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 温东岳一惊。 他怎么能这样去想温亭润。 那温亭润纤弱些,反应自然不同五大三粗的男人。他总不能以自己的龌龊想法,去衡量别人。 温东岳对自己都觉无语,看样真是孤独太久,抓着一点心里渴望的东西就一遍遍琢磨回味,非要品出个自己想要的滋味来。 他叹一口气,不再多想,着一件深紫广袖道袍,理了理额上的东坡巾,披上披风去宋普家赴宴了。 宋普的第四子行百日宴,在封京城西,梁门处的清风楼,邀了几个熟识学贵,一同祝贺。 他原本不爱大肆宣扬,但他大子病死二女也一直身子不好,晚年又得了一健康的大胖小儿,就想好好办一办,增色添喜。 温东岳没带温亭润,自己坐马车从肃园走了。 等到了清风楼,已是灯烛荧照,向晚云天了。温东岳这等身份,不能在大堂里随便寻个角坐下,只好坐在主位上,同各学贵权绅寒暄。 清风楼不似在封京外郊的那个小脚店,清风楼是封京数一的正楼,楼三层,各层有浓妆妓女数百,倚廊唤客,楼底茶酒博士端茶递水稳快如梭。叫卖声,招呼声,脚步声,十分要闹。 温东岳一个人在主位上,显得格格不入。 同来的学贵,亦是学院诸讲书,皆都带着新收爱徒,明为交流攀谈,实则互相夸奖炫耀。宋普的新学生张怀清,同宋普一同忙里忙外,便是获得一派好声。 待开席,宋普举杯谢温东岳亲临,满院金辉,柴门生春之类唱了大半天,才痛快饮下这酒。 温东岳看他难得这样高兴,也陪他多喝了些。 等一桌人都喝得面容泛红,渐有胡言乱语之相时,那藏在下头的暗波终于慢慢涌了上来。 “言礼,是不是偷乐过?年年有新徒,新徒皆俊秀。瞧你今年这新徒俊逸识韬,可想好殿试前的荐言了?”一儒赵明斯道。 “明斯慎言啊,未及之事,不敢断言。”宋普抬着酒盅又咕咚一口。 “赵老先生大赞,学生有愧。”张怀清忙起身做学生礼。 “你呀,你呀。”赵明斯对宋普道,“就是太谨慎了,偶尔大胆笃定些有何妨?我徒承书虽口直了些,但大胆敢说,极有朝气,正适于朝中眼下死沉畏言之——” 温东岳鹰眼一挑,银光如刺。 宋普忙灌赵明斯一口酒。 真有其师必有其徒,姓赵的这口嘴舌到底是如何混上吏部员外郎的。普天下都知道,如今摄政王温南衡当政,小皇帝发话行事都得经他同意。温东岳是南衡的亲弟啊,这样直言,就不怕温东岳转身相告,治赵吏的罪。 但如果,赵明斯就是故意这样说的呢。 “私宴,私宴,不谈别的。”礼部尚书刘径溪忙打圆场,就怕气氛不对,温东岳甩脸子打人,“你们徒弟都好,都好,看看我这小徒,哎呦,说话都不敢大声可愁坏我——” 说完恨铁不成钢地一敲李文的肩膀。 李文忙给刘径溪倒酒:“老师,先喝酒,还是先喝酒吧!” 一唱一和地逗得众人大笑,赵明斯也不好在宋普的宴上扫人兴致,遂举杯说自己喝多言冲,自罚三杯赔罪。 之后又是觥筹辉映,说笑逗乐。不知酒过几旬,众讲书儒师皆大醉,连温东岳都醉得头发晕,更别提这满座的文官儿。 但宋普还想喝,他太高兴,仿佛看着儿子,就兴不自禁,举着空杯子央众人同乐。 张怀清看着宋普这样,便举杯替宋普延兴。宋普瞧他那稳妥善言的样子,眼热热的。 要是,他的大郎没病死的话,应该,也这般大了。 或许还要年长些。 还能再稳重些。 还能再…… 酒杯在月光下像眼泪,闪着光。酒桌上其余诸生不舍各自老师再续酒,皆代之。 于是,满大桌上,就出现诸生替诸师,一杯一杯。师言如今,他们便大唱未来,作兴赋诗,举杯邀月。 独温东岳无人可替,他的学生,现说不定早梦会周公了。 温东岳心里不痛快,跟着学生们,一杯杯喝着,大有通饮达旦之势。 近亥时,燕风才把他从清风楼里扶出来,从没见他这样醉过。 沙场驰骋的武将身如烂泥,一步三跌,魁梧的肩膀怂拉,不高兴地乱骂人。 燕风深知他酒品不好,一路上骂完大儿骂小儿,骂完小儿准备骂温亭润了,马车刚好到肃园,温东岳像是有了感应,立马闭嘴。 燕风扛着他去霜堂,温东岳看着黑黢黢的霜堂,更不高兴了:“他呢?” 燕风没明白过来:“谁?” “他啊!就是他!” “嗯?” “他!就是——”温东岳气得不让燕风扛他,燕风瞬间反应过来,扛着他去载月楼。 一路磕绊,温东岳脑子里全是张怀清王承书一众替师挡酒,高谈阔论的少年意气,唯独没他的温亭润。于是蛮不讲理的越想越气,温亭润若此刻在他跟前儿,定叫他撅着屁股狠狠扇两巴掌。 全忘了,分明是自己不愿带人家去。 等终于到了载月楼,楼上看不出人影,灯却是总归亮着的。 温亭润该是也想见他。 温东岳笃定地想着,好像他们之间,有条看不见的丝,互相连着。 什么丝不丝的,温东岳醉得有些烦,只他刚要去推载月楼门,脑里不知又想到什么,手一哆嗦,缩了回去。 燕风不甚理解。 就见温东岳涨红着一张醉脸,转身大喝道: “不见了不见了!老子不见了!” ---- 感谢“到之”宝儿的打赏!谢谢谢谢! 日常求评!鞠躬!
