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好写意,但这并不代表他欣赏不了工笔,相反,在全天下子民都受他的影响而作写意画、工笔画匮乏的今天,一位工笔绝伦的画作是最能吸引他的眼睛的。 就像此时,赵无坤的眼睛就在这幅《将军出征图》上摘不下来了——飒飒的军旗、整齐有序的队伍、巍峨的太行山、广袤无垠的万里疆土……栩栩如生,如在眼前。 “你可是参过军、入过伍?”赵无坤眼睛仍不离开画作,“朕瞧着,这个小人,到有几分模样像璟心。” “草民未曾见过魏王爷的尊荣,只是家居北疆,见过带兵打仗的将军是真的。草民的家便是在这太行山脚下。” “嗯……也是,朕也好久没见过他了,最近一次还是三年前,先皇的忌日,那时还是个娃娃呢,现在个头应该已经超过朕了。哎,真是个狠心人,一走了便不回家。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总是念叨:北境很乱他得回去。他个毛孩子回去能做什么?北境真的有那么乱吗?” 边疆每天都洒满了战士的血,金陵城里的君主竟悄然不知。 那一身素布衣服的画师瞬间脸色空白,似乎是陷进了某段沉痛的回忆中,“六年前草民便随着流民离开了北疆,那个时候很乱,百姓只能易子而食,后来便再没有回去过了,不清楚之后的境况。” 他似乎不忍用过多的话语去描述那副惨样,只寥寥几句便结束了话语,显得尤为心酸。 赵无坤心里突然有所愧意,毕竟是自己的江山。 “你叫什么名字?” “草民朗才。” “是谁举荐你进来的?” “是一位大人看到了草民的这幅画,献给了李大人,李大人举荐草民进来的。说陛下看了必定欢喜。” 赵无坤笑道:“李啸倾确实是个懂画的人。世人都知道朕爱写意,他偏偏送一副工笔进来。若非实在是难得的好画,料他也不敢进献给朕——即日起,封你为龙图阁学士,平日里无事,多进宫来陪陪朕。” 那位叫朗才的画师跪拜谢恩,欢欢喜喜去领了赏赐。 朗才年纪不大、个性乖巧,和赵无坤走的极近。只因赵无坤发现他是一位天才型画手,因此惜才爱才、疼爱有加,还让他在自己的御书房里作画,顺便探讨一下画技,这么一探讨,他便更亲近这位画师了。 半年后,朗才进献了一幅《仕女图》给赵无坤,那美人姿态婉转、眉眼灵动,身着异装正在拨弄琴弦,惟妙惟肖,似乎真能听见响声似的。只可惜纱幔蒙着半张脸,寒山远黛,看得人心里发痒。 一月后,赵无坤就在上元节的宴会上见到了那位画里走出来的美人。 上元佳节开放宵禁,金陵城里格外热闹,皇宫里也一样。御膳房从凌晨就开始忙活,要确保宴会上的菜都是热的,还要有荤有素有寓意,新年讨个好彩头。有不懂事的小太监动作慢了,或者是撒了汤汤水水,便要挨一顿熊。 皇城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都赶着在晚宴之前寒暄客套几分——是拉帮结伙的最佳时机。 王道近年来心力有所不济。赵无坤不管政事,担子便压到了他一个人身上。自从七年前他和袁址联合将薛鸿飞调离了金陵,降到地方郡,使李啸倾失去了军事上的臂膀,李啸倾便一直在针对他。为了对抗和自己一直作对的李啸倾,他不得不培养自己的势力。幸好,吏部考功司主事是他自己的学生,文官们的升迁考核都是他一句话的事儿。因为忌惮,这些年里,还没有到群起而攻之的地步。 李啸倾在对面矮几上斜睨了他一眼,转过头和陛下的新宠朗才说话去了。 这位朗才着实让他头疼。这世上天才没几个,况且是作画的天才,可偏偏就被李啸倾给找到了。王道发现,这位李大人的气运,那可不是一般的好。陛下喜好什么他玩笑几句,隔日便能找到,颇有点神通广大的意思。把皇帝哄得心花怒放,甚至连先皇的死因都不追查了。不过也因此王道才确定,先皇的死因和李啸倾脱不了干系。可惜如今七年已过,一切的真相都蒙上了灰,不知道还有没有大白天下的那一天。 王道郁闷的闷了一口酒,看见门口进来一名锦缎蓝服的少年,是安康郡王卢贞。 卢贞手上拿一把折扇,身上飘来一股脂粉香气,不知道又是从哪个楼里混出来的。王道忍不住在心里啐了一口——真正的亲王爷远驻边疆天天喝西北风吃沙子,他这个郡王爷倒是每天金屋藏娇、吃香的喝辣的。这世道,不讲一点情理。 卢贞将手中折扇往腰里一别,“这宫中炭火旺得很,实在太呛人了,也不怕惊扰了陛下。” “陛下可没你金贵”,一个漂亮的小宫女端来一盆水给他净手,剜了他一眼。 卢贞笑着洗着手,耳语道:“这话也就只能对我说说。” 小宫女脸红了一片,抱着水盆走了。 王道愈发看不过,郁闷的夹了一口冷菜。卢贞路过时贴心的嘱咐了句:“王大人年纪大了,不要吃冷食,小心吃坏了身/子。” 王道一口气差点把自己憋死。 杜公公扯着嗓子吆喝了一句,赵无坤便拖着龙袍进来了,宴会瞬间归于安静,众人俯拜:万岁,万万岁。 酒过半酣,李啸倾这才卖乖的献上了自己的美人礼物。他说了一圈的好话,什么江山盛世幸得君,而今天下太平我大梁之福也。只怕他们已经忘了那北境十七座城池。 万幸,军权好歹还落在魏王的手里。 那几个美人一上场,迎面便吹来一阵香风。外面雪如飞絮,宫内的炭火却烧的极旺盛,热的赵无坤脸上都冒细汗了。