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谢时观也不看他,只是直勾勾地盯住了太后的眼,像是规劝:“你们现在跑,勉强还来得及。” “把那哑巴还给我。” 太后却笑起来:“该怕的分明是你,没了瑶儿,哀家还有君儿腹中的皇孙!你怎么还敢用这种口吻同哀家说话?” 谁料她话音刚落,身边的缪昭仪却忽然捂住了肚子,满脸扭曲地弯下腰去,“噗”地吐了一地的黑血。 她瘫坐在地上,双手都摁着小腹,哑着声开口道:“姨母,我肚子好疼啊……” “救我,姨母救我……” “什么、”太后面上的笑意顿时僵住了,“什么时候?” 是了,雁王既然能在宫里埋下应承恩这颗棋子,那么在缪昭仪的饮食中不知不觉地下点毒,当然也不算是什么难事。 谢时观冷眼睨着她:“北蛮狼骑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攻入京都,可我却是不急的。” 雁王是不急,可他们却很急迫,倘或再晚一步,叫那北蛮狼骑逮住了,那么别说要逃,只怕连死相都会很难看。 于是太后一狠心,果断放弃了倒地的外甥女和那所谓龙孙,又把目光挪到了谢意之身上,如今她别无他法,只能使眼色叫那两名灰衣人将沈却给押了过来。 “哀家数三个数,两边一道把刀子丢下,”太后紧紧盯着马背上那人,“谢翎,你该言而有信,他可是你亲侄子!” 谢时观看着那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沈却:“那是自然。” “三——” “二——” 太后咬牙恨声:“一。” 两只利刃应声而落,几乎就在那同时间,谢时观驭马上前,一弯身子,将沈却一把捉到了马背上,随即便又掉转马头,一边回撤,一边对着身后亲卫开口说了句话。 “放箭,”他轻描淡写道,“格杀勿论。” “谢翎!你不得好死!”那贵妇人在他身后破口大骂道,“你不得好死!” 他本不愿亲手结果谢意之的,再怎么说,这位天子也是他和满常山亲手扶上龙座的,就算没有真心,他也都教了他这么多年了。 身后全是那些宫妃内宦们惊慌失措的尖叫声,谢意之的惨叫混在里边,几乎是转瞬便被压盖了过去。 谢时观伸手抚着那哑巴的发,触感还是那样滑、那样软,他再又探向他颈侧,脉搏跳得很稳,仔细端详一端详,只见他脖颈上边还有一道很浅的刀痕,出了一线血,并不多严重。 小臂上有两处刀伤,其中一处略微见骨,血还在往下滴淌。 殿下立即拧起了眉,又扯出贴身的绸巾,先草草替他把那伤处给扎住了。 就在此时,谢时观似乎听见身后有人在叫他的名。 这些人在临死之际,免不了要放一句狠话,什么“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等着”如此云云,可惜多怨毒的诅咒他也听过了,但他夜里却还是几乎不做噩梦,觉也睡得很好,可见恶咒是没有用的。 只是在听见那声隐隐约约的“皇叔”之时,谢时观手上的动作才微微一滞,他慢悠悠地掉转马头,盯向那宫城前的惨烈之象。 地上尸首横七竖八地挤挨着,只这一眼,他压根没找着谢意之在哪儿。 可谢时观还是笑了笑:“喊我做什么呀?” “你该喊的是太傅啊。”
第九十七章 沈却清醒过来时, 乍一眼只看见了床榻上头那满雕的顶罩,略略分离又立即映合上。 一颗脑袋又晕又沉, 他努力支起身子, 却见身旁几案上正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谢时观正兀自坐在那儿品茶,分明听见他起了身,却迟迟也不往榻上看一眼。 沈却意乱心慌地下榻朝他走去, 又悄没生息地伸出手,想要碰一碰殿下的肩膀, 可还不等他指尖触到他身上衣料, 谢时观便冷声打断了他:“别碰我。” 他像是被这低低的一声惊了一跳,随即又缓缓地将手收了回去。 “你多能耐啊沈却,”殿下看也不看他一眼, 冷言冷语地, “不知道从哪儿摸着张字条,你就敢单枪匹马地去赴那龙潭虎穴, 真嫌自己命长?” 沈却自知理亏, 低着头任由他奚落。 拿到字条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这一趟恐怕是有去无回, 因此便特意将那张字条留下了, 折进去一个沈落, 殿下未必会费心去管,可若折进去的是他…… 他这样做, 无疑就是在逼谢时观下场。 他利用了殿下的真心,因此殿下如今不管要气他,还是要恨他, 那都是该的。 谢时观难得默着不肯同他说话, 沈却心下慌乱, 有些不知所措地抬起手:“再没下回了,我……” “下回?”殿下冷嘲热讽地开口,“这事若再有下回,你真就不敢了么?” “反正你沈却谋谟帷幄,自然算准了缪党会留你一命来要挟本王,又算准了本王能及时赶去救你,你有什么不敢的?”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随即便又道,“你让那小奴过一个时辰再来把字条交给本王,何不再晚些呢?再晚些本王就能到宫城前给你收尸了。” 沈却不敢抬眼看他。 他的确是抱着可能丧命的心思去的,缪党摆明了是想骗他去,那么只要捉住了他,沈落自然便成了没用的诱饵了。 他只求那不知因何而叛变的十一,到时候能放沈落一马。 