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了片刻,沈灵均从怀里摸出大理寺少卿令牌,借着月光细细端详,手指在上头的流苏上拨弄一下。 其实,若只论利弊,的确能筛出几个嫌疑之人。沈阕死了,大当家之位空悬,自要有人顶上。不论是谁占了这个职缺,无异于将整个知秋堂总堂并大大小小分舵都收入囊中。 但倘若对沈阕下手的并非只是为了夺取知秋堂,而是有其他目的呢? 身旁只听几声沉闷的响动,是冷兴带了几个人将沈阕的棺木撬开,掀了起来。 沈灵均回头看了一眼,沈阕尸身完好,面容安详,寿衣是选用名贵的银丝重莲锦,柔软的布料盖着他略有些苍白的皮肤。若不认真看,就仿佛只是在和衣小憩一般。 “什么?”沈灵均忍不住脱口低呼。 沈阕尸身的模样,与他预想的截然不同。 出长安之前,他曾奉密诏,避人耳目从太极宫西侧门入宫,穿过重重宫禁到访当今圣上,明德帝所在寝宫,接下了皇帝亲手递给他的这块牌子。一同递给他的,还有几份印着“机要”字样的卷宗。 ——长安城,这些年有多名妙龄少女离奇身亡。有几位甚至是宫中女官。且死状凄惨,皮肤呈诡异的青白色,浑身上下布满血丝。经许多仵作太医验过,只说是突发怪病,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些女子,最长在宫里待了也有近十年了。 宫里的女子不明原因病逝,明德帝心中忧疑,当日便封了卷宗,锁了所有消息,对外只照着宫人病逝的祖例拨了银子安葬,当夜便将沈灵均传入宫里。 “大理寺,少卿。”沈灵均喃喃自语地念着令牌上的字。他是少卿,是朝廷命官,也是专管刑狱侦破的要职。自他经齐老太师推举上任以来,他追的凶、结的案,从无错漏。 也无怪明德帝会将这么重要的秘案交到他手里。圣上没有明说,他心下也大致有数。这桩扎根帝京多年的要案牵连甚广,背后牵扯到的人,或与朝堂皇亲有关。 沈灵均几番详查,也摸到了一些线索。丝丝缕缕的,最终竟都指向了阑州城,知秋堂。 这个生养他的地方。 正待他盘算着要找什么借口回家一趟时,便听闻了沈阕的死讯。少卿顺水推舟,借着服丧之名返乡。 离家短短两年,如今归来却仿如隔世。沈府就好似一座阴沉沉的大山,从他出生时起便压着他。令他喘不过气来。 沈阕的死,或许是解开京城悬案的一个契机。 沈灵均回头看向沈阕的灵堂,冷兴已经将他皮肉割开了,在一寸一寸检查。沈阕灰白的面孔松弛地睡着,倒比往日里疾言厉色要慈爱许多。沈灵均看着自己的父亲被人用刀割开查验,心底波澜不惊。 已经子时。天际的疏星暗了些下去,明月巡至中天,白惨惨地泼洒在幽深古宅里。西侧院沈熹的寝殿门户紧闭,黑灯瞎火,仿佛主人已经沉睡。 东厢房的临月轩是老爷在世时特拨给苏兆晚居住的。地方宽敞,窗外园林景致极好,几丛修竹弄得叶深枝茂的,将半个轩室盖在枝叶下,每每来与苏兆晚寻乐总有种深林密会之感。沈阕很是钟意。 此时的深夜,临月轩里却传出几下闷顿不自然的低呼,像是人极其厌恶却又硬忍着不叫出来,随后便是些沉重凌乱的脚步声,听得出屋里是两个人。 而临月轩的下人却仿佛没听见般齐刷刷守在廊外,尚有几位在稍远处放哨的,都警醒着神儿,不敢有丝毫懈怠。 苏兆晚急急喘了几声,用尽全力将沈熹推了开,被折腾久了,领口松散,整个人仿佛脱力般扶着桌子,怒道:“你给我适可而止。” 