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都替他累。 偏偏这个沈青云和前世小时候的他一模一样,看着不争不抢冰冷淡定,实则就是个一根筋,别人待他好他自会百倍千倍奉还,待他不好的,他也绝不会就这样忍下,通常当场就报复了回去,用的方式还特别极端。 我当然是心疼的,但另一种想法却无声地在我心中悄悄滋养。 我现在就站在离他只有十步的地方,他久违的睡颜近在咫尺。睫毛还是和以前一样比姑娘家的还长,一双没张开的狐狸眼轻轻阖着,没了醒着时那般凌厉不近人的攻击性。五官怎么看都只是个幼稚的小孩子,与方才在朝堂上公然恐吓众人的恶劣国师仿佛不是同一个。 我好久、好久没有离他这么近过了。 明明我是他的师父,明明我也是九重天上的帝君,无论是地位还是实力,可以说只在一人之下。而沈青云不过是刚飞升不久的神君,他甚至连第一次历劫都没有完成。明明只要我想,没有什么是我做不到的。 可我偏偏就是不敢。 我难道没有尝试过去凑近他、试图让他忆起从前么?我不敢,我不愿,我不想再看到他冰冷审视的眼神,和看一件器物、一个陌生人没有什么分别。 这会让我惶惶不安,那个除夕夜的吻、那些日夜相处的悸动、他的主动靠近,是否只是黄粱一梦。 是否我从未进入过他的眼里,从未在他心里占有一席之地。 莫非先动心的人就合该低到尘埃里去。 太残忍了。 这不公平。 沈青云。 你凭什么? 你凭什么轻飘飘地忘记一切后拂袖而去,让我一个人守着那些不可告人的情意眼巴巴盼你想起来,盼你大发慈悲回头看我一眼。 凭什么要我独自承担这种痛苦。 你凭什么。
第六章 留在身边 歇息了不过半刻钟,沈青云就醒了。 他倚在池边走廊的栏杆上发了会呆,转身进了屋里。 大约是洗漱了一下,不消一会儿,他拿着一包鱼食出来,开始往池子里撒。那些红白相间的鲤鱼吐着泡泡游近他,欢快地吃起了鱼食。 ……好嫉妒,鱼都靠得比我近。 我百无聊赖地看着他喂鱼,恍惚间觉得好像回到了十三年前,我百无聊赖地看君谷雨在树下数蚂蚁。没变的是我依旧不明白他们是如何从这种相似的行为中寻找到乐子的。但转念一想我也挺惨的,没别的事做只能看他们做无聊的事,好像比他们更无聊一点。 很快我就释然了,只要能离沈青云近一点,让我看他发一天呆或者睡一天觉都可以。 一包鱼食很快就撒完了,这回我跟着沈青云进到屋里,肆无忌惮地打量他现在的房间。果不其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又简洁的风格,和他这个人一模一样。 但站在这里,始终还是有一些压抑的感觉。 沈青云换了一身白色有暗纹的衣裳,似乎是祭祀作法用的,穿在他身上显得十分不简单。 他将那把银色的剑平摊在房间正中央的一个法阵上,双手结印,开始念咒。 这模样着实吸引人,我看他看得出了神,一时间竟忘了去看那法阵的模样。 以至于,在我的隐身咒突然失灵的时候,我竟没有在第一时间察觉到。 直到沈青云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像打量一件器物那样打量我,我像是被针刺了一下,脑中一片空白,不知接下来要做什么。 说我仰慕国师很久了会不会显得有点假? 说我一开始就呆在这间屋子里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先发制人占据优势,完美。 然而我还没开口,沈青云就道:“早就察觉到我身边有另一人的呼吸,你从不死山那里就开始跟着我了吧。” 原来那个偏僻的山旮旯是有名字的,人家叫不死山,我这样山旮旯山旮旯的叫着实是有些没礼貌了。 我不着边际地乱想的时候,银色的剑已经抵在我脖颈边。 “交代你的身份,还有跟着我的目的,我还能留你一命。” 沈青云着实是天底下最大逆不道的徒弟了。 哪个徒弟像他一样胆大包天,敢用剑指着师父的? 想我曾经教过他,剑只能用来指着敌人。思及此,难过简直要淹没了我。 我默了两秒,缓缓开口:“阁下可还记得那疯道士用来炼药的那口棺木?里面装的是我一个徒儿,那日阁下杀了疯道士,先我一步救了他。我对阁下很感兴趣,原想亲自道谢,却不想阁下竟贵为国师。冒昧跟了您一路,是在下有错在先,阁下需要什么赔偿,悉听尊便。” 剑尖稳当地停着,昭示着它主人毫无波澜的内心。 他还是什么也没想起来。 我正是猜到他对柳承故,乃至对君谷雨都一无所知,才敢直接说我就是那柳树精的师父。 反正我没说慌。 沈青云缓缓收了剑,却还是冷冷地看着我。 “倒不像是说谎。能一路跟到皇宫里头,你本事不小。如若没有别的事,还请离开此处,我便不送了。” 他依旧只是看我,眼中防备分毫不减。 真可笑,真讽刺啊。 无名火又燃上了我的心头,我不知哪来的勇气,语气也冷了:“我不想走。” “不想走?你有什么理由和资格留在这里?” 一时冲动还没想好借口,我哑然无声,是啊,我有什么理由和资格呢? 除了确认我没有心怀不轨之外,沈青云对别的事情根本毫无兴趣。