过了好半晌,谢时观才看见他抬起手,支支吾吾地:“沈落,他怎么样了?” 他冷冷一笑,尾指又轻轻往外一推,那盏半温不烫的茶水便坠在了沈却脚边,茶盏顿时应声而碎。 “沈、落,”像是刻意咀嚼一般,殿下把这个名字含在口中,念了又念,“沈落,你能为了他死,他也肯为你赴命,你二人‘兄弟’情深,真是可歌可泣。” “本王非要插到你与他之间,倒像是个不识时务的坏人了。” 沈却连忙摇头,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殿下总要和沈落过不去,若他真待沈落有那样的情意,便不会同他以兄弟相称,同僚十数年,他也有的是机会向他坦白。 可他并没有啊。 正当沈却又要抬手时,却听门外忽然传来了沈向之的声音:“殿下,塔楼那边有消息了。” 谢时观闻言终于起了身,沈却忙去找了件外裳披上,而后便就不徐不疾地跟上了他。 出门时他同沈向之对视了一眼,迅速朝他比划了一句:“师兄怎么样了?人回来了吗?” 沈向之稍一点头:“身上都是些皮外伤,不严重,方才闲不住到你院里看过了,说你像是还没醒,便没进去看……” 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那走在前头的谢时观一眼,沈却也差不多明白了他的意思。 殿下方才一直守在他房里,沈落自然进不来,但沈落都还有精力来看他,想必伤得确实不是很重,思及此处,沈却心里也不由自主地松了一松。 这日傍晚,北蛮单于领兵至皇城门外。 而雁王殿下则立于城墙之上,春季里风烈,卷动着那明黄色的旗帜,在殿下耳边猎猎作响,他鬓角的发丝被吹散了几根,随着那寒风向后飘扬着。 那哑巴不肯守在府里,非要跟着他一道,谢时观如今心里还对他有气,只冷冷一眼,要沈向之带他去换了身轻甲,这才肯让他同他一道上这城墙。 就见底下的北蛮单于一仰头,笑嘻嘻地冲着城墙上的人一拱手,操着一口不大流利的汉文道:“敢问上边那位,是不是邀本汗前来的雁王殿下?” 谢时观垂目对上他眼,似笑非笑地回了个蛮族礼:“正是在下。” “久仰可汗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都是些场面话,来回说了几句,底下的北蛮单于便有些揣不住了,他带着狼骑,千里迢迢地切入汉人的皇城之下,可不是为了站在这城门前,同这位汉人亲王谈笑风生的。 “本汗已如约而至,既有客从远方来,”那单于忽然朗声道,“王爷岂有闭门不开的道理呢?” 谢时观却不慌不忙地将那鬓边乱飞的发丝撩到了耳后去,随后才慢条斯理地问他:“贺礼呢?” 这动作若放到任何一个壮年男子身上,只怕不是显得古怪,就是显得女气,但他做这般举动,却总有些吊诡又略带些邪气的美感。 那单于微微一愣,有些不明所以:“什么贺礼?” 他的汉话说的不算太好,恐怕是自己听错了,还偏头问了身侧那位擅四方之语的译知,那译知立即张嘴,从口中吐出了一句形容古怪的腔调来。 得知自己并未理解错他的意思,那单于便再度开口道:“贤弟,当年的那位孟和公主,正是本汗姑母,你我二人也说得上是表亲。” “要不是这些该死的汉人,孟和也不会死,她若在天有灵,看见咱们北蛮能把这些汉人都踩到脚底下去,也会为咱们高兴的。” 他那一口官话说得磕磕绊绊、颠三倒四的,时不时还掺杂着几句外族话,好在谢时观都能听懂个大概。 “至于贺礼嘛,表兄怎么会忘了你的呢?”那单于笑着说道,“只要你肯将这城门打开,本汗便会为你取下那狗皇帝的脑袋,拥你去坐那把龙椅……” 他话音未落,谢时观便猝不及防地要人打开了城门。 那单于原本以为他不会轻易应允,还有的磨呢,完全没料到这人会如此爽快。 “城门已开,”谢时观看着下边的人,面上是一派温文尔雅的笑意,“表兄怎么还不请进?” 那单于立即回以了一张笑脸,可心里却冷森森的,这一路来,京都附近的城郭几乎都成了空城一座了,他命令一部分兵士留下搜刮金银,而自己则带着这三千精锐,先一步打头来到这皇城之前。 听那些汉人说,这皇城里,就连京官大臣们都已经逃光了,这雁王若是识相,也该同他们一道撤离了才是,怎么还留在这儿做什么孤王? 这样的人,要么是蠢到无可救药了,当真相信他会信守承诺,分他一杯羹吃,要么便是野心勃勃,想玩什么“黄雀在后”的把戏。 可他不远千里地赶来这里,可不是为了给这位素未谋面的表弟当柴火来烧的。 “本汗不急,”他慢慢悠悠地说道,“只是这些将士们实在辛苦,一路风雨兼程,急着去贤弟府邸上吃口热菜,该先请他们进去才是。” 谢时观面色未变,很赞同他似的:“有理,那便先请这些将士们进吧。” 那单于于是笑着一挥手,由着那些精锐打头,先进了城门。 他一边用余光盯着那些狼骑,一边同城墙上的谢时观说道:“不过本汗都到了,王爷也没有一直立在上边,不来面客的道理吧?这难道就是你们汉人的待客之道吗?” 谢时观笑微微地对上他眼:“方才可汗同本王不还称兄道弟的么?怎么这会儿便成了‘你们汉人’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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