商册尹抬头不再多说,“拿到东西就走吧,我军务繁忙,不送了。” 他走出亭外,淋着雪走,在灰雾朦胧的雪里,商册尹一步一步往外走,不会回头了。 沈青安眼泪蓦地流出,温热的液体一瞬冰冷,他轻轻抬起食指抹下那滴泪水,垂眸来不及看一眼,就从指尖倏然划过,成了不明显的水痕。 从司令府出来那夜,沈青安又病了,足足躺了七日才有所好转,雪不再像前几天那般绵绵延延的下了,天还是灰蒙阴沉的一片。 将近下旬,沈青安风寒初愈下榻,去南街一家铺子拿玉笛,这笛子在秋季初沈青安便着手准备了,因着这玉珍贵,需耗时三个月才做出来,眼看商册尹就要去边域,便送给他,算作慰藉。 下马车走了段路,不远就是那铺子。寒风吹掀沈青安的裘衣衣角,额角的长发被吹扬起,他受寒掩唇可咳嗽,四历着急上前搀扶,“世子让四历来取就好,何必受罪!” 他淡定的拢紧裘衣,毫无血色的唇微启,“无碍。” 入店时,老匠人佝偻着身子在火盆前烤火,浑浊的眼球一动不动盯着碳火看,不知想什么这样入迷,直到沈青安喊了声老伯,他才回魂。 “世子啊。” 他眼球转了转,眯着眼看清人赶忙起身,脸上的沟壑一个比一个深,头发许久不打理了,随意扎着,乱糟糟的,是个糟老头。 “那小玉笛做成了,一个手指头大小,挂在玉佩上、腰牌上都好看,是个精巧的小玩意!”老伯的声音粗粝,不仔细听是听不清的。 沈青安跟着老匠人走,这屋子很旧了,又在积雪的巷子里,不知哪里透着湿寒气,隐约还能听到风漏进的声音。 铺内有个陈旧的柜台,老匠人用一个泛黄却干净的手帕裹起,拿出来就转接给他,笑呵呵的说:“世子这玩意是送人的吧,这玉成色好,我头次见这样的上成玉,光是这玉世子就废了不少心思,那人也该会喜欢。” “确实不容易。” 也不知道商册尹会不会喜欢。 小玉笛揣在苍白手里,垂眸细细的看,他不懂玉,看得出玉色泽温润,摸着光滑冰凉,边上刻了一个小小的“商”字,被雕刻得十分清晰细腻,做工精巧,摸着也能摸出这字来,便满意的收进袖袋里了。 “是送心上人的吧,我可说,送这玉笛定情,哪有姑娘会回绝!” 沈青安唇角带笑,“送给商将军的。” 老匠人乐呵呵的走在前面,听到这话后疑惑的扭头,一脸“坏了啊”的神情,“世子要送给商将军,可他前两天就走了哇!” 他走了…… 沈青安身形一顿,睫羽也颤了颤,本就憔悴苍白的面容眨眼间就一片惨白,唇瓣紧抿。 “……这样啊。” 他好像很冷,又把裘衣拢紧了,可即便这样,他的身子还是在微微颤抖。 四历脸色也一下难看,转眼盯着沈青安,嘴唇在发抖。 老匠人看他太过淡定,一下急了,“你别不信啊,那天我去送我儿子,商将军就坐在马上,我看着他们走的。” 沈青安垂眸,眼睫投下的淡影落在眼底,四历一下子就心慌了。 沈青安太平静了,平静的让他胸口发闷。 “我知道了。” 出铺时,四历紧挨着沈青安走,生怕他想不开出事。 他不知道为何如此心慌令他不安,抬眼看,面前的世子安静走着一言不发,明明还这样走着,却好似魂被拍走了,已没了生气,他被这样的沈青安吓得慌乱,眼眶被憋红,差点就哭出声来。 沈青安眸前一千雪白,忽的喉间腥痒,不住闷声咳嗽两声,便咳得浑身颤抖,愈发激烈,四历急忙伸手扶他,指尖才碰住一截白衣,沈青安已经不堪重负跪倒在冷寂幽寒的小巷,鲜血染红苍白的唇,血滴在雪地里,沾上血的手无力垂在一侧,刺目惊心。 仅仅是倒下这一刻,沈青安已泪流满面。 “世子!” …… ----
第五章 他这一倒足足躺了一个多月,才真正醒过来,又修养三月之久,已春暖花开,倚着窗不觉入眠,不知梦到什么,泪红眼眶,这才惊醒。 沈青安茫然抬手碰了碰脸颊,一片湿凉。 他用手帕轻轻抹去泪痕。 他好像梦到了公子,又好像梦到了商册尹。 蓦地痛彻心扉。 四历进屋,便看到沈青安独坐窗前发呆。 世子自醒来后,就喜欢待在窗边了,不知道在看什么,他也不多问,按耐心绪,往日跳脱不见踪影,规规矩矩的说:“世子,用膳吧。” 沈青安望着窗外,手里握着玉笛轻轻把玩,四历心里难受,他知道沈青安听到了,只是不许别人扰他清净,便置若罔闻。 四历没等到回复,就一直在屋里侯着,约莫两炷香燃尽,沈青安才移开目光,眼眸低垂,看着手中玉笛,用指腹浅浅摩挲,没什么表情,他却看出了一片哀伤伪装成的柔情。 “公子和尹哥像吗?” 四历疑惑片刻,便思忖起这无厘头的问题:“……不像。” 沈青安好似想到什么趣事,唇角微挑,一下柔美得有几分糜艳,一个眨眼,又成了往日模样。 他轻轻眨眼,睫羽开翕,好似醒了。 “我却觉得他们像极了……太像了,我甚至分不清他们。”他的语速缓慢,好似在仔细回忆。 就是太像了,所以商册尹欺骗他时,他心里才有被割了千万刀般的疼。 “……” 沈青安自病愈醒来就这样,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好似这下在梦里,一下就醒了,半梦半醒,这样游离,不知真假。 室内不再有任何声响,针落可闻。 沈青安大多时候就这样沉默,又或者望着窗外,四历从不知他在看什么,能看一天。 又过了不知多久,沈青安才从梦境里抽身,惆怅得失落,遗憾的目视前方,轻轻闭上眼,在睁开眼时,眸底漠然冷淡,将沾染掌心温度的玉笛揣回怀中,还是没看四历一眼。 “准备用膳吧。” 忽然而已,四个月过去了,又是一年秋天。 黄叶飘落,府里四处堆了树叶,铺在路上,秋意盎然,放晴时,阳光从叶缝穿过,落下斑驳点点,安然宁静。 沈青安自病愈后,整日都在府里,也一点不腻,竟没了心思再管朝中二三事,公子和商册尹已经许久未在他口中出现,才终于渐渐放下他们。 秋日午后,沈青安想去府外买着花养着,喊了四历,许久不见人来,便知四历出府买着寻常物件去了,就要自己上街。 他喊来拉马的侍卫,才至府门口,便有位穿着旧锦衣的男子只身拦住他去路,侍卫一惊扯住马绳,马车不稳的晃了晃,沈青安的头险些磕着了,说:“怎么回事?” 侍卫的声音越过车帘,有些模糊:“有人拦车。” 那人嘴巴边长胡茬,头发随意束起不怎么规整,右边袖子整段空空的垂下,洒脱得不修边幅,微仰头看,那眼神带了几分冷肃。 “我,周典,不知世子还记不记得!”他提着声说,声音贯穿车帘,沈青安微顿。 这人是商册尹的副将。 沈青安掀帘而出,望向那边与记忆不太相同的面容,片刻,道:“周副将。” 周典跛着脚走进,挑起的嘴脸笑的讽刺,语调轻蔑:“世子要出门,我改日再来。” 沈青安抿唇看他,知道他这是气话不是真要走,便说:“周副将有事,入府说吧。” 他吩咐下人备上茶水,周副将跛脚,沈青安放缓步子。 走廊有落叶,踩上会有细碎的声响,风也是沙沙的。 “世子可叫鄙人好等,七日了,终于等到世子出门。” 沈青安走在前,“周副将怎么不翻墙?” 周典笑道:“多年不见,世子倒是机灵了。” “周副将等我七日,是什么要事?” 周典神色淡淡的看他,眉间洒脱不羁褪去,正色道:“这事得当面谈,不见人谈不了。” 沈青安偏头看他,心里好似被撞了,眼底动容。 是商册尹的事么…… 两人在书房坐下,婢女已经备好茶水,正冒热雾。 周典坐下,再次看他,这目光与先前不同,郑重其事,沉重悲哀,沈青安心头一紧 尹哥…… “商将军战亡了。” 沈青安才从袖袋里拿出的玉笛陡然落在地板上,一声清亮的响声,玉笛碎的散落满地。 死了。 商册尹死了…… 沈青安无瑕顾及心爱的玉笛,颤抖的手藏在袖边,连双眼都在颤抖。周典听到玉碎声一下胸闷,皱眉闭眼,沉声道:“遗体放太长拿不回来,烧成灰了,就在我屋里。司令没有家人,平日只与世子亲近些,便将骨灰交于世子,择日给司令办个葬礼,让将军走好。” 沈青安脸色惨白,手抖得不可克制,像扶住什么,却只抓住了自己的衣裳。 他的眼里不再有期待,满目凄然,眼眶被泪水烫得生红,嗓子不觉绷紧,忍着滔天委屈,故作镇定,声音沙哑得不清晰:“……他说的。” 周典面色悲痛,朝他点头。 沈青安还在忍,眼泪被生生憋着挂在眼眶上,将眼睛烫的猩红,湿润的眼直视他,这是他头一次失态成这般地步,声音嘶哑得好似嗓子被割坏了。 “周副将,我十二岁那年,在邱河……是不是尹哥救的我,我给你办的小宴,是尹哥送我回来的,是不是……” 很静,不真实的静。 在周典的沉默中,他琥珀的眼珠里凝出一颗饱满的泪,猝不及防滚落。 他渐渐仰首,背无力的靠着椅子,抬手遮住双眼,紧绷的下颚线带着凄厉的弧度,有泪水从指缝涌出。 沈青安再也忍不住了,抽泣着,薄肩颤抖,无力的把脸埋在双掌中痛苦的哭泣。 死讯突然,逼得沈青安认清了自己的心意。 怪不得他分不清公子和商册尹,从始至终,他心悦的人,就是商册尹,只是他自欺欺人,强行给公子加上商册尹的标志罢了。 沈青安猛的咳嗽,口中喷洒出血液,洁白衣襟上染了一片赤红,刚好有滴泪水落在血渍上,染花那片衣襟。 他骗了所有人,亦骗过自己。 院外树叶堆叠,像个疮痍坟墓。 ----
第六章 沈青安无力睁眼,实在已没了起身的力气,呆滞望着天花板,过了许久,才撇开眼看床边熟睡的四历。 他这一病又躺了十天半个月,先前半梦半醒着,今天才醒的彻底。 四历不想周典入府,怕是早就得知商册尹身亡的消息了,不通报,也只是单纯的想让他多苟延残喘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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