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阿寻又提及了兄长?这笛子与兄长…… 这支玉笛陆敬寻本就在年初春准备妥当,是将要送予苏解的生辰礼。 他初次登门丞相府是由漠北归来时的十二岁,远远看见苏解不拘礼节地赤脚坐在后院水塘边,把玩着竹笛,那悠扬悦耳的笛声便早早在他心里漾出了一片涟漪…… “下人做错了事就该罚,苏承!你有胆子就一直这么下去!” 苏承被他狠劲一把摁趴在梨木书案前,顿时哭出声。 “阿寻,弄坏笛子是我不对,你不要这样……”他挣扎着无意扫落书案上的书简狼毫,杂乱声更是惹怒了陆敬寻。 书房门未阖,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远去。 下人们心知肚明却不敢胡言,原来这王爷身边藏了一个人,还是个痴儿傻子。 自打那天以后,苏承两日都不曾见到陆敬寻。 这痴儿夜不能寐,坐靠床头想了许久——阿寻心悦兄长,我心悦阿寻么? 心悦,喜欢,这还是他从那次梦中听到陆敬寻口中说出,自己后来慢慢悟的。 第三日一早,王爷府忽然阵阵忙碌起来。 苏承独自住在偏院,不明事因,心想着怕不是陆敬寻回来了,便想悄悄去看上一眼。 谁知刚到陆敬寻院外便瞧见两三个大夫匆匆忙忙往屋里赶,不一会儿侍女们端着热水布巾进去,出来时满盆血水。 苏承吓了一跳,不由得忧心,左思右想难得聪明一回,学着人端着热水往屋里走。 一进门便看见陆敬寻坐在床上,未着上衣露出满背血淋淋。 “阿寻!”苏承惊呼一声,险些洒了盆中的热水。 陆敬寻闻声侧首望了他一眼,脸色苍白,额角冒汗,看得苏承不由得想起了那时他亦是这么皮开肉绽,这么疼,这伤至今还未痊愈,他顿时心疼起来。 苏承放下水盆走上前,眼底泛起雾气:“疼不疼?不怕不怕,我给阿寻呼呼……” “滚出去。” “……”苏承怔住。 以往阿寻胜战凯旋,身上落了伤,苏承都要替他心疼一番,上药时凑上前给他呼气,他也不曾拒绝过的。 陆敬寻别过脸,抬手一挥:“来人,给他赶出去。” 管家应下,唤来两侍卫把苏承扔回了他自己的院里。 陆敬寻听着那痴儿挣扎吵闹的声音远去,垂着头回忆起这几日发生的事。 他们乐朔国一向重视鬼神,而由皇帝钦定设立的观星署,国师大人更是位高权重。 就在两日前,国师夜观天象,直言:“我乐朔今年怕是不甚太平,而这祸端源头便是临近乐朔西北的安庆小国。” 几日前斩杀的苏氏贼人通的敌就是这安庆。 忽而话锋一转,国师望向陆敬寻:“不知王爷可曾听过,借阳寿换命格,福祸互换之事?那苏贼长子苏解,当真死了吗?” 言罢,皇帝思忖片刻,嘴角勾起:“既然想不出,那便掘坟看看吧。” 因此陆敬寻当即与皇帝争吵起来,加之未曾上报包庇罪人苏承——赐鞭责五十。 入夜,陆敬寻浅浅小憩片刻,心中烦乱而醒,出门走着走着,就到了那痴儿的偏院。 推门而入,苏承平躺在床睡得香甜。 “福祸互换?”陆敬寻喃喃低语。 苏解难道还在世上?而这痴儿同他借了寿? 苏承不知何时醒来,只觉得梦中喘不上气。 “阿,阿寻……”他说不清话,因为陆敬寻正死死掐着他的颈脖。 这是做什么?!