沈熹被他推得踉跄几步,却仿佛更是愉悦,涎着脸笑道:“几日不来,你倒长脾气了!” “沈熹,你不要太过分。旁边可是大夫人的安寿堂,若是惊动了人,我看你该如何收场!” 他惊怒之下,一双桃花眼中就易含泪,被强吻亲肿了的唇气得发抖,叫沈熹看得邪火横生,磨了磨后槽牙,淫笑道:“怕惊动了人你便乖一点儿!”说着,又扑上去一把抱着他,压在茶桌上,不顾他挣扎在脖颈上吻了几下。 “若是被发现了,我会怎样不好说,你可是实打实地要被沉塘。” 一边放着狠话,一边口中胡乱喊着“晚晚”,沈熹往苏兆晚脖颈里拱,贪婪地舔吻他,糊得他半边肩膀全是口水。 苏兆晚气得又锤又打,力气却似小猫一样根本撼不动,一咬牙,抬起膝盖狠狠在沈熹命根处顶了一下。沈熹当下痛喊一声,捂着裆连连退了几步,怒骂:“婊子,你动真的?” 苏兆晚趁机爬起来闪到一边,咬牙:“再敢造次,我把你那根烂东西剪了!” “好哇你苏兆晚,翻了脸便不认人!你忘了当初你是怎么求我疼你庇护你,不让你被安寿堂那老娘们弄死。眼下是看上了美少年,便不要我老头子了?” “呸!”苏兆晚冷笑:“你当初不过是想借着我窥探沈阕的机密,发现我帮不了你便下手害死他,如今又想栽赃到我头上来。如今他那有出息的儿子回来了,你的好日子到头了吧!” “你的好日子才到了头!”沈熹揉着自己被踢软下去的东西,恶狠狠道:“沈阕暴毙难道没有你的一份?现在装什么贞洁烈妇,当初想用床笫功夫要他命的时候,半个沈府都能听到你的浪叫声。” “滚!” 一只花瓶朝沈熹头上飞过去,沈熹忙狼狈地一矮身躲了过去,花瓶摔得四分五裂。 “行……行!苏兆晚,咱走着瞧!”沈熹凶狠地瞪了他一眼,起身要走,路过他身侧,重重啐了一口:“过河拆桥的贱人,你迟早遭报应。” 苏兆晚嫌恶地踩了几脚他的唾沫,盯着他远远的背影,自语道:“那也得你先死在我前头!” -本章完-
第3章 枕孤鸿·3 守灵 ====== 宅子里的阴风依旧那般透骨的冷。 沈灵均抱着膀子狠狠哆嗦了一下。白茫茫的刚下过雪,沈府下人们噤若寒蝉垂手站在那里不说话,沈灵均努力抬头看去,头顶的光却刺眼,他们一个个的都瞧不清楚五官。紧接着一辆破旧木板车从他身边行过,上头铺了蒲草,还有一卷破草席盖着,里头露出一团乌蓬蓬的头发。 他的娘亲躺在木板上被人用车拖了出去。他本能地伸手抓住娘亲露出来的半截脚,想跟着走,谁知他稚嫩的小手被沈夫人紧紧攥着,他哭闹着挣扎大喊,娘亲没有回音。沈夫人却更用力,她掌心潮湿滚烫,仿佛想把他和自己熔铸在一起。下人们一窝蜂涌过来挡住了他,乱七八糟的声音潮水似的往他耳朵里灌,说什么“从今往后你便是正房嫡子了,还不快拜谢夫人养育之恩”、“二公子和苏二娘子去了,夫人抚养大公子名正言顺”、“那苏二娘子是个不详之身,会克人的。”…… 拖着母亲尸体的板车淹没在人群里,沈灵均心下着急,用力一挣,手甩到身旁的石柱子上,嘶了声,登时睁开了眼睛。 灵堂外已经透出了几缕光亮,冷兴捧着一叠节略文书站在他跟前叫他,见他醒了,轻声道:“大人,您又梦魇了。” 沈灵均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声音还有些发涩:“做什么?” “沈老爷验尸已毕,属下特来将奏报呈给您。”冷兴说着,将手里的文书抬了抬。他眼下有一片乌青,难掩的疲累。 