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头上的凉意猛地消失,转移到了他的手上。魏景明颤抖潮湿的双手捧住他刚刚未能成功举起的那只手上,声音发颤:“十二哥。” 原来那是他的手,卢十二转动眼球,看到面前的少年红肿的泪眼。 他看不见自己如今已成了怎样的光景,却意识到魏景明狼狈非常。 少年嘴角带血,脸上满是一路摔跌出来的划痕淤青,发髻全然散乱,喘息十分急促——不过最起码还能走动,练过武功的人实在还是比他强上太多了。 卢十二环顾四周:“这里是……” 魏景明连忙把脸凑到他嘴边,勉强听清了他的话。“十二哥你别怕,我们还在山上,但他大概找不到这里来。” 卢十二的视线散开又聚拢,终于看清了满室塑像。 一座破庙,里头供得是月老 关公和送子观音。 他刚刚缓过来一点的眼前几乎又黑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魏景明还在解释:“这地方是前人留下的,都说留也不吉利,拆也不吉利,本就没有人来的。我们方才在山顶,这庙却在山脚。我在山路上留了血迹,他一时半会大概想不到这里。” 卢十二脑袋昏昏沉沉,仍从他的话语中捕捉到了漏洞:“我们怎么下来的?” 对方没有回答,他隔着黑雾打量魏景明身上的伤,忽然有了答案。 少年之所以这么狼狈,恐怕是方才抱着他从山坡上滚落下来了。 卢十二忽然由衷地,从心底觉得很疑惑:“你这又是何苦?” 魏景明一路骗得过众人,得益于足够聪明。他重伤如此,眼见活不得了,何必非要托着个累赘,搞不好要把自己赔进去。 再说,他们两个的结拜本就是对方的一场算计,又不真是什么过命的交情。 磕两个头,喊两声哥,天底下最不值钱的东西罢了。 魏景明已经不再哭了,肿着一双眼睛怔怔地看着他,问道:“那你这又是何苦?” 卢十二被他逗笑了,血沫子顺着出气一并往外喷。“你……你以为我不生气?” 魏景明小心翼翼用手指擦掉他唇边血渍,却眼见随着对方的呼吸喷出更多。 卢十二闭上眼睛,似是喃喃自语道:“我不知道……大概……你太年轻了……” 这是假话,他想,他不是一个如此有怜悯之心的人。但当他意识到魏景明一路的伪装之后,在愤怒之外,一种莫名其妙的同病相怜油然而生。 他曾经也经常笑,在他母亲还活着的时候。 那并非是因为童年时光愉快,只是卢十二很早就意识到母亲似乎需要他这么做罢了。 如何能活得好,便如何活着——魏景明和他分明是一样的人。 在那一瞬间,他忽然想要去拯救那个小小的自己。 只是代价太大,辜冰阳什么时候追来似乎已经不太重要,他觉得身体开始变轻,越来越冷,疼痛却逐渐消失。 或许我马上就要死了,卢十二在心里说。 “那是关公吗?”他眼前模糊一片,担心自己看错。 “是,”魏景明不知对方为何突然将话题转移到此处,心下只觉不祥,却仍答道:“是关公 月老和送子观音。” “哈,”卢十二干笑一声,心道果然胡闹,又说:“那便拜一拜吧。” “嗯?”魏景明抱住他颤抖的身体。 “拜一拜吧,我们结拜的时候,不是没拜过关公吗。” 魏景明愣住了。 片刻之后,他含泪扶起卢十二,对方软绵绵靠在他的身上,似乎连眼睛也闭上了。 魏景明艰难开口:“我与卢十二自此结为兄弟,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他讲到那个字,咽哽着说不下去,大滴泪水砸在膝上。 “行了……”卢十二气若游丝,“这样就行了,你也……别陪我一起死了。” 他说完这句话,眼前骤然变黑,世界全然安静下来,魏景明的呼喊似乎越来越远,那条通向外界的通道缓缓关闭。 他的头垂下来,软倒在地上。 倒也算成了一拜。
第110章 赌 他大概是赌对了 魏景明见他脑袋垂下去,肝胆俱裂,一口鲜血呛咳出来顾不得擦去,将卢十二抱在怀里。 尚不等他喊,月老像后头窸窸窣窣一阵响动。 “谁!”他大喝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柄匕首,挡在卢十二身前。 只听塑像后头有人骂了一声,魏景明隐约觉出有些熟悉,还在警惕,又听那人说:“你再推,我要踢你了。” “前辈,”另一个更熟悉的声音说,“你别说话。” 被呛声的陈思十分不爽地将脑袋从月老后面探出来,立刻惊讶道:“你们怎么在这儿?” 魏景明见到他与身后紧跟着的沈祁,浑身软倒在地:“救救十二哥!” 沈祁往地上看一眼他人事不知的族弟,心里咯噔一声。 * 李眠枫和左大娘大眼对小眼瞪到自己累了,终于忍不住问:“你到底是怎么跟他走到一块儿的?” 此事于他颇为重要,经过方才那一番,他已经看出辜冰阳和她的关系并非十分稳固。这毒是左大娘所制,倘若能成功策反对方,他方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否则,辜冰阳不会叫他死,但他也不愿意就这么活着。 左大娘似乎并不排斥和他说话,用词之暧昧,倒真让李眠枫看到一线生机:“各取所需罢了,李庄主不是早看破了吗?” “大娘要什么,不妨说来听听,兴许李某也给得起呢?”李眠枫道。 左大娘摇摇头:“你纵使有那个本事,也没那份儿心,辜掌门与我倒是能想到一处去。” 