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韫将遂钰腰间别着的发簪拿在手中把玩,这是遂钰刺伤太子的那枚,遂钰并未将此发簪留在东宫。倘若太子日后想找他算账,此簪便是物证。 太子册封所用之物,皆得由皇帝过目后方可使用,这根发簪还是萧韫当年立嗣时,从先皇手中接过的物件。历三朝太子,所含意义深重。 这些遂钰都知道,但他就是故意给萧韫难看。 激怒皇帝无非是两种下场,逐出皇宫或被处死。 遂钰想看看,他会如何处理南荣王府与朝廷之间的关系。 南荣王府远在鹿广郡镇守边塞,声势却远超普通异姓王。遂钰犯错逐出宫,王府便可立即派人来大都接公子回家,倘若是后者…… 萧韫不敢。 遂钰认准萧韫无法处死自己,所以他要激怒萧韫。即使现在他能忍得了,日后呢?即便他现在对自己无限纵容宠爱,总有一日,这种莫名其妙建立在肉体联系上的爱,会因为无数愤怒积攒在一起而消耗殆尽。 那个时候,就是遂钰回家的最好机会。 凶器仍沾着微凉的血,萧韫牵起遂钰的手,仔细地去看少年圆润饱满且白皙的指甲,残余的红色嵌进指缝,遂钰只是草草用帕子擦了下手,太子的血并未完全处理干净。 遂钰安静看着与萧鹤辞气质不同的萧韫。 这对父子明明长相极其相似,行为处事却截然相反。 他六岁作皇子伴读,无时不刻跟在萧鹤辞身旁,萧鹤辞的一言一行广受朝堂内外称赞。他也真正做到了哀民生之艰辛,舍得散尽府中家财救济百姓,甚至愿意不厌其烦地以理服人避免动用武力。 潮景帝萧韫少年登基,初次御驾亲征便在他登基后当月。他是从乱世之中登基的皇帝,杀伐果决已经成为他侵略性决策的本性,得到什么把控什么,他能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即使已经天下太平,他那份暴戾多疑仍旧与日俱增。 他将发簪放进遂钰手中,就像刺伤太子那般,遂钰下意识朝着萧韫刺去。 尖锐刺穿皮肉,萧韫脸色未变,掐着遂钰手腕的力道收紧,佩戴挂饰中的流苏碰撞,圆润东海珍珠清脆作响,瞬间搅乱遂钰的思绪。 他大脑空白,左手力道不减,直至温热的血液再次充盈他的掌心,殿外传来陶五陈的低声提醒:“陛下,还有半炷香的时间太子便要到了。” 萧韫淡道:“松手。” 话罢,他轻而易举地捏住遂钰的手掌,同时褪去外袍擦了擦遂钰的手,然后将衣物按在伤口处,道:“去拿金疮药。” 遂钰不光知道萧鹤辞殿中存放金疮药的地方在哪,他还知道萧韫习惯将伤药放在贵妃椅之后的那个小塌第一个柜子里。 他刺得不深,但没想到萧韫没躲。 萧韫褪去衣衫,露出被血渗透的里衣。里衣包裹着的这具躯体,自肩胛处至后腰,有道永远无法消匿的狰狞伤疤。 发簪恰巧就刺在这道伤口之中。 遂钰双手颤抖着从柜中取出金疮药,他起得太急,不慎撞倒药箱中其余药罐。几个不知道装着什么药的白瓷瓶在地上滚了几圈,骨碌碌滚至萧韫脚边。 “过来。”萧韫捡起药瓶,说。 遂钰惊魂未定地将金疮药交给萧韫,萧韫指了指案台之上的笔墨,道:“照着诏书誊写一份。” 遂钰惊诧道:“陛下那是——” …… 太子抵达檀坛后不久,出日殿殿门大敞,遂钰手捧诏书神色如常地走出殿门,他身后是坐在殿内龙椅之中的萧韫。 踏着庄重威严的礼乐之声,遂钰缓步来到萧鹤辞面前。 