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个女人始终没有醒过来。 很快来人将她的尸体带走了,高炀没有哭,冷眼旁观了那些人粗鲁的动作,并将他们的长相一一记在心里。多年后,当他身服冕冠祝告天地祖宗登基称帝,那些人但凡还活着的都痛哭流涕等来了与女人相同的“恩赐”。 赐死他们后,高炀在心里暗暗描画那些记忆深刻的面容,并将他们一一剔除出自己的记忆。直到最后那张熟悉的脸跃然眼前,高炀这才意识到,是到了该和他有个了断的时候了。相比死别,有的时候生离更叫人痛不欲生。 至今高炀都记得清清楚楚,那是一个闷热的午后,窗外的蝉鸣吵得人心烦意燥久久不能静下心来。其实多年过去,高炀每每回忆起那天的事,都觉得命运的推手已经悄然伸向他的咽喉,在无形中扼制他的呼吸。 他在廊下左等右等不见顾兰亭前来赴约,天色将黑,惴惴之下叫小太监沿路打听一下。不一会姚鼐回来,冲他摇头欲言又止。 “怎么了?” 姚鼐面露难色。 高炀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顾兰亭父母待他不慈,担心道:“他被关起来啦?他们不让他出来?” 姚鼐大哭:“不是。奴才刚刚听说皇上今夜传了人过去侍寝,他们说是、是顾公子!奴才本来不信就偷跑出去看了一眼,果然他被带走了!” 高炀瞬间被雷击,这是为什么? 父皇怎么会?
第22章 芙蓉帐暖 仿佛又回到多年前那个雨夜,大雨倾盆,一道道白练在头顶盘旋。 高炀一头冲进茫茫雨幕。 当他挂着一身水珠狼狈不堪迈上白虎殿的台阶,守在廊下的正是当年的御前大总管郭淮。郭淮对他的出现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在他求见皇帝时促狭一笑:“燕王殿下,这个时候求见陛下恐怕不大方便啊!” “让开!” 郭淮没有动,脸上始终维持着含蓄的恭敬的笑。但其实所有人都知道那笑容里的恭敬,或多或少都掺杂着些许利益的成分,又有几分是真心?高炀没有和他多废话,当即拔剑,大总管被压在颈部的利刃着实惊了一下,但也仅仅是一瞬间又恢复如常。 “殿下杀老奴只是举手之劳,不过有件事还请殿下仔细思量。眼下圣驾正在殿里,圣驾前若见了血光,只怕对殿下将来不利吧?杀老奴轻而易举,只要您稍微动一动手再用点力就好,只是值不值还得您拿主意。” 高炀嘴角一抿,手缓缓下移还剑入鞘。郭淮暗暗松了一口气,但他这口气还没完全吐出来,高炀当胸一脚,大总管痛苦地弯腰。 “你说的没错,杀你确是不值。” 跟着一脚迈上台阶,再也不看郭淮一眼。 守在白虎殿前的两名小太监根本拦不住人,高声唱道:“燕王殿下驾到!” 沉重的殿门被推开,高炀踏进大殿,一股奇特的香味扑面而来。 “放肆!” 内殿传出一声怒喝,高炀单膝跪地:“儿臣有要事求见父皇!” “没空!明日再说!” 哐当,内殿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撞倒了。 高炀眉头一跳,跟着便听到一声粗重的闷哼。 对于高炀的坚持,先皇并不为意。都说知子莫若父,先皇很清楚如何用最锋利的武器精准刺入对方的要害。 一阵冷笑又从内殿飘出:“怎么,吾儿可是要一心为朕守夜吗?罢了,你有此孝心朕不便过多苛责,你愿留下就守着吧!” 内殿烛火明明灭灭,芙蓉帐暖,丝毫未受肆虐的风雨影响…… “…………陛下陛下……呜呜呜呜呜……!” “……陛下求您轻一点!” 高炀用力攥拳,指甲狠狠扎进掌心。 皇帝调笑道:“喜欢吗?” 重重的喘息过后,慵懒的声音道:“臣很喜欢。” “那还要吗?” 年轻的声音猝然拔高:“要!” “求朕!” 一阵哭腔崩溃大叫:“陛下求您了!” 仿佛陷入绝境的野兽,在濒死之前的绝望里寻到了唯一的救赎,所有的恐惧难耐最终都化作断断续续的崩溃啜泣。 高炀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白虎殿大门的。他就像一具失去灵魂的布偶,与郭淮擦肩而过时大总管一度怀疑他已经没有了气息,然后就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再次投入接天的雨幕。 他并非有特殊癖好之人,只是存了最后一丝侥幸前来,希望不是那个人。 但是他错了。 他听出了那个人的声音。 白虎殿,先皇阴鸷的眼睛眯了眯,这时柔软的身子如灵蛇缠了上来:“陛下,刚刚奴才学的像吗?” “像!” 先皇笑道:“怎么来讨赏?”跟着又压了上去。