他一向只在乎自己看重的东西,他不记得我,这一世的他从没见过我,我只是一个与他没有丝毫关联的陌生人而已。 琢磨半天,我苦笑道:“我跟随国师大人入宫,是皇宫里有我想要的东西。宫里只有这最安全了。我与你做个交易,你让我留在国师府一段时日,可以吗?” “交易?”沈青云漠然道,“你能拿出什么,我感兴趣的东西?” 我上唇碰下唇,磨了磨牙,决定豁出去了。 “前任国师的死因,你感不感兴趣?” 我心跳如雷,说出这样大不敬的话,用这种东西做交易的筹码,真不知道沈青云下一秒会不会当场发怒然后把我丢出去。 下一秒,我倒宁愿他把我丢出去。 沈青云笑了。 我和他相处十二年,亲眼见他笑过的次数是屈指可数。 沈青云的情绪波动总是很小,他有极强的控制能力,对什么事情好像都是不大上心的。 正因如此,我才这么久也不敢确定他的心意。 但是在那十二年里,他的每一次情绪变化我都能体会到。而不像现在。 沈青云失去了记忆,而我似乎失去了看懂他的能力。分别十三年,比那短暂的相处还要多一年,就这样出现了一道无法填补的隔阂。 我何故如此心惊胆战,连他的一举一动都要小心翼翼地揣测,何故伏低做小等待他大发慈悲分我一点眼神。 沈青云,你何德何能。 沈青云只笑了一瞬,我看不懂他眼里闪动着的是什么情绪。我身体下意识就要往后退一步,但被我生生止住了。 不能后退,不能放弃。 我深吸一口气,开口打破这僵局:“我知道我很失礼,但这件事……你真的不想知道吗?” 在我看到的沈青云的前尘中,国师的逝去,是埋在他心里最深的刺。 那天沈青云被国师派遣去完成一个不轻不重的任务,这任务来得突兀离奇,虽有些奇怪,但沈青云还是应下。他花了接近一天的时间完成这个繁琐的任务,回到国师府时,看到了门上高高挂起的白色灯笼,还有一众披麻戴孝围在国师府前的人。 看到沈青云回来,那些人的眼神奇怪无比。似乎带着点同情,但却不敢直视他。 皇帝从夜色中乘轿而来,宫人掌起灯火,他下了轿子,也是一身哀悼的服饰。 皇帝身旁的小太监小心翼翼地开口:“沈大人,国师大人……已逝。请您节哀。” 沈青云沉默了很久,所有人都跟着他一起沉默,在这偌大的国师府前出演一场无声的剧。 “他……因何走的?” 明明他离开前还唠唠叨叨地站在国师府门口目送他出门,那样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就毫无预兆地走了呢? 怎么他只是出了一趟任务,回来人就走了呢? “这……具体原因下官也不知。您一定要节哀。国师大人已去那三重天啦,接替他位置的就是您,不日后接替仪式就要举行,还请您早做准备啊。” 不知道。 所有人都不知道。 或是逃避,或是厌弃,或是恐惧,所有人都用轻飘飘的一句不知道搪塞打发了他。 他看起来就那么好糊弄吗? 他连那个人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如果知道这次的分别就是最后一面,他至于连头都没有回,没有看到国师依依不舍的眼神吗。 夜色如流水漫进空荡荡的国师府,白色布条随风飘起,幽幽的烛光微微跳动,沈青云一个人站在里面,任凭清冷的月光落他身上。 国师府里关于那个人的一切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没来过这世上。若非他执意挽留,那个人的房间怕是连一丝气息都不会剩下了。 他问过手中那柄银色的剑,什么回答也没有。与他无关的影像,也不会被投射出来。 那个人当真什么都不说,就抛下他和一个国师府,去了那三重天么? 而现在,眼前这个人说,他要用前任国师的死因,这个他追寻了许久的谜题,换一个留下来的机会。 仅此而已。对沈青云来说,这是一笔多么划算的交易。 “你……到底是谁?” 沈青云没一下子应下我,而是问了我这个问题。 这说明,他终于开始对我感兴趣了。 “在下是月华宗掌门,月离风。” 沈青云道:“月华宗?我倒是听说过这个宗门,出了个百年不遇的天才。传闻中的掌门也是个神秘的人物,实力问鼎修真界,已避世多年不出,却没想到是这样年轻。” 我咳了一声,年轻不过是假象,真要算起来,我是个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神仙了。 但沈青云既然听闻过月华宗,难道没听说过宗门大弟子,那个百年不遇的已经飞升了的还把他师父给忘了的天才,名字就叫沈青云吗? “沈青云,你……” “谁是沈青云?”沈青云看我一眼,“我名沈轻。” 沈……轻? 我整个人怔在原地,沈轻?他说他叫沈轻? 沈青云,怎么…… 我很快就反应过来,强装镇定:“抱歉,是我听错了。还请国师大人切莫责怪。” 沈青云——沈轻不在意地点了点头,继续问道:“这宫里有什么东西是值得月掌门亲自来取的?以及……你如何能知晓国师的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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