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吻得绵长,半晌,直到呼吸不顺了,才恋恋不舍地松开言尽欢,懒懒道:“你若真觉得是梦,那便是吧。” 嗓音沙哑,听得言尽欢呼吸一滞,他反手扣住祝明舒的手摁在枕边,攫走他的呼吸,让他不再这般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惹人心神不宁。 在大漠时,祝明舒面临过无数死亡的威胁,他习惯于为自己安排好身后事,为每个人都想好了归宿,他的晚晴,他的友人,甚至他的小院,他都想好该如何安排他们的以后,唯独到了言尽欢,他便犹豫了,他不知该如何安排言尽欢。 长安初见,他再也无法忘记这个人,他好奇,他也惦念,却不知是为何。直到圣上赐婚,直到水苍玉碎裂,他忽然明白,却为时已晚。 夜里,祝明舒蜷在言尽欢怀中,听见了梅花落的声音,随后是大雪压断树枝的声音。 祝明舒喃喃道:“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言尽欢翻身,替他掖好被角,亲了亲他脸颊上的疤痕,又低头在他颈间狠狠吸了一口,抬起手臂又闻了闻自己,而后,他吃吃笑了起来。 祝明舒不明所以,回过头来:“你笑什么?” 言尽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道:“先生,如今我身上也是你的味道了。” 祝明舒素来习惯用薄荷叶熏衣物,如今,连言尽欢身上也都是淡淡的薄荷香味。 祝明舒闻言,脸顿时红到了脖颈,他抬腿想踢,但二人在被子里光裸的身躯,大腿蹭过更为敏感的地方,叫祝明舒脸热得更甚。 “快闭嘴吧,……休得胡言。” “身上都是先生的味道。”少年却不听,他埋脸在祝明舒颈窝里,更小声道:“这样,先生便会爱我了。” 听得祝明舒却愣住了,心里浮起酸楚,他抚着言尽欢的发顶,只是安慰地一遍一遍抚着。 胸腹相贴,他的心能隔着薄薄的肌肤皮肉清晰感受到言尽欢的心跳。 言尽欢却生平头一回觉得,这层阻隔他们的肌肤实在碍事。 他顺着祝明舒的手,与之十指交缠,膝盖轻巧顶开祝明舒双腿,祝明舒闷哼一声,也攥紧了他的手。 灯花倏地爆开。
第18章 十八(完) 太元十一年除夕夜,俞晚晴诞下一个健康的女婴。 祝明舒为她取名祝珣。“东方之美者,有医无闾之珣玗琪焉。”祝明舒抱着这个精致的婴孩,衷心愿她长成如美玉般的女子,一生正直,顺遂。 随后,祝明舒又取来新宣纸,写下“除夕”二字,道是给孩子的字。 俞晚晴却觉得稍有不妥,孩子才刚出生,怎就取字了呢?但看祝明舒高兴,她便也随了他去。 言尽欢倒是很喜欢这孩子,抱着“小除夕”“小除夕”地叫个不停,祝除夕便看着他,露出还未长牙的嘴奶声奶气地笑。 言尽欢也未料到,祝明舒当真用他想的名,给孩子做了字。 除夕,除夕,将人间最美好的祝愿都赠予你。 雪未化尽,言尽欢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放回摇篮。 他嘴里念着要回军营练兵去了,一脚踩出门槛,却眼前一黑,就那般直挺挺地栽进了雪地。 祝明舒望见时只觉腿一软,跌跌撞撞追了出去,磕到了膝盖,顿时鲜血直流。 太元十二年春。言尽欢因病未能出征,由舅父李月暂代西北征讨大将军。 祝明舒担忧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言尽欢早年勤于练兵,且多年征战,受过的伤不计其数,最终落下了病根,加之先天就有的心疾,数病同发。 病来如山倒,圣上命太医院不惜一切代价全力诊治。 然而,奈何发现得太晚,太医们已回天乏术,只能熬些安神的汤,让言尽欢不那么痛苦。 祝明舒再见到言尽欢时,他已经瘦了一大圈。 祝明舒站在将军府,看众太医在院子里忙得团团转,下人们端药端水进进出出,好似自己才是那个多余的人。 他下了朝便不管不顾地跑来将军府,真踏进了屋,却不敢再往前挪一步。言尽欢离他也不过几步远,那几步却格外遥远。 祝明舒始终无法回过神来,上天有好生之德,为何这般如日光夺目的少年,却偏不容他。 言尽欢睡得混沌,像是感知到了一般,模模糊糊睁开眼,抬手朝祝明舒晃了晃,咧嘴笑道:“先生,你来啦。” 祝明舒僵着背。 言尽欢撑起身来,拍了拍自己身旁,声音大了些:“先生,过来坐呀,站在那干什么。” 他将下人遣退,偌大的屋子里就剩了他和祝明舒。冰冷的日光照在祝明舒身上,言尽欢坐在阴影里。 祝明舒在他身旁坐下,言尽欢的身形比从前瘦小了不少,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 但他观祝明舒神色,祝明舒同样颓唐了不少,鬓间亦泛出了不少白发。 祝明舒低着头,难掩沮丧。 “先生,对不起。”反而是言尽欢先道了歉,“我没有告诉你……” 他早就知晓,自己身体是什么境况。早在初次出征时,就已有侍从发现了他的不适,但那时也只是不适而已。 那时他很急,总要将自己在祝明舒面前剖得清清楚楚,恨不得将这心摘了捧给人看。 