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沈祁脸上一寒,身体绷紧。 方士撇一眼他腰间那把漆黑窄长的刀,怂了三分:“昨日你走后,有正天府弟子把整条街的名贵药材都买去了。” “你分明答应我——” “人家给了一倍的价钱呢,我是个做生意的,自然价高者得。” “你!”沈祁惦记着李眠枫的伤,语气发急:“你要是问过我,我也不是出不起价。” “这……”方士语塞,给自己往回找补:“那人家掌门受伤有急用,我也不好藏着掖着。” “正天府掌门真受了伤?” “可不是嘛,说是让他师弟李眠枫打的。”他见沈祁感兴趣,开始给自己加戏:“但我估计没有传闻中那么重,他们来买药是要预备在回中原的路上,真要是病得要死,哪能这么急匆匆赶路,这一路还不给折腾死了。” 那方士说得起劲,自顾自分析到:“都说不知道李眠枫哪儿去了,说真的,鱼山离落叶城这么近,他要是也受伤了,难保不会跑来咱这落叶城里……” 方士说着说着,目光却突然落在沈祁身上,声音越来越小。 他脸上堆笑:“不知道少侠,买这冬虫夏草做什么用途?” 沈祁刹那出了一身冷汗,面上却压着不显,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我娘骑马摔伤了,给她买药。你既卖了,我也没有办法,算了。” 说罢,他阔步而去,慢悠悠地出了哑市,又溜达过三条巷子,突然提起轻身,拔足狂奔。 大意了,身后有人跟着。 * 沈祁顺着落叶城外的矮墙七拐八绕,将轻功运足,要将身后的尾巴甩掉。 他虽不知道来人身份,但猜到必定是和李眠枫有关,若非是正天府的人,就是冲着下落不明的随文珮而来。 随文珮虽然只是块质地不算上成的玉饰,据说上面的雕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磕掉了一角,背后却大有来历。 百年之前江湖上各门各派日日争斗不休,有一王公贵族家的小公子,自小痴迷武道一心修炼,终在不惑之年创出一门冠绝天下的功法。神功虽成,他从小一同长大的爱侣却在江湖纷争中遇难。 高人为平武林争端,以家族几代积累的财产扶持起五大门派。又把自己的独门功法一同藏于某处,把线索分成五处由他们分别保管,而作为宝藏之门钥匙的随文珮,则约定门派间每五年以比武大会形式和平竞争,作为荣誉交由胜利的门派暂持五年。 自此之后,武林中五大门派一面维持起江湖秩序,同时又彼此之间相互制衡,遂成百年安定之势。 上届武林大会,正是由李眠枫最终拔得头筹,替正天府赢得了随文珮。不料眼见五年之期复近,竟传出正天府第一剑自己监守自盗一事。 沈祁一直相信这其中必有内情,对于各种传言都只充耳不闻。可方才听说竟是正天府门人亲口称李眠枫和正天府掌门柳成阳交过手,仍不免深感意外。 李眠枫绝不可能对自己的师兄出手,正天府内部到底出了什么事? 心中疑虑虽然大增,他更多还是在担心客栈中人的安危。 随文珮本只是个找不到门在哪儿的无用钥匙,但既然有人会偷,就反倒说明钥匙并非无用。不管传言到底是真是假,只要人们认定李眠枫拿走了随文珮,甚至可能掌握了开门的方法,他在江湖上就绝对不可能安生下去。 再三确认已经甩脱了身后来人,沈祁脚步发沉,走向客栈。 有些话总要问出口的,他要保护李眠枫,至少得确认东西到底在不在他手里。至于对方听过之后是误会也罢,对自己失望也罢,都是后话。 什么都没有他的安全来得更重要。
第3章 斗笠人 你的手倒比我的手暖和多了 沈祁匆匆回了客栈,见尚有外人,便没有和卢十二多说什么,进厨房捧了米汤去找李眠枫。 天擦黑了,屋里没有点灯,昏暗暗一片。沈祁视力很好,见李眠枫缩在被子里埋住大半张脸,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眨巴着,刚才的焦急烦闷忽然像被浇上了一瓢清泉,云消雾散。 李眠枫还好好地躺在这里,他又平白无故急个什么劲儿呢? 掌了灯,塌上的人病中感知迟缓,冷不丁让火光晃了,眼睛一眯落下泪来。 沈祁多年来孤身走江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这两天才发觉自己完全不是一个会照顾人的,不好意思地走过去用手掌罩住李眠枫的眼睛。 “小祁?” “是我。” 李眠枫缓了一阵,适应了光线变化,才把沈祁的手拨下来。碰触到沈祁手背的时候,不知有意无意,短暂地停留了一下。 “你的手倒比我的手暖和多了。” 他半坐起来,靠在床头,语气中竟带着几分促狭之意。 沈祁不知道自己脸色有多凝重,没品出李眠枫存心逗他的意思,只心说那是你失血过多手太凉。 又想起过去听老人说病人最忌讳多思自己的病情,越是当自己病得重便越难好。怕说出来让李眠枫多想,干脆拢起他两只手,用自己的体温熨烫着对方的皮肤。“一会儿就暖和了。” 正天府第一剑自然有一双习武之人的手。 他手掌虽不算很宽厚,但骨骼硬而修长,指根指腹都生着一层茧,全是常年持剑所留下的痕迹。 然而沈祁一触方知,这双手的手背竟然颇称得上细腻柔滑,保养得当,唯独指尖一圈起了不少倒刺,有些地方甚至干裂见血,想是这几日经了风霜干燥之故。 