第10章 (九)杖责【上】 = 第二天清晨,卯时。 温东岳跑完马回肃园,酒才醒一半儿,晃悠晃悠来霜堂正厅,要用早膳。 温亭润今日学休,早立在一旁等他。 温东岳看他一眼,仍是一身白道袍,红宫绦松松束着,看不出腰身。 “老师。”温亭润俯身做礼。 “嗯,坐吧。” 待温东岳先坐下,温亭润才缓坐于旁。 温东岳很重餐桌上规矩,一般除非必要,不开口讲话。亦不喜那喝粥吸溜吧唧嘴声,更讨厌他都还未行箸,就越他于上,夹菜猛吃。 温亭润好在守规矩,不曾在饭桌上犯忌。 温东岳看着今天的早膳,很有食欲。 是很简单的酱油团面,翠菜上卧一金蛋,小葱浮在猪骨高汤上,瞧着清爽不腻。 温东岳满怀期待,夹筷送入嘴中,脸立马黑了。 管家忙问:“王爷?” “今儿的早膳是李嫂做的?”温东岳咽下刚刚夹起的一缕面。 “不是,还是那帮厨。” “那怎的这样咸?” 管家一哂:“王爷,听李嫂说,那帮厨生气了。” “生气!?何哉!?” 管家又一哂:“听说是昨晚等了一夜的人,没等到,就气了。” 温东岳下意识,扭头去看温亭润。 温亭润识礼,见温东岳停筷动气,也不吃了,手叠在膝上,垂眸不讲话。 温东岳转过头重新看向管家:“哼,真是小女人心性,她生她的气,撒本王身上做甚。” 管家说是,问要不要重做。 温东岳不愿等,罚了那帮厨半年俸,就低头草草吃了起来。 温亭润面上不惊,大袖袍里的手不悦地抠着。 半年俸,半年啊…… 吃过饭,温东岳换了身紧身圆领紧身白袍。他虽已不惑,又年近天命,但仍意气不减,又不爱蓄须,面上干净。肩宽胸阔,长腿稳健,腰间蹀躞环绕,似想将一种即将爆发的力量紧束。 那圆领袍前的金色琼雪团纹,柔和这武将的锋芒,显出些浩气清绝来。 这样的温东岳看上去年轻许多,霜堂侧厅里,温亭润本只想瞥一眼,却久久不能移眸。 温东岳察觉到他注视,本还想冷着他,但行比脑子快,边绑着束袖边向他走去。 温亭润匆匆低下头。 “还不过来帮忙?”温东岳话中带了点责怪。 温亭润一愣,温东岳在他身前站定,臂上束袖一直绑不正,忙抬手帮忙。 “昨儿……”温东岳犹豫,“……罢了。你站为师跟前儿,可闻着酒气?” 温亭润乖乖点头。 温东岳不待束袖绑好,就立刻朝后退了五步。 温亭润眨着蓝眼:“老师?” “李嫂的解酒汤太腻了,为师实在不愿喝,嗯真是……”温东岳揉揉太阳穴,似头痛。 温亭润不知该不该再上前靠近,钉在原地依旧迷茫。 “没什么,今儿为师入宫,教顺王骑马,不知何时回,你……” 吞吞吐吐,温东岳恨自己真是越老说话越啰嗦,没头没尾地撂下一句:“你去上学吧!”扭头就要走。 可今日温亭润学休。 温亭润跟不上温东岳捷思,但听到顺王,顿知不好。 顺王温霖骄矜蛮横,是太后亲子,先皇南太宗温嵩的嫡长子。 先帝在时就十分娇宠,他曾于书院公然杖打宋普,若不是中途宋普爱徒实在看不下去,请愿替之,宋普必定能活到今日。 如此霸道行径都不曾被施于惩罚,平日要风得风,要月得月。又苛待群下不讲道理,朝野民间一片骂声,却丝毫不知悔改。 除先帝盛宠外,太后亦对他溺爱如海,只管叫他作天作地,肆意妄为。 不知是对他身为瘸子的怜惜。 还是对他一眼失明的补偿。 总之提起顺王,没几个人气是顺的。 尤其先帝崩世后,本该属他的皇位由侧妃所出的二弟继承,他更变本加厉,娇奢无度。 众臣万姓,本以为同太后一帮不对付的摄政王、楚王,多少会给予警吓告诫,没想到这二人,也是一味纵容,有求必应。 “老师——老师——”温亭润见温东岳长腿疾步,不得不小跑起来。 温东岳听着身后呼喊,赶快转身:“怎么——” “砰。” 温亭润再次撞入温东岳怀,温东岳着急将他拉稳,一用力险些又将他拉入怀中。 这心一下,乱了。 清香袭来,乱跳的心更加剧烈。 “‘疾趋翔,必严肃。’师道规矩,又忘了。”温东岳佯装责怪,松开了温亭润的手腕。 “老师教训的是。”温亭润话虽这样说,却一副着急关心模样,“老师,果真要去见顺王吗?” “嗯,十日前答应的他,今日去教他骑马,若不是张林提醒,怕是要酿祸。” “可是……” 这样一身酒气,又做的是教人骑马的要事,温亭润不多想,从怀中暗兜里掏出一葱绿小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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