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酒量浅,一杯酒下肚面上就带了红晕,有些晕乎乎的了。 王落阳本也想敬他一杯,却见张庭深握着燕先生的手问:“先生回京后,还不知能不能再见。” 燕书承摇头,他整个人已经有些懵了,宫中都是果酒,哪有寨子里这自酿的酒烈? 迷迷糊糊听到张庭深这么说,反手握住他的胳膊:“大当家的可愿从军?” 第12章 燕书承素来内敛,便是喝醉了酒,神色也是平淡的,唯有一双眼睛波光潋滟,带着些许的迷茫,使得他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起来。 若说平时的燕书承,是矜贵的公子,那喝醉酒的燕书承便只是个长得好看的小郎君。 此时小郎君拽着他的袖子,不停追问:“和我回京可好?” 张庭深侧着脸看他,耐心道:“先生,我是土匪,从军要求是良民。” 燕小公子家大势大:“不妨事,我推荐你进军中,做个,做个大将军!” “先生醉了。” 燕书承就算醉了,也比一般人有自知之明,闭着眼倚在张庭深的胳膊上:“我醉了,所以你答不答应。” 张庭深摇摇头,只得轻声哄到:“先生让我想想可好?” 又不由得苦笑,这哪是随便能答应的事情,兴许燕先生神通广大,真能把他塞进军队但他一届土匪,从未带过兵打过仗,岂不是丢了先生的脸。 而且一寨子的老弱病残,他总要负责才是。 对面的王落阳已经傻了眼,端着酒杯不知如何是好,见燕书承已经闭上眼,“大哥?” 他知道这些时日,这两人都同进同出,同吃同住,但他不知道他们已经关系好到这种地步! 大哥要从军吗?那他们怎么办? 七尺大汉这时竟有些迷茫,他们寨子都是冲着大哥来的。 一开始只有大哥和二哥,后来有了因为得罪了县丞,屡次考试不中的自己,再后来大壮他们也因为受官吏压迫过不下去,带着父母也来。 这才有了登革山。 张庭深看他一眼:“我事前也不知道,先生有这个想法,他并没跟我透露过?” 王落阳踌躇半晌,脸都憋红了:“......大哥,其实我觉得从军挺好的,男子汉当顶天立地,忠君爱国......” 没等他说完,张庭深挥手打断他:“我知道,只是三弟,我得再想想。先生睡着了,我就先背他回去,你们接着吃。” 议事厅本就是个巨大的山洞,他们三个的席面在最里面,张庭深抱着他的先生往外走,路过不少席面。 有几个兄弟喝醉了,看到他们非要来喝一杯,张庭深笑着拒了。 江采抱着妹妹,他年纪小,肚子也小,又不喝酒,已经吃好了,见大当家的要出去,连面跑过来,将一把花生糖塞进了张庭深的口袋里,又顿了顿,塞了一块枣糕,枣糕用油纸仔细包着,还带着点热气。 “花生糖和枣糕都是我们几个省下来的,我们长大了,可以不用吃甜的,留给大当家的和燕先生吃。” 张庭深抬头望去,几个小孩正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燕先生睡着了,我先替他谢谢你们。” 燕书承迷迷糊糊,最后的印象是一双打手将他扶起来,然后用斗篷将他盖好,把他抱回屋子。 他天文学的一直不错,今天也如他算的,下了一场大雪,雪花轻轻飘下,落到他的白狐狸毛的斗篷上。 整座登革山一片洁白。 次日,燕书承醒来,映入眼帘的是山洞的石头顶,他捂住眼睛,只觉得头痛欲裂,盯着屋顶发呆。 “先生醒了!”张庭深一手端着水盆,一手端着解酒汤进来,“你昨天喝得太多,一直睡到现在,来,把解酒汤喝了,李郎中专门给熬的。” 昨日不仅燕书承,大部分弟兄都喝醉了,李郎中怕大家醒了难受,和孙子留在寨子里,煮了一大锅醒酒汤,在炉子上温着,他昨晚给他灌下去一碗,今早估摸着燕书承要醒了,又去盛了一碗。 燕书承皱了皱眉头,他不爱喝酒的原因还有一样,就是他实在讨厌醒酒汤。 肉豆蔻、陈皮、菊花、姜片等物混在一起煮,气味难闻,喝起来也又腥又苦。 只是喝酒伤身,少不得这些来止吐防呕。 张庭深:“快喝了吧,这是李郎中自掏腰包带了的药材,老头嘀嘀咕咕一整天了,说谁也不能浪费了他的药材!” 燕书承失笑:“这李郎中,怎么和林郎中越来越像了。” 见他一副难受的样子,张庭深又递过一块枣糕,哄到:“这是昨日采儿他们专门为你留的,还有几颗花生糖,我都没动,知道你不爱喝这个,正好甜甜嘴。” 燕书承哭笑不得:“我这么大的人了,怎得还需要那甜食哄着?” 张庭深但笑不语,昨日不知道是谁,拉着他的袖子撒娇,一定让自己跟他回京。 不想被这人小瞧了去,燕书承屏着一口气,将醒酒汤一口喝干净了,拿过张庭深手里的枣糕塞进嘴里。 一边嚼着枣糕一遍思索,他很少喝酒,更没喝醉过,也不知道喝醉了是什么个模样。 只是看张庭深这家伙的神情,应该没干什么丢人的事吧?燕书承不确定地想着。 “......昨日?” “嗯?”张庭深正在布置早饭,闻言停下动作,“昨日先生只问我要不要从军?” 被褥下,燕书承的手死死攥住衣摆,不由得懊恼,喝酒真是误事,这事他本想先探探张庭深的口风再开口,喝了次酒居然就秃噜出去了! “那你想不想?