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开时点了郑舞的穴,郑舞至少得在那谷仓里躺上六个时辰。陈霜甚至没给他穿好衣服。陈霜觉得浑身都不对劲、不舒服,躯体之内仍残余陌生热度。 诧异和迷惑中,他又有一种古怪的豁然之感:这事儿原来如此。 回到明夜堂,沈灯正在马厩里同马儿说话。 原来是他在梁京呆了太久太久,实在烦闷到了顶点,日夜盼着章漠和岳莲楼尽快从金羌归来,自己好抛下一切事务,在江湖上悠哉晃荡。 陈霜在路上买了些新鲜酥梨,两人用衣袖擦净,给马儿喂了几个,走到一旁边吃边说话。 沈灯问他昨夜去了何处,那问话态度仿佛一位久候孩儿回家而不得的老父亲。 陈霜:“同郑舞在一起。” 沈灯:“听岳莲楼说,这琼周水盗酒量厉害,你与他斗酒了?” 陈霜:“这倒没有。” 沈灯:“耗了一晚上,莫非……”他抓紧了那梨子:“你又学阮不奇跟人打架?人呢?活着么?没废吧?” 陈霜:“灯爷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沈灯靠回墙上,叹气:“我是真怕了,天天忙活这些无用之事。你要是跟阮不奇那般又给我惹麻烦,我就把你安排去阮不奇宅子,专门帮她看惯宅内的诸位麻烦美人。” 两人显然都认为这是最可怕的惩戒,一个得意,一个连忙摇头。 “我同郑舞睡了一觉。”陈霜继续啃梨子,“那事儿侍弄起来倒也有趣,郑舞看似粗枝大叶,但他摆弄起我,倒还挺温柔。” 沈灯眼睛瞪大。他以为自己听错,想笑,又察觉陈霜态度认真,不似作伪。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陈霜说。 沈灯咽下梨核,上下打量他。 陈霜在宫中呆了五六年,一直跟着杨执园,杨执园又是官家身边最贴心的内侍,许多妃嫔侍寝之事,大都是杨执园去安排。官家劳累,免不得要用些药丸子甚至古怪器具,妃嫔们为了争宠,更是花样与姿态百出。 陈霜见过,也在门外静守过,什么浪荡话语、长吟短叹都听过,对床帏里头发生的事儿,实在是万分清楚。 沈灯惊愕过后,总算问出一句:“从你口中说出,怎么像是别人的事儿一般?” 陈霜也惊讶:“不过是睡了一次,有什么要紧?” 沈灯想了又想,觉得此事倒也没说错。陈霜心里头,只有明夜堂和靳岄的事情永远排在首位。 陈霜想起仍被自己丢在谷仓里的郑舞,心生一丝愧疚:“他若不高兴,我给他点儿银钱安抚安抚。” 沈灯:“只怕会更不高兴吧。” 两人沉默片刻,都笑了出来。沈灯拍拍陈霜脑袋,就像少年时教他武艺时一样。 “郑舞这人,你中意么?” “还行吧。” “纪春明呢?你也中意?” “差不多。” “……”沈灯再度沉默,“这样三心二意可不行。” 陈霜笑了一会儿,正色道:“就当作新懂了些事情,心里明白就好。” 与郑舞的翻云覆雨是一种新鲜体验。他不能人道,被郑舞拿捏摆弄时,却并不觉得自己失了男人的身份。郑舞这人有趣在,他自小在海上过活,许多想法念头和大瑀人完全不一样。 他命陈霜喊他名字,陈霜只是闭嘴看着他笑。郑舞也不坚持,便换自己来喊陈霜名字。动情时那寻常的两个字钻入耳中,连陈霜也觉得心口震动,涌出陌生的狂喜。 他身为寻常人那一部分被郑舞补足了。他不应为那一两银子造成的残损感到愧疚或恶心。两头怪物赤条条缠在一起,天地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若有上神,它原来也容许有人这样喜爱陈霜。 与沈灯在马厩旁一番长谈,陈霜渐渐觉察自己对待郑舞确实很不地道。 如果他面对的是纪春明,绝不会点了纪春明穴道,把人扔在冷飕飕的谷仓里放着。 但他转念又想,如果是纪春明,他绝不会把自己是阉人的事实如此直接坦白全盘托出。 纪春明善良,他会怜悯自己。陈霜却偏偏憎恶怜悯。 他需要有人粗鲁踹他一脚,有人在他说“停手”的时候仍固执砸开他的壳。一切相互袒露的时候,他还需要有人用野兽的目光舔他,被他冷言讥讽也不肯转开视线。 而壳子破开了,他会感谢那砸壳的人。 道谢完,他便要走了。至多以后在遥远之处,给那人捎一些温柔问候。 说来说去,还是郑舞皮糙肉厚,陈霜没打算怜惜过。 他给沈灯留下一袋子银两,叮嘱沈灯交给郑舞。 沈灯问他打算去何处。 “去北戎,再往北去。”陈霜说,“说好了的,我和你一起写《侠义事录》。白原族里也有不少侠士,大都骑着马儿身披盔甲,很有意思。” 沈灯看他火速打点好行装,毫不留情地点破:“你是怕见到郑舞?” 陈霜:“……” 沈灯:“不过是睡了一次,有什么要紧。” 陈霜:“我怕麻烦。” 沈灯很是生气,陈霜走了,他只会更加忙碌。但见这人行李都收拾好了,便知劝也劝不住。“东西都带齐了么?你那匣子宝贝信件呢?” 陈霜一拍包袱,笑道:“带了。” 匣子里都是他在北戎陪靳岄的时候与众人来往的书信记录。大部分是纪春明的,有些则是沈灯或者岳莲楼的。沈灯有次悄悄看过他那匣子,里面藏了些干枯的花瓣,薄而脆,被陈霜仔细认真地夹着,保存完好。 