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为龙比他更不想提起沈祁,借着这个机会立刻转移了话题,“你可知道我在正天府的后山看到了什么?成堆的火药,小辜这些年藏得可够深。怪不得他一个劲着急要召开武林大会,恐怕巴不得有人对正天府群起而攻。如果先用此物控制住几大门派掌门的行动,在借着你从沈祁口中逼问出沈季明藏宝的下落,整个江湖真要听他号令了。” 可惜谁能想到,哪个唯一掌握线索的沈祁,竟已经看都不看,就把一切毁去了。 倘若如今的平衡能够再维持几代,恐怕关于秘宝的一切都会化为一个缥缈的传说。 前提是,这样的平静还能持续下去的话。 “罢了。”李眠枫已经不愿意再去深思辜冰阳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你挖了这么些年的洞,我们谁都比谁好不到哪里去。” 黎为龙破天荒收起那副顽童般的笑脸:“我也不想用上,师兄死前叮嘱我照看你们,谁知竟会走到这一步。” 其实他挖洞时倒真不曾想到会有真排上用场的一天,只是宋时有言在此,他却觉得这两个徒弟哪个都比他更出息,哪里犯得着他照看。 无论是挖洞 种萝卜,还是一时冲动之下跑去一探沈季明的秘密,都只是试图安慰自己也顺着宋时的话照做了。 他对秘宝没有兴趣,也不太在乎正天府到底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对李眠枫倒是有些感情。然而归根结底这些年来,无非是想看看自己的师兄折腾了一辈子到底为了什么事。 原来不过两张木片,一座衣冠冢,一个死人的执念。 这样的东西也成了宋时的执念,而他自己又在这样的执念之下恍恍惚惚挖了半辈子山洞,简直有些讽刺。 江湖之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 因此才有这江湖。 屋内空气变得有些凝重,沈祁就在此时推门而入。 如果仔细看去,会发现他脸色苍白,脚步也颇为虚浮,并不像是方历人间乐事的样子。 但他口中的话没给众人太多反应的时间。 “我已经送信给辜冰阳,只称李眠枫已死,我要在明日卯时与他决战。此法定能将他引出正天府,诸位可趁此时对后山处的火药设法处置。” 被说成“已死”的李眠枫笑着点点头:“怎么,睡一觉倒把脑子睡得灵光了,这主意倒是不错。” 他一尴尬,自己反倒提出那事。至于沈祁的主意,倒是打心底里觉得不错。只当沈祁还是原来的沈祁,觉得他的武功拖住辜冰阳虽得费一番功夫,全身而退的把握仍然很大,因此并不担心。 黎为龙却惊诧地瞪着沈祁:“你!” 剩下的话被青年人眼中的恳求逼退回去了,“——你可真敢想,什么话都说,也不怕不吉利。” 沈祁松一口气,回头望着李眠枫:“哥不怪我吧?” 他一喊哥,李眠枫至今还觉得心里发软。 “嗯,哪儿有那么多不吉利。” 黎为龙心道这算是混过去了,又说:“那些火药绝非一时一刻能搬走的,纵使你拖住他,又能如何呢?” 李眠枫平静道:“北山本就人烟稀少,师叔明日去将山上巡逻的弟子引开。” 他的目光顺着窗外向北望去,眼前出现他年少时习武玩耍的明媚时光,辜冰阳的脑袋从山顶冒出来微笑着看他,宋时将跌伤了腿不肯走路的小小少年一路背回房中。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人事皆非,唯青山绿水常在。 “搬不走的,就炸了吧。”李眠枫轻声说。 * 昨日的雨没下透,乌云压阵,闷得令人透不过气来。 隐约雷声中,盘膝而坐的辜冰阳睁开眼睛。他手里捏者一张丝绢,已然团得很皱,上面的墨迹都跟着扭曲了。 沈祁的身影逐渐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对方走得很慢,腰间的长刀没有绑好,随着身体的摆动一下一下打在他的腿上,落在辜冰阳眼里,尽是失魂落魄。 对手的颓丧并不能让他觉得安心,正相反,他从沈祁的迟缓中读出了不祥,忽然觉得心脏被一只大手提吊起来。 他知道自己本不该来的。 左大娘一起失踪,纵使不给他解毒,也绝不可能放任李眠枫就这样死去。 但他还是要来确定对方还活着。 沈祁已经在他面前站定。 “辜掌门来得早。” “是你来的太晚了。” 沈祁没有二话,直接抽刀劈了上去。 此事是他托大,实在是不想让李眠枫知道他身上的状况。然而这并非是毫无考虑的送死,那晚过后,休息一夜的沈祁发觉自己并未如同左大娘所说内力尽失,那本该如同枯竭干潭的丹田中竟然又重现生机。 不多,仅能供他挥出三刀。 却已经足够让他摸到一点渺茫的希望——莫非此毒和沈季明所传功法相合,给事情带来意想不到的转机? 但应战辜冰阳仍显得十分冒险。 他此来,是为了一点私心。 内力虽无,然轻功还在。倘若能计划好内力的使用,在出其不意时用出三刀,佐以身法,说不定可以出奇制胜。 他疑心李眠枫是打算杀了辜冰阳的。 可那对他而言未免太过残忍。 辜冰阳若死在自己手下,李眠枫即便心中仍有隐痛,也毕竟不是亲自动手。 