“他装作一副漫不经心地模样,掀开被子,和张庭深一起收拾,寨子里东西都比较拮据,张庭深这个大当家的,屋子里也只有一张桌子,上面还放着他昨天写的字。 张庭深挠挠头,“我其实想去,但是这一寨子人我实在放心不下,二弟三弟他们还是我的结拜兄弟,我怎么能抛弃他们?先生的好意,我...” 燕书承听不下去了,打断他:“谁跟你说,只要你去的?” 啊? 张庭深傻了眼,这什么意思? “我跟圣上说了,要招安的,是登革山,无论是是你这个大当家,还是二当家三当家,朝廷都要!” 发现似乎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了,张庭深涨红了脸,呐呐道:“我以为...” 燕书承凑到他面前,似乎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觉的,“你以为我要你把这一寨子的人抛下?” 他虽不会武,但没少跟着圣上去阅军,登革山不提大当家和二当家这两位武艺出众的,三当家算数是一把好手,剩下兄弟们,也是身高体壮。 而且可能是因为当了土匪,竟也练了两把刷子,收进军中做个士兵,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能立个战功,当个小将军。 张庭深嘿嘿一笑,颇有些不好意思。 燕书承看他那憨样,也没了脾气,笑骂一声:“呆子!” 京都,户部尚书吐血晕过去一事很快便传进了皇宫。 庆帝笑了声,放下手中的棋子,吩咐道:“张升忠,派个御医过去瞧瞧吧。” 棋盘那面,大理寺少卿江法直一拱手:“圣上仁善。” 庆帝笑骂:“你这嘴,朕还真听不出实在夸朕,还是在骂朕。” 江法直无辜摊手:“圣上可不要冤枉了臣,臣自是在夸陛下的。” 又道:“这辛峰,可谓是又蠢又笨,还自以为聪明,若不是有个好岳父,徐继也不能把他扶到户部尚书的位置,实在庸才。倒是他那夫人,有几分聪慧。” 知道丈夫在背着她搞些反叛之事,借着颁金节入宫,告发了辛峰,只求此事不要牵连她的哥哥定国侯。 庆帝:“毕竟是定国公的女儿,将门虎女,可惜择婿的眼光不怎么样,但总归迷途知返,幡然醒悟,朕不会迁怒于她。” 想起为国捐躯的定国公,和现在在边疆戍敌的定国侯,庆帝叹了口气,这一家子都是忠君爱国之士,却有个如此愚蠢的姑爷。 江法直捋了捋自己的长须,他是三朝老臣了,看着皇帝长大,是最坚定的保皇党,皇上看重他,说话也就多了几分随意。 见庆帝情绪不高,便开玩笑道:“要说这个,燕太傅生前为人端方正直,燕夫人也是知书达理,不知怎么就生出文若这么个小狐狸。若是臣没猜错,他是不是建议圣上,若无法悄悄探查绛玉山,就莫打草惊蛇,先把徐继扣下,慢慢清算?” 可怜那徐继,还在苦哈哈遮掩绛玉山之事,怕被抓到把柄,没想到圣上压根没打算抓他把柄。 毕竟把柄这东西,趁你不备把你押进天牢,那不想要多少是多少? 庆帝瞧他一眼:“文若行事,不拘一格,灵活变通,现在我大庆,外有瑞国虎视眈眈,内有徐继这等乱臣贼子,需要文若这种人才。” 江法直听着好笑,果然圣上是听不得人说燕家那小子的不是。 在圣上眼里,燕家那小子的地位,说不定比几位皇子还高些。 到底是圣上看着长大的,情分确实不一般。 想起自家不成器的儿孙,江法直暗暗叹了口气,竟有些羡慕那老友。 他和燕容清虽然都是保皇党,但却一直不对付,较劲了一辈子,没想到最后虽然自己活得比对方长,儿子却比不过他。 待自己告老,就带着儿孙回江南去,省的他们在这朝堂,憨憨傻傻,为他人鱼肉。 再那之前,就让他再进最后一份力吧。 “圣上打算何时动手?臣想求圣上,抄查燕府一事,可否交给臣?” “后日。” 瞧了瞧江法直因为年纪大有些苍白的脸色,庆帝心下感动,“朕本来也是打算交给你去办的,让你去朕放心。” 第 13 章 腊月初七,京都刚刚下了一场雪,百姓们已经开始囤购果脯、干果等年货,有些心急的,在门口挂上了灯笼。 西山大营却动了起来,江法直手捧圣旨,带着数千禁军直奔丞相府。 西山大营都为皇帝亲军,脚步整齐划一而沉重,手拿刀剑护盾,穿着黑色盔甲,如同黑云压顶般涌来,带着血腥之气。 这军队出动毫无前兆,百姓们害怕他们身上的嗜血气势,也顾不上买东西,立刻回家关上门,闭门不出,短短一盏茶的时间,街道上就没了人。 江法直目不斜视,来到丞相府前,禁军将丞相府团团围住,保证连个苍蝇都飞不出去。 丞相府战战兢兢,徐继被一个小厮扶着来到门口,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们这是做什么!江法直,你要造反不成?谁让你围住我丞相府的!” 江法直面不改色,脸色仍然挂着他那和蔼的笑:“丞相严重了,圣上亲兵,怎么可能谋反呢?” 他扬声宣旨:“丞相徐继,眷养私军,私开铁矿,通敌叛国,意图谋反,臣等奉旨,捉拿叛臣徐继。若有违抗,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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