沈灵均回过头去看了看,沈阕的尸身也已经缝合还原,竟是分毫看不出被查验过的痕迹,显是冷兴赶在这几时辰内将一应事物做完了。他接过文书,却没翻,微笑道:“受累了。” 冷兴低了下头,道:“如您所料,老爷验尸结果确实蹊跷。属下查验出了至少三个死因……” 他话音未落,沈灵均单刀直入:“这‘三个死因’中,可有包括因服药致死的?” 冷兴一愣,道:“确实有,大人您怎会……” 沈灵均捏着纸页略略思索了一阵,抿起唇露了一丝笑意,将文书在他眼前晃了晃,道:“这份节略你重新抄录一份,手头这份留大理寺备案,另一份的死因,你就写做:因用药不明,中毒致死。” “可是大人,仿造在案卷宗节略,恐怕……”冷兴张了张口,有些犹疑。 沈灵均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可这一次的案子与以往都不同。你只管照我说的写,若日后出了差错,由我一应承担。” 看他回来的应对处事,再加上这一家子肉眼可见的复杂关系,冷兴早便隐隐约约能推断出他此次回府绝不仅仅是为了吊丧。 冷兴道:“大人说的,我照做就是。只不过您坐实了这项死因,另外两项还查么?” 沈灵均悠悠道:“当然要查。案子先坐实了,过个一年半载的,大理寺若发现审案有误,再重查翻案也是有的。案情紧迫,我又临父丧,悲痛感伤出了纰漏,即便到时告到金殿上去,陛下也会体谅我的。” 说着,他冰冰凉凉地笑了一下。 沈灵均道:“对沈老爷下手便是对知秋堂下手。不论是谁,都要详细摸清楚。尤其是——”他伸手,在文书里苏兆晚的名字上扣了扣。 “他?”冷兴自然记得这个鹌鹑般战战兢兢的瘦弱男妾,不禁皱了皱眉。 沈灵均嗯了一声。 说起苏兆晚,眼前便是他那副做小伏低的模样。甚至当沈灵均有意地接连挑事,苏兆晚依旧卑微退让,一水的失了靠山六神无主的寡妾做派。可不知为何,他越这般谨小慎微,沈灵均越觉得他绝不似表面看起来这般单纯。 那沈阕,当日可是在苏兆晚床上咽的气,他真能脱得了干系?果不其然坊间又开始了神神鬼鬼的传言,说苏兆晚是吸人精气的狐狸精,克死了沈阕。 沈灵均嘲弄地冷笑一声,心中一百个不信。母亲都故去了十年,哪儿又冒出来一个会克死人的“苏小娘”?深宅内院里的伎俩依旧这般毫无新意。 忽听得外面梆子敲了几声,宅子里喧闹了起来,沈府规矩严,下人当即起了,匆匆去各厢房伺候主子起身。今日是沈阕灵棺出殡,马虎不得。不出片时,众人便麻衣丧服地聚集在灵堂门前,待沈灵均开门,摔盆起灵。 沈灵均面无表情地看了眼门外人影绰绰,将验尸奏报抛回冷兴手里,道:“走罢。”起身展了展背,作出一副颓丧疲累的模样,眼中又含了泪,活脱脱为父亲守灵一夜的伶仃憔悴。 -本章完-
第4章 枕孤鸿·4 点灯 ====== 吉日吉时,宜破土下葬。 一卷纸钱撒上半空,簌簌飘落下,仿若下了一场鹅毛大雪,金锣唢呐响彻城街,所有人仿佛得了号令般蓦地哀恸起来,送葬队伍悲声一片。 沈阕与知秋堂在阑州城颇负盛名,因此他出殡,多的是人跟着队伍后头,真心吊唁的自然是有,更多是曾被他挤兑压制过的江湖同道跟来看热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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