爨莫扬眯起眼睛望着他,片刻后说:“今日家中有事,未得与各位详叙。明春姑苏论道,讲武试艺坛若得相见,维摩宗人才济济,梅尘断剑自亲手奉上。” 沈知行笑里有些无奈:“年轻人的论道之会……爨少庄主想知行来喂招,随时找我就好。” 爨莫扬冷哼:“刚刚还见识了许多少年英豪。讲武试艺却没人去的么?”说罢向沈知行身后扫了一眼。 曾经围攻他的众弟子无人应声。 沈知行于笑中轻叹。 姑苏论道,是一场交易的盛会,每年三月在姑苏举行。 各门各派除了刀柄上悬脑袋的生意,也经营正当的买卖。如皮革之于维摩宗,水烟、银饰之于明月山庄。 各门派天南地北,于烟花三月齐聚姑苏。互通有无,联络情谊。往来有诗情画意。 所以叫姑苏论道,不叫姑苏论剑。 在此下属有个小坛,是唯一的讲武试艺坛,由各门各派的小辈出面互相较量一下功夫。 小辈并无权做生意的主,却又想寻得一席名声。而在这卧虎藏龙的盛会之中,没有什么比打架这种无脑的事更容易出名了——苦练十几载,便有可能获得“青年才俊十锦绣”的好名声。 三年前开始,第一名的还有可能得御赐免试武状元。其他人也着雁翎信亲传姓名,得平安治记录在册。可着实比机关算尽的成人世界容易很多。 所以世族名门子弟纷纷前往。 所以维摩宗和明月山庄从来不参与。大家都认为,买卖自然有当地主事的人把握,这“互通有无”的武艺切磋就大可不必了。 “武艺高下是刀头挣命拼出来的,岂是那种破烂场子斗出来的。斗什么斗,斗鸡么?”十五岁的简易遥曾冷冷一笑,和十一岁的沈知行说。 “远在边陲,要那劳什子状元作何用。谁有能耐在明月刀法下走个来回,自己心里清楚。”爨老庄主爨衡也曾如此点评。 其实讲武小坛并没那么水,反而有不少武学世家坐镇,成为“正派人士”心中圣堂。家里小辈能进入“青年才俊十锦绣”小榜,已经是门派兴旺的标志之一。 只是,大小魔宗不屑于这点成就。 他们根本从来也不会派人参加。 而今小魔宗的少庄主发出了战书,想要在姑苏论道的讲武试艺小坛和维摩宗一决雌雄,并且以半把梅尘剑做注。或是想找个正当理由痛殴今日围攻自己的所有肖小。 也或许是明月山庄准备进入中原武林的标志。 也许只是借这个两边都不会参加的海市蜃楼,婉拒沈知行。 沈知行太明白这里的含义:维摩宗是不可能派人参战的。受人逼迫,参加一个十几岁时就看不起的挑战,不是简易遥的性格。 就算他以右护法身份自作主张应承下来这个挑战,但座下弟子都还小,只有温旻够格参战。 可旻儿的眼睛…… 沈知行一笑。见金不戮拱起手,在夕阳下是个遥远的小点:“这段时日承蒙沈叔叔照顾,请一定移驾到金家堡来。” 那小点越来越小,远到融化在夕阳深处。沈知行仍旧负手看着。 乌云裹着金边悄然潜行。起风了,要下秋雨。 他缓了缓被秋风扫上阴翳的眉眼,转过身,却看见简易遥一行远远站着。 简易遥也负着手,看他。 沈知行摇摇头,笑里有无奈的痛意,开始往回走。 走过简易遥身侧的时候,就听旁边凉凉的声音说:“今年冬腊修罗场试炼,就选出几个孩子去姑苏吧。” &&& 爨莫扬一行到了山下,有小小马车等着,只有一名马倌。放了俄里尸身在车内,爨莫扬和金不戮坐在车外。 山风骤起,裹挟风沙,打在脸上有种细小针刺般的痛感。 爨莫扬抬起手臂,宽大衣袖迎风挡在金不戮面前,遮蔽少许风沙。 金不戮从山上直接下来,没有准备更厚的衣服,微微发抖。爨莫扬便脱下自己外氅披在他身上。 自始至终,金不戮都垂着头。爨莫扬也不多说话,双手缠绕,静静地将外氅带子系好。 直至带子系完,一滴温热眼泪掉在手上。他捧起金不戮的脸,看到满脸泪痕四布,眼角还有大颗泪滴掉落。 金不戮一直咬着牙,憋着气,一声不吭。如今被爨莫扬看到自己哭了,再也憋不住,失声痛哭。 爨莫扬一言不发,将金不戮搂在怀里,任由他哭个痛快。 山雨凶悍落下,树叶坠落,万物凋零。天地间蒙了一片灰。 小小马车于暴雨之中稳稳前行,不曾因狂风骤雨有片刻迟疑。 马车行进上谷郡城内,到了一家客栈前停下。翠珠等仆从这才迎出,皆穿素色、系白带。 看见俄里尸体,难过却不见太震惊,在爨莫扬面前都很节制,只掉了些眼泪。便有条不紊地张罗起来。 已经准备了三间上房。爨莫扬一间,金不戮一间。另一件内安置了爨少環的牌位和骨灰。 而今听爨莫扬命令,又安排了一间,安置俄里的尸身。就在爨少環房间的旁边。 客栈从小二到掌柜被银子安抚得妥妥帖帖,无人到附近闲逛,也就无从知晓这四间上房的住客已经隔了阴阳。 见到爨少環牌位,金不戮豁然想起这火一样热情灵动的姐姐,脸庞明媚。香烟袅袅,宛如她的手臂拂过头顶;微风吹过,似乎是她又笑了起来。 霎时间,又无声哭了。哭得越来越伤,无法喘上气来,变作抽噎。婆娑泪痕遮蔽眼眸,没人能看到眼睛里的情绪。 爨莫扬就在一边默默看他的侧脸,也已经红了眼圈。 许久之后,还是爨莫扬先开了口:“我已彻查花舫内外,杭州附近也去探寻过,没有找到可疑的人。安排人去了孤山,仍是什么都没有。这件事可能比预想更需耐心。” 金不戮攥紧拳头,语调却遥远悠长:“没有人会白死。血债必然血偿。”恨恨然从眼底腾起些伤痛,一闪而过。还有更多复杂,不为旁人所见。
