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燃完,燕云潇不怎么情愿地起床了,吃到香甜温热的栗子糕后,那一点起床气便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下午在暖阁时,燕云潇向林鸿提起了灯会同游之事。 林鸿正坐在皇帝对面,整理刚才讲的奏本,闻言一愣,随即有些仓促地道:“是。” 燕云潇从他整理奏本的动作中看出了一丝慌乱,暗自惊讶,体贴地道:“丞相若是与佳人有约,那便算了。” 林鸿已恢复了平静:“皇上误会了,臣并未与任何人有约。” 燕云潇挑了挑眉,起身缓缓踱步到对面,轻佻地拿折扇抬起了林鸿的下巴,轻笑说道:“丞相位高权重,又一表人才,怎会没有佳人相约黄昏后?难不成……丞相早已心有所属?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这般幸运,说出来,朕为丞相做个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扇尖刚好抵在喉结处,林鸿眸色一暗,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喉中。两人一坐一站,无声地对视着。 燕云潇只觉得,丞相的眼睛变成了看不见底的深潭,眼看着丞相的脸色越来越僵硬,燕云潇无趣地撇了撇嘴,收回了折扇,心里暗道怎么这么容易生气。 “罢了,灯会当天下午,丞相记得入宫,与朕一同乘马车前往。”
第8章 灯会当天,燕云潇乘轿到了宫门口,那里却停着另外一辆马车。 林鸿从马车里下来,见礼后道:“灯会人流聚集,鱼龙混杂,皇上的马车过于显眼,易招人注目,不如坐臣的马车。” 燕云潇抬头一看,丞相的马车通体漆黑,确实低调,就是看着有些小,一看就知道绝对没有他的马车舒服。 可他也懒得分辩,更不想在这种小事上纠缠,便点头答应了。 本以为丞相的马车肯定是又硬又冷,四面透风,说不定连个坐垫也没有。可现实与他想的大相径庭——马车上铺着厚厚的天鹅绒垫子,中间的小几上摆着温热的糕点和茶水,角落里点着清淡的熏香。马车从外面看着小,里面空间却挺大。 “看不出来,丞相还挺会享受嘛。”燕云潇道。 那日在相府吃饭,他见相府连个仆从也没有,添茶倒水都要丞相亲力亲为,还以为丞相是个清修自苦之人。敢情都是装的!他就说嘛,怎么可能有人不懂享受。 “皇上过奖了。”林鸿淡淡一笑,把盛着栗子糕的小碟子放到皇帝面前,“先吃些垫垫肚子,臣在酒楼订了位置,但今日人多,恐要等候一些时辰。” 燕云潇吃了块栗子糕,听着林鸿继续道:“京城的暮春灯会向来热闹非常,皇上若是想多看看,臣就让马车先绕街一圈。皇上若是想下车走走了,臣也已预订好了停靠马车的庭院。亥正时分有灯会表演,皇上若是想去,臣便去订座。” 林鸿顿了顿,温和地看着燕云潇,道:“皇上想做什么,想要什么,都可以和臣说,臣去安排。” 燕云潇又拿了块栗子糕,默然地含在嘴里。他不过是提了一句要来灯会,丞相就把前前后后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丞相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能力出众,杀伐决断,宛如一柄利剑。可这柄利剑却握在太后的手中。 不属于他的宝剑,再锋利也没有用处。 得不到,那就毁掉。 燕云潇垂下眼眸,接过递到面前的茶水,慢慢地啜了一口。 今日出宫前,蓝九已传来消息,一切都已按他的要求布置好,只等他带着丞相前往。 嘴里栗子糕的香甜让燕云潇微微犹豫了一瞬,但不过是一眨眼,那双被黑长睫毛遮住的眼睛就恢复了坚定,坚定而漠然。 林鸿见他久未说话,温声问道:“皇上怎么了?” “没事。” 燕云潇掀开车帘看向窗外,天已微暗,街道两边华灯初上。卖糖葫芦的、卖小糖人的、卖糕点的、卖胭脂水粉的都在卖力吆喝,每个摊位上都挂着晶莹剔透的冰灯,好看极了。 卖米的店铺前,一位穿着粗布衣服的妇人正在买米。店家称好了米,妇人从怀里掏出一个脏污破旧的小布袋,解开好几层,拿出一块小碎银子付了账。 等待着店家找零时,怀里的孩子哭闹起来,妇人一边哄着,一手拉着另一个孩子。 妇人身后还站着个较大些的女孩子,正直勾勾地望着旁边卖糖葫芦的摊子。看了一会儿后她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可没过多久,她舔舔唇,又看向红彤彤的糖葫芦。她满目羡慕地盯着吃糖葫芦的行人们。 “囡囡,走了。” 妇人接过找回的铜板,小心翼翼地裹在小布袋里,拎起那一小袋米,转头对小女孩道。 小女孩又看了一眼糖葫芦,小声地道:“娘,囡囡想吃糖葫芦,只要一串,和弟弟妹妹一起分。” 妇人看了一眼卖糖葫芦的摊子,目光落在“一串五文”的纸板上,轻轻摇了摇头。 小女孩的目光黯淡下去。 此时马车正堵在路上,燕云潇叫停了马车,走到那个小女孩面前,蹲下问道:“你想吃糖葫芦吗?” 小女孩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燕云潇道:“哥哥买给你吃好不好?” 小女孩眼睛一亮,随即又低下头抿紧了嘴唇,拽紧自己的衣角。 那位妇人道:“这位公子,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是无功不受禄,还是不要了。”她虽然穿着简朴,谈吐却很温雅。 小女孩眼里的光黯淡了下去,怯怯地看了一眼燕云潇,很快又低下了头。 燕云潇道:“我最近心情不太好,这样吧,小姑娘给我讲一个笑话,要是能把我逗笑了,糖葫芦就当做是我的谢礼。