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帝:“?” 众臣:“?” 方棠面无表情,其实宽袖下被栗延臻握着的手紧张得直抖。他同栗延臻一道走上殿去,对渠帝行三叩九拜之礼,末了,敛袖起身:“臣深蒙皇恩,感激不尽。” 栗延臻听他这话说得似乎有些咬牙切齿的,不由得失笑。 “方爱卿,今日精神可好?”渠帝试探着问道。 方棠点了点头:“谢陛下体恤,臣很好。” 周围投来一连串惊诧的目光,方棠有些不明所以,看了栗延臻一眼,只见后者气定神闲,完全没有理会那些人的意思。 他昨夜睡得并不好,所以面上看起来些许疲惫。渠帝小心打量着他的神色,半晌,开口道:“那,两位爱卿可以先入芙蕖宫准备大婚事宜了,今日朕要再给你们办一场新人宴。传朕的旨意,召满朝文武和公卿大臣列座入席,不得有怠。” 渠帝破例主持臣子大婚,这是前朝从未有过先例的异闻,就连亲王贵胄也不曾享受此等待遇。退朝后众臣都急匆匆下殿去准备晚宴事宜,唯有方棠还立在殿上,望着空空荡荡的龙椅发呆。 “在想什么?”栗延臻问。 方棠并未看他,而是缓缓开了口:“堂堂天子,匍匐于臣下,僭居加尊,天威渐弱。我别无他法,只觉得无颜于我大渠十二先帝,忝列人臣。” 来时路上他坐在车驾中向外看去,只见栗府给栗延臻安排的仪仗,几乎与亲王无异。而即便是朝中亲王,从前也未有过宫内大婚的恩典,他这还算是沾了栗家的光,却踩在渠帝头上。 “夫人才学过人,学富五车,刚才一路引经据典骂我都不带重样的,何来忝列一说?”栗延臻笑道,“我家探花郎虽然平时看着小醉鬼一个,凶起来还咬人,但其实比这满朝草包都要聪明识时务,不然刚才也不会同意与我执手上殿了。” 方棠愠怒道:“谁是你家的?分明是你以陛下龙颜威胁于我。” 栗延臻从容回敬:“威胁不敢当,只是让夫人权衡利弊罢了。” 两人唇枪舌剑的,谁也没呛过谁。 好不容易捱到晚上宫宴,方棠又饿了整整一天。他不知道大婚为什么就非得饿肚子,等入席就座的时候,他望着满桌子的烧鹅炖鱼,已经快流口水了。 “夫人再忍忍。”栗延臻坐在他旁边,凑过来轻声耳语,“等行完礼就可以吃了。” 渠帝在上面感慨了半天,众大臣眼巴巴看着,直到他举起酒觥,宣布开宴,席间才闹市般地沸腾起来。 方棠就只顾埋头吃,周围人朝他投来的目光此刻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他觉得宫里御厨这道松鼠鱼烧得真好吃,从前他只在进士樱桃宴上尝过一回,那之后就念念不忘,总算有机会吃第二次。 席间不停有人来敬酒,方棠不知大半来者是谁,只能跟着栗延臻一一敬过,听对方几句天花乱坠的夸赞,夸完他夸栗延臻,比平时上谏的时候还能说。 方棠站在那里,望着桌上被他吃了一半白生生的鸡肉脯子,心想这些人说这么久,难道口不干么。 只不过礼数还是要守的,方棠就这么吃几口站起来一下,坐下再抓紧吃几口,又起身跟下一个人说话。一顿晚宴下来,他觉得自己吃了跟没吃似的。 酒过三巡,渠帝的贴身内侍过来传旨,说准两人今夜留宿宫中。芙蕖宫外有栗府亲兵把守,入夜后宵禁两人不可擅自外出,外人也无法进去。 栗延臻转头问他:“愿意吗?” “我听陛下安排好了。”方棠说,“陛下要我留宿,那我便从命。” 栗延臻立刻吩咐贴身侍卫闻修宁:“去,回府禀告父亲,说今晚我陪夫人留宿宫中,叫他不必担心。” “可是公子……” “无妨,总不能大婚第二日就让编修大人独宿空房吧。”