他愈发不明白,陈霜像是对两人都有意,但两人却又都没能彻底令他打开心扉。 沈灯隐隐觉得,无论是纪春明还是郑舞,或者无论是天下什么人,看上陈霜,都是一场大劫难。 这一日,直到深夜郑舞才来到明夜堂。他在谷仓里躺得浑身发冷,穴道解开后天又暗了,他迷路半天,幸好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到梁京。 拍了明夜堂后门,喊了陈霜名字大半天,陈霜没出来应门,倒是沈灯启门,给他扔了一包沉甸甸的银两。 郑舞:“这是什么?” “陈霜留给你的。”沈灯说,“他说对不住,睡了你一次,给你点儿银两补身子,以后两不相欠。” 郑舞一张脸又红又白,怒道:“是老子睡了他!” 沈灯:“没差别,别在意。” 郑舞收好银两,左右看看:“人呢?滚出来!老子这么用心细致伺候他一晚上,就这样走了?我光着身子在谷仓躺了一个白天,他对得起我么!” “他不在明夜堂。”沈灯掐手指算时间:“哎呀,现在这个时辰,只怕已经上了官道,远离梁京了。” 郑舞揪住沈灯衣领:“躲哪儿去了!老子把大瑀翻过来也要找到他!” 沈灯手指北方:“过了北戎,再往北去。” 郑舞果真结实一愣。北戎,还有北戎以北,那都是郑舞从来没去过的地方。 他忽然想起昨夜自己在酣畅间隙中问陈霜,琼周是不落雪、不结霜的地方,为何他娘亲却要给他起这样一个名字。 原来是女人年轻时与一位从大瑀过去的商客有过露水情缘。商客生病,在女人家中住了两个月,互生情愫。那商客说起大瑀的诸般风光,说到梁京,说到列星江、北戎,还有更北之处的山原川谷。 挂霜季节,北雁南去,秋草黄绿,远方种种情景,全是女人从未见过的。 后来商客走了,情浓时许下的诺言自然也同霜一般消失无踪。陈霜并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是这位商客的孩子,只是娘亲偶尔会跟他提起“霜”。 在溪边过夜的时候,娘亲说,萤儿和霜,都是一样的东西,命途短暂,生死谁知。 女人抱着小陈霜笑道,既然知道命途短暂,总得为自己打算,快活一刻是一刻,霜儿,你说对不对? 郑舞怔愣许久,手渐渐松了,还带着愧意抹平沈灯衣领。 “别执着,他铁了心要跑,”沈灯笑道,“你找不到的。” 常人若是听见北戎以北,早生了怯意。郑舞却浓眉蹙起:“你这大爷竟看不起人?老子就要找到他,我还要关起他!睡了我郑舞还想不认账,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沈灯却想,你这厮往常不也常常睡了别人不认账?只不过如今恰好遇到个中意的人,咽不下这口气罢了。 他看着郑舞气哼哼离开,走出几步后回头把那袋银两扔了回来。 “孩子!陈霜是风啊!”在沈灯心中,这做事毫不顾忌的郑舞,虽然跟阮不奇岳莲楼一般惹人讨厌,但真实率性,与陈霜较量起来十分新鲜有趣,他不禁冲郑舞笑着喊,“风怎会有落脚处?” (完) 作者有话要说: 陈霜番外结束。 明天月亮和狼崽番外,也是最后一个番外。 脑补了一下这两人的谷仓之夜,感觉冲击力有点点大= =
第164章 番外三:当欢游(1) 青虬帮原本只有一艘大船,还是郑舞送给靳岄的。 贺兰砜辞去北军职务后,俩人花了半年时间寻访大瑀友人,差不多把南北东西全都跑遍,才回到列星江,乘船出海。 青虬帮的名号自然也给了靳岄,连同那艘船一起。把青虬帮从一艘船变作十八艘船的大船帮,靳岄花了三年时间。他在列星江北境做生意时结识不少人,攒下不少银两,买船不是什么难事。 难的是招募水工。 靳岄此时披着外衣,在甲板上打呵欠。船队快要靠岸,贺兰砜起得极早,把靳岄也吵醒了。 这是两人一同出海的第三年。 主船船舱、船头上挂着铁制的巨大狼面,桅杆高处两根细瘦鹿角。鹿角遭遇风暴时被吹走一根,贺兰砜专程坐船去赤燕,找人又打了根一模一样的。靳岄觉得这些装饰实在不伦不类,但贺兰砜喜欢,也由他去了。 水工喊靳岄为“靳老板”,或是“船老大”,称贺兰砜为“狼面侯”。 这称呼完全改不掉,贺兰砜努力了几个月,最终放弃,任由他们喊去。 新来的水工里有不少十二三岁的少年,他们在大瑀南境生活,并不知道狼面侯的传说,只是看着这绿眼睛的男人,心中自然生出怯意。 这些孩子大多是家中贫苦无以为继才上船做事的。青虬帮的老船工本不想要女子,靳岄搬出游娘娘和玉姜来,老船工立刻噤声,不敢多嘴。于是这十八艘船上有男有女,十分热闹。 贺兰砜正在甲板上踱步。这是他每日的习惯,早起把船工叫醒,教他们一些拳脚功夫,强壮身体。 不少刚上船的人不适应大海波动,每日呕吐不停,被贺兰砜骂得边哭边吐,硬是熬了过来。 靳岄记得贺兰砜以往是不骂人的。在北军这四年,他染上不少军中习气,有时候控制不好,便会流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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