第24章 23. 雨落两处栏杆 爨莫扬轻轻按住金不戮的拳头,温言:“我想对你说的是,这是俄里的祈请。” 金不戮猛然抬起头。 “俄里原本让我绑着他上小五台山,负荆请罪换你回来。但明月山庄的人,做错了事可以打、可以杀,万万不可能的就是折辱。更何况此事关键在解药,绑着他上山,我万万做不到。只是……只是俄里心伤已深,可能你也略微猜到,他……或许这便是他最好的归宿。” 爨莫扬的眼眸看住姐姐的牌位。话是说给金不戮的,却似希望她也能听到。 金不戮哽咽:“你和俄里大哥,为了我,为了我……” “说这些,就是不想让你有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的想法。万事自有自己的因缘。明月山庄与维摩宗摩擦不断,数年后必有交战,而今因此事碰到一起,可能全是天意。我上小五台山,也是笃定了简易遥不敢动我。”说到最后,爨莫扬眸光亮起豪情。 金不戮神色略有质疑。 爨莫扬转而一笑:“好吧,本次上山,我的确只有六成把握。另外四成……”说罢,又看向姐姐的牌位。 另外四成,则在俄里贴身藏好的匕首。他早就决意赴死,这是一趟有去无回的征程,一场算计好的壮烈牺牲。小五台山上的对决不过是因尊严而起的最后努力。 金不戮摇头,掩住自己的眸色。一言不发,只有眼泪扑簌簌落下。 爨莫扬沉默片刻,而后说:“总之你切不可再胡思乱想。这些都是我和俄里的选择。”转而认真看着他,握住他的肩膀,“倒是阿辽,你这段时间过得如何,有没有受人欺负。” 目光关切,含有探究。却未逼问。 这是属于从小到大一贯的信任。 &&& 地处塞外的上谷入九月已寒,房内小小炭炉燃了起来。 店里伙计拿了小凳进来摆好,又伺候金不戮把双脚放在火前烤着。翠珠帮爨莫扬倒了酒,点好水烟,退下去用晚饭。 爨莫扬把玩着温旻送给金不戮的玉牌,而后又放回到金不戮手里。 听阿辽所述,经过木清风诊治,他自己已完全恢复。温旻的嗅觉也已无异样,眼睛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没痊愈。 而万品楼那个叫苏梨女孩子,甚有意思。但他决定押住不问,伺机再说。 金不戮面有忧愁:“如果温旻好不了。我们会不会……” “不可能。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谁服了解药好不了。” 房内一片寂静,唯有烟雾氤氲,浓成一片。 金不戮闪烁的眼神渐渐转为坚定,似乎下了一个极大的决心,自烟雾中看来。 “莫扬哥。”他定了定说,“我也可以学他们,画一张小五台山的地图给你。虽然见得不多,但五座山峰相对位置,以及主峰大概情况,我还是略知一二。” 爨莫扬悠悠喷了口烟雾,说:“甚好。不过,阿辽——那个温旻,真的当你是好朋友么?” &&& 秋风伴秋雨。听岚别院矮草沙沙,夜色中翠绿枯黄混成一片模糊。 温旻静静坐于黑暗之中。 这里已重新收拾一番,等待迎接下一波贵客入住。而今灯灭阶冷,唯有秋雨打在青石上,留下叹息般的声响。 他坐在空旷的别院屋内,脸冲着门前落雨的地方。阴影里看不清面色。 有微弱灯光晃动,由远及近,照射雨丝成线。一柄油纸伞下露出小七的面容。站在门口,有些小心地问:“回去吗旻师兄?通铺要熄灯了。” 温旻点点头,站起身来。 守院侍者在身后合上院门,于无人处一声, 吱呀—— &&& 夜色深而浓。 金不戮画下最后一笔,放下手中狼毫。拿开镇纸,将画有小五台山地形的宣纸提起。 爨莫扬坐在他身边,也凑过身。只见落笔之处,每一条索道,每一条道路,纤毫毕现。有岩底甬道的,则标注后另做一图描画清楚。金不戮没有走过的,留了白。 他的每一个脚印,如今都已跃然纸上。 爨莫扬细细研究,眼中光芒闪动。先是审视,后是严肃,最后有赞叹的喜悦,如灼灼月华,投在金不戮脸上。 金不戮则一如以往沉默,垂下眼眸,透出些看不透。吹着宣纸,又将它压在桌上。等待墨干。 爨莫扬在十岁初见金不戮。 南海湿润炎热,蝉鸣鸟叫,奇异植物五颜六色,是和南宁州不一样的风情。 刚到金家堡,金泰没能有机会介绍儿子给爨小庄主认识,不知那别扭孩子去了哪里。只能送上冰镇的西瓜荔枝,新鲜熬制的凉茶给客人们败火。又找出新买的玩具——竹制十二连环,华容道逃生等自家儿子一向青睐的物什,希望爨小庄主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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