摸着他手上细小的伤口,沈祁才想起正天府地处江南湿润多雨,李眠枫贵为正天府门下荟萃山庄庄主,平日里该是养尊处优,估计没怎么受过大漠这份罪。 毕竟荟萃山庄只有三个人,除了李眠枫自己和他一位神秘的师叔,就只剩下一个年轻人。 这年轻人不是李眠枫的弟子,而是专门被找来伺候他的。 这事情若是放在别人身上,传出去定是要人笑话的。走江湖的侠客,居然身边要跟着小厮,怎么想都显得和话本里很不一样。 可是李眠枫身边跟着人,认人都觉得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他好像生来就该是被照顾得很好的样子。 而如今他身边,却只有一个从来没怎么照顾过人的沈祁。 沈祁本是不怎么爱说话的性子,很少为一些小事解释什么,遇上李眠枫,却每每担心对方有不顺意还憋在腹中。 “哥,我常在大漠糙惯了,许多江南的规矩习俗并不了解,要是什么地方疏忽了,你只管跟我说。” 李眠枫却哭笑不得地盯着他:“又不是深闺里的小姐,哪有那么娇气!小祁,你是不是不知道,我原也是北地出身的。” 他这话本意是一句打趣,好叫沈祁不必在意这些小事。可沈祁听罢,神色一暗,缓缓将他的手塞回被子里,再不说话。 是了,是李眠枫向来性情随和结交广泛,虚弱之中又对自己多有依赖,才让他生出一种两人已经似这般生活了许久的错觉。甚至于忘了,他二人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关系并没有多么亲厚。 他既然连对方到出身何地都并不清楚,现在竟还攥着人家的手这么长时间,岂不是太过冒犯了? 李眠枫不知道他心中百转千回,只觉得手还没暖过来就失了热源,莫名有些失落,但也从沉默中察觉出什么不对。他为人最怕尴尬,见到别人不说话,就忍不住要硬凑几句打打岔。 “小祁——” “哥。”沈祁猛地打断他:“你到底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的?” 李眠枫嘴唇无声地动了动,整个人忽然像被抽去了力气似的委顿下来,贴着床头往下滑。 沈祁立刻心生不忍,想劝一句“不想说就算了”,但又觉得这般拖延下去对李眠枫并没有好处。 正在天人交战,门却突然开了个缝儿。 卢十二门都不敲一声,闪身就进了屋子。 他匆匆凑到二人身边,压低嗓子: “这客栈自打建成就没这么热闹过,来了这么多人,八成是开始怀疑李庄主在这了。 沈祁心里咯噔一声。 那方士有问题。 明明可疑全都写在脸上,他却就这样疏忽了过去,还大摇大摆的把人引到了客栈。 用进废退,一个人在大漠待得太久,和人打交道的机会随之减少,戒备心也会随之减弱。 他毕竟还是一个年轻人,身上属于年轻人特有的毛病还没有消退,心高气傲,血气方刚都多少沾了一点,把面子看得很重。 而对于现在的沈祁而言,没有什么比在李眠枫面前出了这种纰漏更损害面子的了。 他提刀,扭头就走。 李眠枫猛拉住他的衣袖,被拽得几乎腾空。 “小祁,你干什么去?” 沈祁欲挣脱他的手,不料一下竟没推得动,也不敢对他多用蛮力,只好解释到:“我出门不留意,带了尾巴回来,这便去看看。” 李眠枫叹气:“什么叫你带了尾巴,他们是来找我的。” 他一手仍拉住沈祁不放,却不再同他多言,直问卢十二:“卢掌柜可认得楼下来得都是什么人?” 卢十二对这位客栈实际上的出资人当然没有什么不好的看法,江湖人讲究个义字当头,既然他对沈祁谈得上知遇帮扶之恩,他也把收留并不熟稔的李眠枫当成自然而然的事情。只是如今听他这话,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感叹: 李眠枫做不出让他人独自顶包的事情,然而他而今伤得如此,即便有心恐怕也是无力。此时尽管拦住沈祁不让他出头,到头来若是真动起武来,难免还要倚仗自己这位直肠子的二哥。真论起来,这话怕是场面多过实际。 看来,正天府第一剑素有出尘绝世的君子之名,到头来仍不免要为名所累,倒是颇得中原武林特色。 他心里转了这一圈,面上仍客客气气一拱手:“李庄主,十二久居边城,不认得什么大人物。但观众人打扮,多半是从中原来的。” 李眠枫似乎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微微颔首:“正天府门人左腕上都有刺青,卢掌柜可在他们身上见过?” 卢十二心说我哪能看得这么仔细,我连你身上有没有刺青都不知道呢。 李眠枫见他不答,自知这法子确实不太着调,眉心微蹙,试图想出些更为明显的特征。 “其实……”沈祁敲敲墙上的一块砖,贴着床榻的一角突然“啪嗒”弹开了一个暗窗,“不用这么麻烦。” 这小口直通楼下,建造得别出心裁,房间里的人看得清下面,底下的人却看不到上面。这间屋子的墙砖都用了特殊的材质,里面说话声音也不容易传出去。因此,隔着这道暗窗,他们可以高枕无忧地观察着楼下的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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