阿寻要杀了我?! 陆敬寻漠然看着他惊恐万分的眼睛,冷冷开口道:“你若真是胆大妄为借去了苏解的寿,我定会让你这辈子福散命尽!” “……” 苏承攀扶着陆敬寻臂弯的手缓缓松开,泪珠顺着眼尾滑落鬓角。 他问:“阿寻,要杀了我吗?” 陆敬寻放开手,面色愈发阴沉:“用这种阴邪巫术伤了苏解,我杀了你又何妨?” 这话好似一束利箭穿心而过,痛从胸口传来,这痴儿忽而在这一刻,明白了许多。 何谓喜欢,何谓心碎。
第6章 柳枝抽新芽,屋檐燕雀飞,以往这时,燕王班师回京,苏承抱着花枝,立于城门街市,等得最是心切。 原来,这便是喜欢啊。 苏承醒来后,又在偏院养了许久身子。他心系陆敬寻的伤,堪堪能下榻便往外去寻。 却不料,碰见了一位锦绣长袍,身戴温玉,满身贵气的少年。 那人见了苏承先是一愣,而后露出个邪气的笑来:“你就是那苏贼之子,苏承?” 他那无礼的目光将苏承上下扫过,不知为何令苏承很不自在。 “过来!”那人如同招狗般挥挥手。 苏承自然是不肯,往后一退,那人立刻怒呵道:“见了本太子不下跪竟然还敢无视本太子的命令!来人!抓过来!” 太子陆宣的侍卫闻声而动,苏承大叫着被架至陆宣跟前。 谁知这陆宣看清了苏承的面容竟是不怒了,伸手挑起他的下巴,啧啧道:“你那反贼死爹生前高官厚禄亦终究是副穷酸样,你倒是生得可人。” “你胡说!爹爹不是坏人!”苏承冲他大喊。 陆宣轻蔑一笑,令侍卫退下,而后俯身搂住苏承纤瘦的腰,盯着苏承薄唇的目光下流又露骨:“我同皇叔说一声,日后你便跟了我吧,金银珠宝应有尽有。” 言罢,他咬住苏承的唇。 苏承自然是反应不及,先是愣怔而后才明白过来这人的意图。 阵阵恶寒由脊背攀附而上,他又惊又怕挣扎起来,发狠咬了陆宣一记狠的,用劲儿推开他,却又不慎往地上跌倒。 就在这时,苏承的余光望见了十步之外的长廊上,立于屋檐阴影中的陆敬寻正这么不为所动地看着他们。 “你这不识好歹的兔儿!跟着皇叔还不及跟本太子的十之一二!傻子!” 陆宣怒气冲冲地一把揪起苏承,扬手便给了他几个耳光,苏承泪目望着远处,低声道:“阿寻……” “什么?阿……”陆宣也望去,见了陆敬寻先是松手。 他对这战功赫赫满身戾气的皇叔是又敬又畏的,可也不想丢了自己的面子,立刻朝陆敬寻告状道:“皇叔!这下人竟敢冲撞我!罚他!必须罚他!” 苏承被推翻倒地,看着陆敬寻面无波澜的走来,甚至不看他一眼。 “顶撞了殿下,自然要罚。”陆敬寻问,“宣儿,你想如何罚?” “赏他个五十大板!关起来面壁不许吃饭!”陆宣见皇叔竟然和自己站在一边,便立刻神气起来。 苏承一听,眼泪更是簌簌地落,他仰视着他们,愚蠢的想为自己辩驳:“是他……他欺负我的,阿寻不是,看见了么……” “你!” “还敢妄言狡辩?”陆敬寻握住陆宣的手臂,话说着却是看着陆宣。 他又道:“都怪皇叔,管束不当。来人!拖下去,就按太子殿下所说,赐罚。” 言罢,陆敬寻凶狠的目光敛去了许多,道:“宣儿也不常来这王府,今日设宴,吃了酒便住下吧。” 陆宣随即笑起来:“好好好!都听皇叔的!” 两人并肩离去,皆面露喜色,只有苏承好似坠入冰窟,手脚冰凉却不及心寒。 “慢着,这还未打怎的就流血了?” “莫管他,不过是个脏兔儿,王爷吩咐下来,打死了也不怨我们。” 苏承趴在冰凉的石砖上,忽而想起这句话——阴邪巫术……杀了你又何妨。 原来我当真做错了事么? 可我当真是,什么都不知啊。 第一板落下,苏承便眼前一黑。 这趟昏睡,做了许多梦,梦见自己生辰那日爹娘出门去了,不知是否太忙碌忘了苏承还在家中,一去便是二十多日。 年幼的苏承蹲在柳树下呜呜抽泣,陆敬寻便是这时出现。 “别哭了,不过就是个生辰罢了,走,我带你去庆生。”他动作轻柔,抹去苏承嫩白脸蛋上的泪痕。 那次两人玩了整整一日,夜色如墨洒满繁星。 苏承对陆敬寻说道:“阿寻真好,我也要一辈子对阿寻好。” 那会儿陆敬寻似乎说了什么,可梦境模糊不清,苏承不记得了。 ………… 这是第几次重伤中从这陈旧偏院醒来了,说来也可笑,苏承竟然是愈发觉得这方小屋清净温暖。 他蜷缩起来,将自己藏在被褥中。 不出去了,再也不去了,就待在这儿罢。 可偏偏不让他如愿似的,那房门下一瞬便被人推开,发出细微声响。 陆敬寻一眼便察觉到被褥下的人儿往里躲了躲,他捏着手中的圆肚瓷瓶走过去坐在榻边。 “醒了便起身敷药。” 一听是他的声音,苏承依旧是不争气的露出那双湿漉漉的眼眸看着他。 “不过才挨了几个板子,又昏一夜。”昨日他赶来得及时,苏承并未遭太大的罪。 陆敬寻掀开被褥,把人往外拽了拽:“起身我看看,娇气成这样……” 他将苏承衣裳撩起的动作一顿,声音忽然提高:“这是怎么回事!” 入目的是那斑驳瘦弱的背,一道道鞭痕如今还渗着血,红白相应骇人刺目。 陆敬寻脸色骤变,怒骂道:“差人送来的汤药你没好好吃下吗?日日来替你上药的下人都死了吗!” 苏承低垂着眼,说:“先前来过的,后来便再没人过来了……” 话音落下两人间沉默良久,直到陆敬寻忽然开口说了一句:“知道了。” 原来,在这王府之中,怕是早已经不全是自己人了。 苏承将脸埋俯在被褥上,其实他很想开口问:你昨日为何那样对我? 可当下一瞬陆敬寻轻柔的将药膏涂抹在他肩背伤痕上时,触感冰凉舒服,苏承便傻乎乎将所有不解、气愤抛之脑后,尽数化成了委屈依赖的一声:“阿寻,疼……” 陆敬寻眼眸中烛火轻晃,指尖沾了药膏,动作轻柔,可开口却是:“你不肯喝汤药,想死是么?” “不是的,我有依时辰喝……”苏承立刻想要开口解释,但却被陆敬寻飞快地俯身吻住了后话。 随后陆敬寻又说道:“你爹罪大恶极,而你也本该死,留你一命不过是看在你还有用处罢了。” 屋外传来的微弱呼吸声渐渐远去,是那窃听贼满意而返了。 陆敬寻皱着眉心将心思收回,就见身下的苏承红着眼是已听懂了他方才所说。 默默地自己偏过头去。 “怎么?敢同我耍性子?”陆敬寻压低着声音说着,“你这条命是苏解换来的,哪能让你就这么死了。” 苏承咬着下唇,抽泣得鼻翼轻微的一张一合,终于是激动狠了,高声问道:“我与苏解……我,我们之间阿寻与谁最……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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