怎么样大娘,这样不算无功受禄了吧?” 妇人犹豫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小女孩激动地张开嘴,却结结巴巴地吐出一些不成词的字句。燕云潇鼓励地看着她:“不急,慢慢说。” 她便慢慢平静了下来,偏头想了想后,细声细气地道:“从前……从前有一个老婆婆,有老大和老二两个儿子。一天老婆婆遇刺了,刀正插在胸口,但老婆婆却仍活得好好的。你猜为什么——” 她一开始声音很小,越讲口齿越清晰,眼睛明亮地看着燕云潇。 燕云潇故作吃惊地问:“为什么?” “那一刀没有刺到心脏,因为……老婆婆偏心偏到肋骨。” 燕云潇略一思索后展颜笑了,桃花眼弯起,露出浅浅的酒窝,和八颗洁白整齐的牙齿。 这一笑如春风拂面,小女孩愣住了,许久后才道:“美人哥哥,你真好看。” 她想了想又道:“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 “谢谢你,小姑娘,我家少爷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林鸿说着,把早已买好的三串糖葫芦递给小女孩。小女孩激动地看了一眼妇人,妇人笑着点了点头:“要说谢谢。” “谢谢!谢谢美人哥哥!”小女孩脆生生地道,“也谢谢这位叔叔!” 燕云潇又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转头看了林鸿一眼,林鸿站在背光的地方,正深深地看着他。 燕云潇摸了摸小女孩的头:“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已经不拘谨了,欢快地说:“美人哥哥,我叫玲玲。” “玲玲。”燕云潇郑重地说,“以后你想要任何东西,都可以勇敢地说出来,然后勇敢地去追求它。你很棒,比哥哥见过的很多小孩子都要棒。” 玲玲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妇人又道了声谢,带着三个孩子离开了。玲玲频频回过头看燕云潇,不舍地冲他挥了挥手。 燕云潇含笑地注视着她远去。 林鸿站在他身后一步处,默默地看着皇帝带笑的侧脸,那浅浅的梨涡似乎有灵,把万家灯火都盛了进去,比满街华灯还要耀眼。 林鸿手里还拿着一串糖葫芦,见燕云潇转身,便递了过去:“刚才多买了一串。” 燕云潇惊奇地看着他:“朕又不是小孩子。” 林鸿道:“三串是十五文钱,四串是二十文钱,刚好合两分银子,免得店家再找零。” “行吧。” 燕云潇接过糖葫芦,看着热闹的人流,提议想逛一逛,林鸿便让车夫便马车停到订下的庭院中。 林鸿始终落后皇帝一步,看着一身黑色常服的皇帝手摇折扇,走入人流。 他想到刚才那个小女孩,想到第一次见到燕云潇时,燕云潇也不过是个那么小的小孩子。 那年除夕,宫里举行宫宴,彼时十三岁的林鸿随着父亲一同入宫。 宴席中途他偷跑出来,好奇地在宫里乱逛。不知不觉来到了御花园,角落里有一棵大树。 大树下面,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林鸿问道:“你是谁?” 小身影动了动,转过身来,没有说话。 林鸿向树下走去,看清了那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梳着羊角辫,生得唇红齿白,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又警惕地盯着他。 林鸿蹲下身,温声道:“你是谁家的小孩子,是跑丢了吗?” 小孩子依然不说话。 林鸿又道:“我是随我父亲来宫中赴宴的,我父亲是朝廷的臣子。” 小孩子眼里的警惕渐渐消失,他抬头看了看大树,奶声奶气地说:“我想上树。” 大树并不是很高,可对于四五岁的小孩子来说,简直算得上参天大树了。小孩子脖子都快仰断了,也望不见顶。 林鸿道:“为什么想上树?” 小孩子依然仰头望着大树,又重复了一遍:“我要上树。” 林鸿注意到,小孩子的一只小拳头握得紧紧的,似乎是抓着什么东西。 “你拿的是什么?” 小孩子看着他,慢慢松开掌心,里面是一块糕点,捏在掌心那么久,已经碎成了渣滓。 乌黑的大眼睛里渐渐氤氲出泪水,小孩子哭腔道:“我的糕糕,我的糕糕……” 林鸿问他:“你刚才为什么不吃糕糕呢,现在都碎了。” 小孩子抽噎着说:“因为……因为我只有一块糕糕呀,吃了,就没有了,呜呜呜……” 他哭得太可怜了,小脑袋上的羊角辫一抖一抖,林鸿一下子心软得不行,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道:“我有糕糕,给你吃好不好,你别哭了。” 油纸包里是府上厨子做的栗子糕,他有时在外面练武练得久了,赶不上回府吃饭,便会随身带一包栗子糕,吃完继续练武。 小孩子渐渐不哭了,用白嫩的小手抹了抹眼泪:“你的糕糕,有我的糕糕好吃吗。” 林鸿笑道:“你吃一块不就知道了。” 小孩子将信将疑地拿起一块栗子糕,尝试着吃了一口,随即眼睛大亮,结结巴巴地道:“好、好吃!” “那你多吃一点。” 小孩子吃得肚子滚圆,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唇,眼睛亮晶晶地望向大树,道:“大哥哥,你会上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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