后来那火苗燃尽,又弱了下去,祝明舒娶妻生子,他以为不再有希望了。可爱恋一个人,又岂能以希望度之? “你那日问我,就是因为这个吗?”祝明舒没头没脑忽地问了一句。 言尽欢愣了愣,点点头,像犯了错的犬,耷拉着脑袋。 “那你可大错特错了。”祝明舒淡淡道。言尽欢不明所以,懵懂地看着他。 祝明舒脱了鞋,挨着他,躺在他身旁的被子上,同他一起望着天花板,轻声道:“言焕,要如何界定心动呢,是想要拥有此人,还是愿他平安喜乐。” 言尽欢缓缓应道:“从前我想拥有先生,但是后来,我便只想要先生平安喜乐。仕途顺利,妻儿和睦,如此就好。” 祝明舒却轻笑了一声,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言尽欢错愕地看向他,他却没有回过头来看言尽欢。 “我不能回答你那个问题,不是因为我不愿,而是因为不知如何回答。言焕,于我而言,有些东西曾是虚幻的,摸不见的,直到有一日你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一切就不再受控制了。” “我始终不如你,我懦弱,我有太多顾虑,我总是在错过,但是……请你相信,我所做的一切,都顺从本心。” 言尽欢费力地歪着脑袋倚靠在祝明舒肩头:“先生爱我。” 祝明舒眼眶发酸,喉咙里一滚,吸了吸鼻子带着些哭腔道:“嗯。” 言尽欢无声地笑起来,他探手在枕边的小柜里摸了摸,摸出一沓大红的纸,祝明舒仔细看,竟是十二生肖的年画,只是少了几张,稍一计算,少的恰是他第一年离开长安出使西域,至今年除夕的年画。剩余的几张,稍显褪色,都被言尽欢重新描过。 言尽欢一张一张摊平,一张一张比划给祝明舒看,小声道: “先生走的第一年,我替你换了家门口的年画和对联。到年中,就褪色了。我想起你会描色补色,就也学着补色,结果把年画对联都搞得乱七八糟……我就去求卖字画的先生,帮我画。那时候……我不知道你要走多少年,就一口气买了十二年,十二生肖的年画。买来以后,又觉得在诅咒你,我就把后面十一张都毁了……毁了又后悔,又去买了新的……” 他放下手,叹了口气,有点惭愧道:“哎……没想到,其实我都活不过贴完这十二张呀……” 祝明舒探手,攥住他微凉的手,细细密密包裹在掌心,一如从前言尽欢这般裹着他的手。 “不会,等你好了,还要替我贴。等除夕长大了,你要带着他一起贴。还记得呼衍昊吗,我当初同他说,你会杀了他,用他来祭大周将士。” 言尽欢小声笑起来,摇摇头,有些懒地倚着祝明舒:“先生,我有些困,可以陪我睡会吗?” 祝明舒止住话头,闷声道:“好。你睡吧。” 他偷偷亲了亲言尽欢的发顶,言尽欢乐,闭着眼数落他:“先生,你偷亲我。” 祝明舒便捂住他眼睛,轻轻吻他的唇。 从那以后,祝明舒没再去看过言尽欢。 言尽欢也没再清醒过,他陷入了长时间的昏迷,接连高烧,再后来,便连药都灌不进去了。 祝明舒一如往常地上朝下朝,路过市集时,会买可爱的糖人回家,到家了,才忽地想起来,他的孩子暂时还吃不了糖人,邻家的孩童已经随父母搬走,好像当初那个摔碎了他赠的糖人的少年,后来也没能吃上糖人。 那一摞年画,被他用白纸包好,小心夹进了空白画卷里。 这一年,李月率军大败呼衍昊,匈奴彻底失去了与大周抗衡之力。 捷报传到长安那日,圣上大喜,在宫中摆宴大馈群臣。祝明舒倒了杯酒,喝到喉里只觉干涩。他受不住,便借故早早退了席,走在深夜的长安街道上,有些无所适从。 回过神来时,已走到将军府外,他如一棵树一般怔怔站在门外,望着从院子里透出的灯光,也不知站了多久。他总是想起那块水苍玉,人说玉碎挡劫,水苍玉挡了谁的劫呢?他真正的大劫,分明就在这院子里头,分明正在发生。 祝明舒没敢进将军府,他低着头一个人走回家,巷口的榕树,卖鱼摊贩常在的角落,连夜风里呼喊着的,都是言尽欢的声音。 直到翌日午后,祝明舒才悠悠醒转。 昨夜遭了魇,迷迷糊糊望不真切,却挣出一身汗来,这会正披衣坐床上醒神。 晚晴端水进来,也不催促,低头替他绞了帕子,轻声道:“方才将军府来人,言将军…昨夜去了。” 祝明舒似乎没听见,接过帕子细细擦着脸,半晌方小声道:“知道了。” 他忽然觉得异常疲惫,他将脸埋进帕子里,起初只是短促抽气,而后呼吸渐重,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祝明舒软了嗓音,却只会沙哑又带了哭腔重复那句:“知道了,晚晴,知道了,多谢你”。 又一年冬。祝明舒站在言尽欢墓前,任雪落满肩头。 圣上将言尽欢葬在茂陵以东。伏虎、跃马石雕镇其左右,东西两角,则有回栏曲径,蜿蜒而往墓顶去。 石阶并不长,祝明舒却走得如同双腿灌铅。雪落满肩,天地一色。 祝明舒倚着墓碑,轻声道:“言焕,二十三岁啦。” 风与雪都无声地停了。日光从云层照下来,暖着祝明舒的发顶。 两年后,太元十五年冬,祝途三十三岁,忧郁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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