栗延臻说,“你尽管去。” 闻修宁点了点头,退下去了。 方棠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只是拂了拂衣袖,领旨去谢恩了。 当夜栗延臻就真的陪他宿在了芙蕖宫,连闻修宁也遣回去了,宫中守卫的亲兵撤走一半,说是人多不清净,会打扰方棠休息。 方棠不信他会这么好心,毕竟皇宫也不全是栗家的地盘,耳目眼线同样盘根错节,太后、东宫和各亲王郡主的势力彼此都在暗处伺机而动,栗延臻只身在这里,无异于置身虎穴。 所以方棠怀疑他大概有别的细作潜伏在周围,听他差遣,自己还是不能轻举妄动。 入夜,方棠站在芙蕖宫的门口,看到一队内侍匆匆经过宫门外的甬道,忽然心头一动,叫住为首的内侍官,凑近了说:“少将军白天劳心费神,你们想个办法,让他晚上休息得好些,我怕他入夜了又到处走,明天没有精神。” 他这话说得再明显不过了,就是今天晚上想办法把屋里那个人给我摁住喽,老子要办正事,别让他碍手碍脚。 那内侍官果然会意,点点头:“是,老奴听明白了。” 方棠看着一队内侍又匆匆离去,满意地回到屋里,看到栗延臻已经换了寝衣,靠在床头看书。 他看的是渠书编年史,先帝的首辅大臣、内阁总领编纂而成,不过也是从那时起,皇室逐渐有衰颓之势,传至当今天子手中,已然是山河倾覆、社稷飘摇。 方棠对本朝官纂史书都烂熟得能倒背了,没什么兴趣,自顾自走到桌前坐下,从紫檀架上抽出一本诗集翻开。 过了没一会儿,有皇宫内侍在外面敲门:“编修大人,陛下让礼部给您还有少将军送些百年好合酒来。” 方棠一听果然来了,刚要起身,忽然想起栗延臻还在边上,自己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只好耐着性子,故作一副冷淡的模样:“我不喝,你给他。” 内侍推门进来,将装有酒壶和酒杯的托盘放到桌上,又一声不吭地退了出去。方棠看着那酒,背对栗延臻,尽量不表现出任何异样。 栗延臻过来,给两人各自倒了杯酒,说:“新婚之夜咱们还没行过合卺礼,既然陛下赐了酒,夫人不陪我喝一杯吗?” 方棠兴致缺缺,摆了摆手:“晚上吃多了,我出去转转,你别跟着我。” “宵禁前要回来,不然不合规矩。”栗延臻也没拦他,这次倒是大度得很,“要我叫一个侍卫陪你去吗?” “不用。” 方棠出了宫门,在南六宫的甬道上转了转,确定身后没人跟随,才悄悄拐进了另一条路上。 整片皇城坐北朝南,其中东西六宫是后妃居所,北面各宫是皇子公主所在。而最靠近南宫门的南六宫,则是得特殊恩典的成年皇室男子以及公卿大臣过夜之处,与其它各宫苑之间由层层皇宫禁卫军隔开,几乎无法逾越。 方棠要去的地方并不是东西六宫,而是渠帝平时处理政务的昭明殿。 昭明殿的西暖阁里亮着烛火,方棠被渠帝的贴身内侍领着走进殿里,刚进门就看到了榻上横卧着的渠帝,整个人背对着两人,一动不动。 方棠跪下去,恭谨行礼:“臣方棠,叩见陛下。” 渠帝一骨碌翻身起来,几乎连滚带爬地下了床,不顾自己眼下披发跣足的模样,跌跌撞撞到方棠跟前,满脸苦相:“方爱卿,方爱卿啊——朕对不住你!” “陛下,陛下这是干什么?”方棠看着渠帝都快给自己跪下了,吓得赶快伸手去扶,“为人君者,岂能跪为臣者?!” “方爱卿,你看朕如今还跪得不够吗?”