按照事先彩排,遂钰得将诏书交给萧鹤辞,萧鹤辞手捧诏书听父皇教诲,而后从皇帝手中接过属于东宫太子的印鉴,再至檀坛之中祭拜天地神灵。 檀坛之内高香须得在皇子承袭东宫之位后燃烧七七四十九日,宫人会随时增添香火,避免香线燃断。 萧鹤辞从遂钰手中接过诏书时,发现遂钰握着诏书的手微微颤抖,然而当他想说什么时,遂钰迅速道:“恭喜太子殿下入主东宫。” 册封诏书之中笔墨未干,轻微晕染纸面,萧鹤辞接过诏书的瞬间,遂钰瞬间似如触碰烫手山芋般收回手。 诏书是遂钰誊写的。 遂钰经常以学问不高为由,对外谎称自己并不善意习字。然而在成为御书房行走后,他每晚都会替萧韫批改奏折。 萧韫口述,遂钰将萧韫的话写在那些官员呈递上来的奏章之中。 他是比皇子们更加接近萧韫的人,萧韫手把手地教他如何写字,面对遂钰因畏惧而产生的消极态度,皇帝显得有耐心极了,直至遂钰终于能够写出足以以假乱真的天子笔迹。 普通奏章便罢,但这是册封太子的诏书。 倘若日后萧韫想找南荣王府算账,大可将诏书拿出来定罪,判个欺君罔上挟天子令诸侯的诛九族之罪。 遂钰后背发凉,额前却渗着细密的汗珠。 萧韫从不轻易透露心思,遂钰也只能走一步琢磨一步,稍有不慎万丈深渊。 脚底似灌了铅般沉重难行,而这场合却又是再庄严不过。 众目睽睽之下,遂钰站在太子面前竟许久未挪动一步。 负责流程的仪官离遂钰太远,想提醒也不得法,只能将目光投向封禄泉,以盼得到封大人的指引。 封禄泉哪能猜到出日殿内发生了什么,只当少年人没经历过大场面,一时被吓到而已。陛下在殿内也未命人催促,想必不会怪罪。 仪式结束,遂钰也未能缓过神来,只是身着白色丝质里衣,孤单地坐在玄极殿内温泉边发呆。双腿浸泡在温暖的泉水中,水渍很快浸湿他的衣衫,那套参加典仪的外袍脱在手边,皱巴巴的被遂钰揉了很多次。 男子及冠束发,遂钰却并不喜欢那么严整,独处时经常披散着头发乱走。他手指勾着发带,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泉边垂柳。 报复太子本就在遂钰的计划内,但却并没讨到什么好,反倒冲动地令皇帝拿捏住了他的命门。 为了避免仪式意外,萧韫提前亲自誊抄过一份诏书。那时遂钰也在场,他站在萧韫身后捧着水杯,睡眼朦胧地问他在写什么。 皇帝说,诏书。 然而那份诏书并未被拿出来使用。 “小公子,陛下让老奴来送安神汤,时辰也不早了,您喝了汤药便先休息吧。” 遂钰收拢思绪,回头问:“公公什么时候来的。” 陶五陈笑道:“老奴已经站在这许久了,只是见公子望着那些花草出神,未敢打扰公子。” 遂钰闻言哼了声,讥讽道:“公公身为首领太监亦能如此迁就我,可那东宫的江公公脾气大,每次见了他我都怕得很。” 江合是东宫的人,即使陶五陈统领宫人,也得先从太子那得到允准,方能将江合传唤来问话。 “老奴会如实禀报陛下,还请公子勿要动气。” 遂钰:“寄人篱下我哪敢生气。” 他接过陶五陈递来的汤药,仰头饮尽后随意将药碗丢进泉中,捞起礼服边走边说:“安神汤我已尽数服下,公公大可直接回去交差,你告诉陛下,我今夜不会乱跑,更不会去东宫再给太子添一刀。” 皇子公主们成年后,通常会出宫立府,受宠爱的会提前得到封地。