第23章 两看相厌 为了确定“贱人”仍在,高炀顾不得一身狼狈,随意披了一件燕居袍子推开两殿之间那扇连接的小门。 闹了这么大的动静,顾兰亭早就被惊醒,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盯着缓步走来的皇帝。这段日子他一直在养伤,皇帝除了那天过来之后就再也没有露面。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看高炀整张脸都是黑的,下意识叫出了那个名字:“——阿……” 但他马上意识到他们已经回不到往日了,他不能再对这个人抱以不切实际的幻想。那个呼之欲出的“欢”字硬生生给憋了回去,转而谨慎问:“你来做什么?”这在往日是从来不会有的反应。 曾经每当高炀去找他,顾兰亭第一反应都是不管在做什么,总会抬起头冲他淡淡一笑,虽然那人笑容很浅淡,但眼底尽含宠溺,那是情人之间才会有的眼神,充满期待和热情。 然而现在,期待和热情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灰色眼底下逐渐变冷的温度。再见面时,也只剩下冷冰冰的公事公办的招呼。 皇帝微微一怔。 原来,他们已经走到两看相厌这一步。 其实皇帝也很矛盾。 刚刚姚鼐不是说了他在偏殿么,为何我还要过来?就连高炀自己也解释不清,在看到顾兰亭的那一瞬间,刚刚莫名其妙的焦虑突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是啊,他在心里都算计好了,如果当他过来看不到人时,他要去哪里捉人。 如果那个人再做出什么不安分的事情来,他该怎么去惩罚。 他觉得他有可能会把人吊在廊下,然后再用鞭子狠狠抽打,打到他苦苦求饶为止。又一想不对,顾兰亭若知道求饶,那夜也不会打断几根鞭子。 真是一个麻烦的家伙! 高炀在心里暗暗懊恼,觉得最近真是对他太宽宥了,都让他忘记了御前该有的规矩。 上前仔细看了看人,没有发现去而复返的迹象,皇帝大度的表示对他刚刚君前失仪表示不追究了。顾兰亭一愣,既而一笑,挣扎着掀开被子。 皇帝:“……”转而喝道:“你干什么?” 顾兰亭甩开伸过来的手,笨拙挪蹭着扑下床,在他面前以尽可能做到的姿势进行叩拜。每动一下,身上就有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被扯开,抻拉着新生的皮肉简直不能再痛了。很快鲜艳的颜色洇出来,高炀眼底一片殷红。 “天威当前,奴才不敢失了分寸,每一条规矩,都是二总管用棍棒教奴才记住的。” 下一刻皇帝的表情丰富多彩。 “你——!” 皇帝一甩袍袖,你快省了吧! 你记住了规矩? 真要记住了,也不会生出那么多事来! 这会子装恭敬,给谁看啊! 上前去拉人,只见顾兰亭痛苦凝眉,当场把皇帝吓得手一抖,慌忙看自己的手,自言自语道:“没使劲啊!” 但顾兰亭身上渗出的血是骗不了人的,皇帝眉头皱得更深了,回头就叫太医。 顾兰亭没有过于挣扎,但眼神却愈发的冷了。
第24章 你不配 “陛下请回吧,奴才实在不宜伺候您。” 顾兰亭的伤口裂开了,太医帮他解绑带,一连串叹气,大概觉得自己真是没救了。 其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皇帝放不下心里一丝执念,那就永远没个头。 但是谁也别指望皇帝会主动做这件事,自然就把希望寄托在顾兰亭身上。大总管是非常清楚二人关系的,他跟随高炀多年,亲眼见证了他们曾经的点点滴滴,也见证了二人的感情发展,至今他也搞不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顾兰亭狠下心来爬上先皇的龙床。 关于这件事,高炀当年还是存了一丝侥幸。自从夜闯白虎殿后,他就想找机会和顾兰亭见上一面。奈何先皇把人看得极紧,根本没有机会把人单独叫出来。 直到转过年的七月十五。 至今他们都还记得那年中元节,善男信女一起去洛河放河灯。 顾兰亭也在其中,这是难得的先皇肯准他出宫的机会。不巧的是那天高炀也在,只是比他早到了一炷香的功夫。 高炀是来给他生母放一只河灯的,其实他知道顾兰亭亦是如此。他们二人都是幼年丧母,相同的命运曾经让他们认为自己可以为对方最可依托的对象,是可以相互交托后背的情谊。 如果,没有顾兰亭爬上龙床一事…… “是我做错事惹你生气了吗?” 顾兰亭摇头。 “是父皇胁迫你的吗?” “不曾。” “那你……为的什么?” “殿下,”顾兰亭微微勾起唇角,与他擦肩而过时,压低声音留了一句话:“我若是你,当不会为儿女私情纠缠不休自乱阵脚误了你的大业。” 这仿佛是一个隐晦的暗示。可惜高炀当年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根本无暇思考。直到先皇驾崩当晚,他用一道圣旨把顾兰亭从盛装为先皇殉葬的队伍中抢了回来。 还是同样的问题:“我做了什么惹你不高兴的事吗?” 顾兰亭依旧摇头。 “是先皇胁迫你的吗?” 这次高炀终于等到两行热泪,顾兰亭哽咽道:“是!” 啪! 顾兰亭震惊地捂上高高肿起的半边脸,不可置信地望着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魂牵梦绕的人。那一瞬间所有的委屈、无助、伤心一股脑全涌上心头,如果不是跟在先皇身边这几年强行修炼得感情不得外露,他也许会当场大哭也说不定。 “贱人!” 那是嗣君送给顾兰亭新的称谓。 “真是没想到你贪图荣华富贵背叛朕也就罢了,竟然贪生怕死为了苟活于世,连自己说过的话也能亲口不认。顾兰亭,朕果真看错了你!” “阿欢!你听我说……” “住口!” 近在眼前的面孔因为愤怒而扭曲,高炀紧咬牙关,一字一顿说:“从今往后不许你再叫这个名字,你不配!”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93 首页 上一页 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