王道斜眼瞟着他,又瞟了瞟李啸倾,李啸倾隔空敬了他一杯酒。王道的心沉了下去。 自古红颜多祸水,若是这美人来年生出个皇子来,那就是能颠覆社稷的皇储之争。以王道的岁数,那时候他很可能已经不在了,大梁江山,就会落到李啸倾手里。 可惜,好色是男人的本性,这是皇帝的家事,作为大臣,你没法儿管。除非能在后宫里安排人。王道思衬着对策。 一支舞毕,陛下尚未开口,这卢贞倒是抽出折扇风流倜傥的摇了摇,走近那美女,手指捏着她的纱幔盖住她半张脸,往后退一步仔细瞅了瞅,又把纱幔勾了下来靠近些仔细看了看,感叹道:“哎呀呀,好一张闭月羞花的脸,比那柳风馆里的月姑娘还要美上几分。” 他拿这舞女跟青楼女子相比,瞬间断了陛下封嫔封妃的后路。王道在心里暗暗叫好——没想到这整天就知道胡混的小崽子还有点用处。 卢贞拱手对赵无坤作了个揖,似乎是看不到皇帝陛下极其难看的脸色,眉飞色舞道:“陛下,不知今晚这美女,可有去处呀?” “卢贞”,赵无坤冷声打断他,“这里是皇宫,不是你的柳风馆,注意你的言辞。” 卢贞立马乖张道:“是,臣有罪。” 不过被他这么一闹,赵无坤也没法当着全臣的面封她一个什么,当即让人赐了些赏,让她下去了。 王道瞟了一眼李啸倾,没想到李啸倾竟然面不改色回视他。不知道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第7章 宴会上卢贞疯疯癫癫喝多了酒,闹到半夜才叫小厮给抬了回去。直睡到正月十六这天正午,才循着礼仪给各位长辈拜了一拜。拜完一圈,他迷瞪着眼睛踏进了魏王府。袁静正在使唤人给花园里的花架棚子。昨晚那场大雪来的突然,把这花枝都压塌下去了。 卢贞晃晃悠悠走过来,懒懒散散倚靠在一株梧桐树上,好像昨晚的酒劲儿还没过去:“没那个开花盛荣的命,何必与寒雪争春?你看,压死了吧?” 袁静含笑屈指弹了他一下,“就你嘴多——可有给你母亲上过坟?” “没有”,卢贞道,“她死了也挺好,她活着,就得闹得别人也活不下去。” 袁静看着他的眼神有点埋怨,“我是有告诫过你,在这金陵城里当个闲散王爷,更有益于明哲保身。你倒是真敢蹬鼻子上脸,什么话都往外说。” “……我说的是真心话”,卢贞仰天吐出一句,“就她那个脑子,那股疯癫劲儿,怎么能在这金陵城活下去呢。”他的尾音有点飘,袁静没有看他,但知道此刻他的眼睛一定已经红了。 “金陵城……在这一场场的政治漩涡中,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袁静接了一手浇花的冷水,淡淡道:“你不是已经做了吗?可有琢磨出一点心得?” 卢贞斜眼看着她,他这个干娘,比他的亲娘还要了解他。 瑾容发疯的那几年,把还是个孩子的卢贞搅得不得安稳,差点跟着她一起疯了。那个时候不懂事的卢贞半夜哭着鼻子跑到魏王府来找袁静,要认她做娘。 当时卢贞是这么说的:你现在没有儿子,我现在没有娘,不如我们换一换,你认我做义子如何? 于是袁静就答应了。 “静妃娘娘……”卢贞本想感叹几句这女人的聪明才华,刚唤了一声,却发现想不出什么措辞,只得摇了摇头,看着落叶梧桐发呆。心里却想着,你若真是我娘就好了。 正说着,卢飞踏门而入,夺过婢女手里一瓢浇花的井水就灌了进去,方才说道:“昨晚上教坊司走水了你们可知道?” 袁静一句:大统领急个什么给憋了回去,转而问道:“怎么回事?” “上元佳节,宴会之后,陛下转道去了教坊司看舞。那舞女也不知道表演了个什么,拿着火鞭子来回甩,火树银花的煞是好看,跟仙女似的。只可惜火星子甩进了柴房,三更半夜哪里有人注意,等发现的时候,火势已经控制不住了。陛下只好命我带着禁军挑了一晚上的水,当年驻守边疆的时候都没干过这些活——拿轻功灭火,一群人挑着水在屋顶子上上下窜。” 卢贞哼笑了一声:“怪不得陛下昨晚上走的那么早,原来是去了教坊司。恐怕这走水啊,也是故意而为之。那俊容儿昨天晚上睡哪儿了?” 卢修和他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 “如今朝中党派林立,斗得你死我活,可也算是相互制衡的局面”,袁静在院子里踱了两步,“陛下原本就耳根子软,如果在身边安了人……” “说来到也奇怪,那俊容儿有那么漂亮吗?还没有柳风馆今年选出来的花魁好看”,卢贞说,“皇上迷她个什么?连身份面子都不顾了?” 卢飞神神秘秘说道:“你不知道,那俊容儿和陛下天天挂在御书房里那副美女图一模一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计,可陛下偏偏认为那是画里走出的仙女,迷了心魂似的,你有什么办法?”他一拍卢贞的肩膀,“说实话昨晚上我真替你担惊受怕,万一那天真烂漫的牛郎君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给你个当街问斩谁也拦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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