他宁可在自己和李眠枫之间留下伤疤,也不愿意在对方心里种上一根刺。 只有三次机会,为了不让辜冰阳看出端倪,第一击便要用足架势。 但沈祁很快意识到他还是轻敌了。 这位自诩与武学没有天赋,一直被师弟压着一头的正天府掌门,在此刻展现出的武功竟远超于他的想象。 沈祁堪堪避过短剑,脸上立刻增出一道伤痕。 这一击挑过他的发髻,半边黑发散落,狼狈不堪。 不仅是他想杀了辜冰阳,对方更想要了他的命。 辜冰阳一击不能得手,即刻变招,锋刃直冲沈祁咽喉而来。 沈祁偏头,然而已经慢了一刻,没有内功,他高估了自己的反应。 锋刃离他的咽喉只有一寸。 惊天的震声就在此刻响起。 地动山摇,巨大的气浪将二人一同掀翻在地。半边山头瞬间坍塌,沈祁跌在地上,咳出一口血。 他想爬起来,却似被刚才的震动伤了肺腑,手脚无力。 原来没了内力,他连这样的冲击也无法抵挡。 怪不得卢十二伤得那么重,他想。 眼前昏花一片,他却笑了:“辜掌门,还意外吗?” 对方沉声道:“看来着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 他趴在地上笑笑,意识到自己被算计了小半辈子,竟然还有算计别人的一天,纵使伤重,却萌生出几分少年人的得意。刚张口要应,耳畔却响起另一个声音: “我若早计划好了,是断不会走到这一步的。” “哥儿,你的运气似乎总是特别好啊。” 趴在地上的沈祁浑身一哆嗦,已经被人托着脑袋扶起来。 他面色惨白地睁开眼睛,不得不面对眼前之人。 李眠枫。 到底不知是谁泄密,还是这么快就让他知道了。 对方大喇喇背对着辜冰阳,扶起他,一双猫眼圆瞪,愤怒 惊诧与怜惜混在一处,涨得通红。 他一手拽住沈祁领口,另一只手高高抬起,抡圆一掌,像是灌注了十成之力。 沈祁西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然而片刻之后,却只感受到指腹擦过嘴唇的柔软。 李眠枫只是用手指拭去了他嘴角的血迹。 他睁开眼睛,半是恳求:“哥,你别怪我,我……” 对方用比指腹更加柔软的嘴唇吞下了他剩下未出口的话。 这是李眠枫第一次主动吻他,一个尽是血腥之气的吻。 片刻之后,李眠枫放开他,将他靠在一颗树的枝干上。 “等我一会儿。”他说。 辜冰阳像是被突如其来的爆炸震得麻了,终于反应过来奚落他,声音中却已经失去了一份一如既往的平静。 “就为了这么个小子,你竟舍得把正天府炸了?我们的师父还真是养了个好徒弟。” “你错了,”李眠枫缓缓抽出他已经久日不曾出鞘的长剑来:“我并非是为了谁。” 在炸响在耳边爆裂开的那一刻,李眠枫忽然感到前所因为有的平静。 并非是为了谁,也不是在遵循宋时留下的遗志。 他所求不过心安,每一件事都遵从本心。 江湖不是他的负担和责任,他只是身在江湖之中。 这次也不例外。 青锋剑出鞘,对着昔日的同门,寒光乍现,冷似霜。 他的第一剑,割在自己的衣袍上。 “今日,你我之间必将做个了断。”
第114章 归途 何处不是家? 山雨欲来风满楼。 寻常师兄弟经常切磋,但李眠枫和辜冰阳武功差距颇为明显,除了在很小的时候,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动过手了。 上一次,是在鱼山。 不知用了什么法门,辜冰阳的武功比往日似有长进。然李眠枫长剑在手,一扫数月阴霾,任他如何变招出奇,皆以一力破之。 他轻功飘逸轻灵,剑法却大开大阖,招招直取。 眼见李眠枫占据上风,沈祁的内心却逐渐被不安填满。 他总觉得辜冰阳似乎正在等待着什么。 长剑挑过短刃,错身的瞬间,辜冰阳忽然放弃了抵挡。 寒光乍现,他二人距离仅隔一线,李眠枫剑势如虹。 不可退,不可挡,不可收。 直取辜冰阳的咽喉。 沈祁一声惊呼,憋在嗓子眼里。 “别——” 可他没有理由阻止李眠枫。 滚烫血液飞溅,他已经看到点点殷红溅在李眠枫的脸上,像是在他瓷白的皮肤上泼了朱砂。 风暴中心,辜冰阳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喜悦与满足。 李眠枫沾上他的血,果然很美,他想。 像是雪地里落了红梅,暴雨打落海棠,一件由他之手诞生的,绝美的画面。 潜心经营多年,事败至此,他居然还能感觉到兴奋。 多么难得,他将死于对方剑下,而那血会成为李眠枫杀死他的,永远也洗不掉的证明。在对方心上烫出一道伤疤,此后年年岁岁啃咬侵蚀,一生不宁,至死方休。 而这位坏了他好事的沈祁,在李眠枫身边一天,便要一天忍受他的存在。 甜蜜温和似水,而疼痛锥心刺骨。 跗骨之蛆,今生今世难以摆脱。 这个念头刚一萌生,辜冰阳就忍不住哈哈大笑。 用这样一幅画将自己送上黄泉,实在是令他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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