李眠枫了然:“大娘也要为自己谋一份权力。” “李庄主莫笑我是个俗人,人一旦有了牵挂,总免不了要为他打算。” 这话倒没错,李眠枫想,也不知道沈祁到哪儿去了。 他失血其实很多,思绪纷乱,一恍惚便神游太虚,模模糊糊地不知道又飘到了哪里,不知怎地忽然想起华玉章 来。 左大娘似乎在找华玉章 ,却不知所为何事。 “和我师兄那样的人合作,大娘看看我,难道不怕吗?” 左大娘看他眼神乱飘,在心里暗道一声辜冰阳下手未免太狠,也知李眠枫所言不错,嘴上只道:“我对他不像李庄主,没有真心实意,倒不至于如此境地。” “是了,”李眠枫说,“但他舍不得杀我,却未必舍不得杀你。” “此言差矣,”左大娘又给他喂了两口水,倒真觉得辜冰阳弄得过了,“只要他不想你死,我还死不了的。” 李眠枫体内疼痛又起,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汗水,脸上仍然很从容:“大娘就那么笃定这世上只有你一人能解此毒?” 左大娘摇摇头,淡淡道:“我倒是真希望这世上还有第二个人。” 她言语中难掩惆怅寂寞不似作假,李眠枫心中一动,鬼使神差接口道:“给我看病的大夫姓华。” 左大娘猛然回头,用力钳住他的肩膀。 “你再说一次。” 李眠枫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恍惚中透露真相。然而话已出口,如离弦之箭,他索性一赌到底:“给我看病的大夫,姓华。” 左大娘没有说话,那一瞬间,她眼前闪过数个时刻。 是少时宴会上的匆匆一晤,翻开医书中娟秀的笔记,陆家门外她亲手劫下的小小男婴,以及最后,一场大火断绝了她的全部幻想。 她得到了陆家那本据说来自于沈季明的稀世医书,却终究未能得见那位在医书上留下笔记的女人。 在研读那本书的每一天里,她感到孤独 寂寞,不得已要追求些什么。 李眠枫偷偷观察她的神色,在心中小小地笑了一笑。 直觉告诉他,他大概是赌对了。 * 沈祁盘膝而坐,内力运行过大小周天,缓缓睁开眼睛,扶住身前顺势软倒下来的卢十二。 感到一阵无奈。 他知道魏景明武功很差,但确实每一次还是会被他武功很差的程度所震撼。 魏景明忙扑上去,看到卢十二唇上似乎恢复了些许血色,才感觉一颗心又重新跳动起来:“十二哥他——” “他应该要休息几天。”沈祁示意陈思将外衣盖在卢十二身上,深深呼出一口浊气。 他运功倒是不累,刚才那一番惊吓着实耗费了不少精力。 陈思带着他在黎为龙挖出的地道里碰运气,走了许久终于听到些许人声。他二人循着声响一路前去,等从破庙里的月老像后面钻出来,就看到了哭得快要喘不上气的魏景明和一身是血倒在地上的卢十二。 第一眼,他真以为自己的族弟要抗不过去了。 沈祁继续拉住卢十二的手为他收拢体内方才注入的真气,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魏景明:“他不过是被一掌扰乱了经脉运转才会一直咳血,五脏六腑并未受什么大伤。你好歹也练了好些年的功夫,连推功过血都不知道吗?” 魏景明一边挨训,一边说:“我猜李师叔被关在正天府最大的那条瀑布底下。” 沈祁哆嗦了一下,流进卢十二体内的真气险些乱套,强压着自己将卢十二的经脉又温过一次,才扶着他在地上躺好:“你怎么知道?” 魏景明坦坦荡荡:“辜冰阳派我来的,给他下毒的人是我娘。” 正在给卢十二喂水的陈思洒了自己一身:“你说什么?” 魏景明冲他二人深深作揖:“事已至此,我听凭沈大哥处置。但我只求一件事,你去找李师叔时,将我娘一并带出来。”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递给沈祁:“那瀑布之下是一处石室,怎么进去要你自己想办法。至于见到我娘之中,你只道我被辜冰阳打得快死了,她自然会跟来,等我见了她,定让他为师叔解毒。” 说完这一切,他默默攥住卢十二的手,闭上眼睛听凭发落。 陈思果然问:“你便是如此说,我们焉知不是圈套呢?” 魏景明道:“你扣住我,只要能见到我娘,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陈思还想说什么,沈祁已经站起身:“罢了,你带他们直接回山庄找华前辈,我去探一探。” 陈思拦他:“如此贸然前去,你就不怕——” “是不是圈套都无所谓,不是自然最好,如果真是故意等着我的,左右我如今毫无头绪,倒不如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圈套。” 选择在那日清晨离开李眠枫已经是他最糟糕的选择,只要能回到对方身边,他并不在乎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不等任何人回答,沈祁飞身出庙门。 陈思在他背后长叹一声,瞪一眼魏景明:“背他你总能背动吧?” 魏景明沉默着点点头,却借着身高优势,勉力将卢十二抱在怀中,一步一晃地走进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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