萧鹤辞十三岁便被允许出宫,这是当今前往边塞驻守的皇长子都未曾拥有的待遇。 遂钰作为萧鹤辞的伴读,自然也跟着在宫外生活过。 午夜失眠时,他总是会想到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没有朝堂争斗,更未曾涉及皇权,偶尔功课没做好被先生责罚,萧鹤辞也总是揽去大半责任。 时间会流逝,人也会变。 就像他根本不会相信,萧鹤辞竟会为了皇位而将他送给萧韫。 床榻轻微塌陷,一具微凉的身体悄然贴近,遂钰轻轻向塌内挪了挪,耳边传来萧韫的声音:“还在为在东宫受的委屈生气?” 那不是委屈,遂钰压根就没把江合放在眼里,不过他也不吱声。 态度落在萧韫这里便是默认了。 男人牵起遂钰的手,引着他让他面对他。 遂钰翻身便能埋进萧韫怀中,他甚至用力地用额头撞在萧韫胸前。 萧韫嘶了声,但没将遂钰推开,笑骂道:“故意的是不是。” 遂钰的掌心贴着萧韫的腰窝,鼻翼间萦绕着萧韫身上的那股沉檀香。这种香味太沉闷,遂钰不喜欢,他蹙眉道:“我要休息了。” “喝过安神汤还睡不着,想必是今夜无眠。”萧韫挑起遂钰耳边发丝,俯身亲吻遂钰疲倦的眼睛。 遂钰拒绝的声音很快便被掩盖。 层层纱幔围拢无限旖旎,从里伸出的细长手指仿若濒临溺死,先是无助地抓住榻前的围栏,而后逐渐收紧,最终在漫长的颤抖中骤然松懈。 …… 皇帝从柔软被子中捞出汗涔涔的遂钰,随意披了件外衣将人抱去温泉清理。白日盯着仪式已令遂钰疲惫不堪,此时他已经完全睁不开眼睛,只能任由萧韫摆弄。 萧韫将遂钰放在岸边,遂钰摸索着滚进水中。 温泉不深,修建时又设了可供平躺的台子,最适合遂钰这种懒得下水,又想在岸上享受的人。 “明日成家嫡女进宫请安,按理说成婚前便得入宫伴侍皇后凤驾,但如今皇后仍在国寺修行,你得为朕走一趟。” 遂钰只有脑袋在岸边耷拉着,懒洋洋地接受皇帝的按摩服务,按得舒服了还会哼哼几声。 萧韫道:“皇后为国祈福出宫修行,五年再未踏足大都,太子乃董贵妃所出,想必将人请回来会难些。” 遂钰猛地睁眼拍掉萧韫的手,冷道:“我不去。” 当年他在书院伴读受苦,便是皇后暗中使了不少绊子。老天有眼,好不容易等到皇后自作孽被送走,现在怎么还要把人迎回来。 “你若是能将皇后带回来,朕可以答应你一件事。” 遂钰:“我要回——” 萧韫:“朕记得你格外喜欢凉山的马场,赐你围场随意进出之权如何。” 皇后是因害董贵妃腹中孩儿而被皇帝降罪,皇帝碍于皇后母家而将其送去国寺,如今再因太子将人接回来? “陛下怕是忘了臣是南荣王府的人。” 遂钰彻底清醒了。 皇后母族乃世家大族,更是为萧氏争夺江山的将帅之家,只是始终被南荣王府压着,始终不得位列第一大族。遂钰作为南荣家唯一留在大都的儿郎,自然备受皇后“关照”。 他险些被皇后害死,幸而得萧鹤辞庇护,方才死里逃生。 住在宫里的孩子,无论身后有多大背景,统统会被默认为被家族抛弃的人。 他被皇后宫中掌事姑姑推进池塘,萧鹤辞路过将他救了起来,并跑去求父皇将遂钰收为伴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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