渠帝痛而顿首道,“栗氏一族,欺朕太甚!那栗苍居然上表请奏,要朕封栗延臻为燕幽侯,食亲王俸禄啊!” 方棠咬牙切齿地看了芙蕖宫的方向一眼,想到栗延臻那厮此刻大概在对酒当歌,就觉得深以为恨。 渠帝有气无力地站起来,走到书案前,颓然地一屁股坐下。 “爱卿,朕深夜召你入宫,你也该明白,朕究竟有什么话要交待。”渠帝缓缓说道,“也只有在这里,朕能不受栗氏的耳目掣肘,能够畅快所言,回想起真正君王的滋味儿是什么样的。” 方棠低下头:“陛下请讲。” 渠帝道:“爱卿,朕为你和栗延臻许婚,实在是逼不得已。那日在大殿上,朕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骑虎难下啊!朕知道,你嫁入栗府,无异于行走于豺狼猛虎之侧啊,但是……朕想求你一件事情。” 方棠不愿再提自己那稀里糊涂的婚约,叹了口气,说:“臣为陛下殿试亲口传胪所擢进士,当誓死效忠陛下,肝脑涂地。” 渠帝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说:“爱卿,朕想让你……你既然已经入了栗府,从此也无回头路可以走了。你不如做朕耳目,蛰伏栗府,替朕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若栗氏一族真的起了逆党反贼之心,朕能够及时察觉,也好过死到临头还懵然不知。” “陛下放心,我活着一天,就为陛下尽一日为臣的本分。”方棠垂目道,“那栗延臻……机敏锐利过人,我只要能过得了他那关,或许就不成问题。” 渠帝打量了他一番,忽然很好奇地问:“爱卿,他真的没有……没有折磨你?” 方棠咳了一声,脸颊有些不自然的微红。他摇了摇头,说:“陛下,我们并未……并未……” “并未行夫妻之实?”渠帝语出惊人道。 “咳,咳咳咳咳……”方棠脸都憋红了,“陛下……” “哦哦,朕知道,朕不问了。”渠帝挥挥手,“来人,送方爱卿回去。” 作者有话说: 渠帝:(探头)爱卿你们那方面和谐不? PS:燕幽是地名。
第5章 蝠纹 身处皇宫,无论什么人去了哪里,哪怕有穿墙遁地之能,也万万逃不过栗氏的股掌。纸毕竟包不住火,方棠今夜与渠帝密会夜话之事,已经落到了不少人耳朵里。 方棠被侍卫护送着回了芙蕖宫,刚要进门,门口栗府的亲卫就上来要搜身,而且是不由分说。 “放肆!”身旁的内侍官厉声道,“方大人乃是陛下着我等送回来的,你们算什么东西,胆敢搜当朝大臣的身?!” “我们效命于大司马、定北大将军帐前,受大将军庇佑,竟不知有什么陛下之命。”那亲卫说道,“天子之威,如甘霖雨露,我等虽仰慕,却无福消受。” “你!” 方棠抬手制止了内侍官,淡淡道:“要搜便搜,我只是去和陛下叙话,难不成你们怕我做贼?” 那些亲卫也不多话,默默地在他身上摸了一圈,没发现密诏一类的东西,便放行了:“多有得罪,这也是司马大人的吩咐,请少夫人莫要怪罪。” 并非栗苍过于谨慎多疑,而是前朝曾有过类似事情,傀儡帝王密诏心腹重臣入宫,秘密夹带血诏送出,差点一举歼灭了乱国之党。若非小人告密,前朝也不至于会迅速败亡、江河易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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