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翊瞥他一眼:“过完中秋他就十五了,有这么大的小孩吗?” 裴瑜咬紧嘴唇没做声,只是偷偷抬眸打量了陆卓几眼,心里想这人也不过如此,不过长了一张俊俏的脸而已,也不知哪里就迷倒了裴翊,让他连家也不回。 陆卓听到裴瑜方才十五岁愣了楞,转眼向裴瑜望去,竟从他的眉目中望出一点裴翊十五、六岁时的青涩。 十五岁?裴翊刚到塞北那年也是十五岁,两人分别时也不过才十六,那时他一直将裴翊当做小孩,但原来那小孩早把自己当做了大人。 他又想起他离开塞北那日,与他隔江相望的裴翊。 那少年骑马而来,踏破晨间的露水,眉目间尽是疲惫,定是赶了很远的路才来到这里。 但他仍旧没有赶上。 于是只能骑在马上远远望着渡船离去,眼中具是失望与悲伤,叫陆卓看得心酸不已。 但陆卓没有停下脚步。 他要去赴一场生死之战,太多的感情只会成为拖累。 他总以为少年人的情愫来得快,去得也会一样地快,即便今日如何痛彻心扉,明日转过头又会恋上另外一个。 裴翊并没有什么特别,他也并没有什么特别,裴翊早晚有一天会忘记他,再觅良人。 可那一瓶被小心翼翼珍藏的伤药却打了他的脸。 药本是拿来治伤的,到底要怎样的珍视,才能用上七年仍有余量? 但既然那样珍视,为何今日又要拿出来用?陆卓忍不住摸了摸已经被包扎好的右手掌心。 替他包扎的大夫在一旁夸赞道:“校尉这药可真是不错,老夫从医二十余年,没见过这么好的金疮药,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 陆卓下意识望向裴翊,众人随着他的视线一齐望去。 视线中心的裴将军回望陆卓,坦然说道:“是故人所赠。” 原来即便曾经视如珍宝,痛彻心扉,而今也不过只是故人一个。 陆卓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含笑道:“将军的故人真是多啊。” 有那晋王一个,原来他陆卓也算一个,也不知还有没有其他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是谁酸了我不说。
第12章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已经不任京兆尹的王放仍然会时不时想起那一日,想起那位把京城一众纨绔子弟绑起来扔到他面前的裴翊将军。 他不得不承认这位将军确实是位了不得的人物。 但王放总是会忍不住思考一个问题——遇见裴翊究竟是他的劫还是他的孽? ——总而言之不是件好事就是啦。 当王放被衙役慌张失措地从后堂叫出来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将会面临职业生涯中最大的一次挑战。 他慢悠悠地整理着官服,对于衙役的失态颇为不满。 “什么天大的事值得你们这样慌张?” 王放边训斥衙役边淡定地走出后堂,抬眼往公堂看了一眼,登时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大人!” “大人!” 衙役和师爷急忙上前扶住他,王放失力地扒住师爷的肩膀,压低声音问道:“我是不是眼花了,被绑着的那个是穆小侯爷吗?他旁边那个不会是忠勇伯世子李钰吧,他们旁、旁边那个不会不会……” 王放说不下去了,他觉得地府已经离自己不远了。 师爷苦着脸答道:“是,是,是,都是——您没看眼花没看错,堂上的都是京城各路显贵家里有名的宝贝疙瘩,现在都被绑到咱们衙门里来了。” 闻言,王放脚下一软差点又跌倒在地,幸好有师爷和衙役在旁边扶住,不然只怕要跌个头破血流。 不过他宁愿跌个头破血流,也不愿意留下来面对这烂摊子! 王放怒道:“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王放猛地站起身来,只觉得定是有人要害他, 瞧瞧这公堂之上浩浩荡荡二十来个王孙子弟,京城有名的纨绔全给包圆了,就是哪家勋贵聚会都不一定能把人聚得这么齐,现下倒是在他的衙门给聚齐。 这群祖宗里随便来个人打个喷嚏都能把他这京兆尹衙门给掀了,现在居然被人给五花大绑押在公堂之上候审。 王放急忙奔上公堂,叫嚷着让手下人赶紧给这群祖宗松绑。 “是谁?!居然敢对小侯爷,世子爷……”王放吼出一大堆头衔,“——如此不敬!本官定要严惩这些没长眼的玩意儿!” 王放奔到穆晏面前就要跪下,可惜穆晏此时神情呆滞,看不出他的真挚热情。只见他撩开袍子膝盖就要落地,却有一只手从旁伸出,把住他的身子,强使他伸直双腿重新站了起来。 竟硬生生地将他还未着地的膝盖拉了起来! 王放吃惊抬头,只见一位眉目清俊的青年人站在明镜高悬四个大字下,表情不悦地向自己摇头:“既然没长眼的人是我,又何必大人来跪?” 他气质冷冽高洁,如巍峨山上覆着的白雪,叫人一见便自惭形秽。 “你、你是?” “塞北裴翊。” 塞北的裴翊?!王放吃惊地看着那青年人,又看向堂上被绑着的一众纨绔,结结巴巴地说道:“裴将军这、这几位公子是你给绑的?” 当然是裴翊给绑的。 方才裴翊几人还在医馆包扎,这群公子哥就领着人打上了医馆。进门就开始砸东西、骂人,嚣张跋扈,横行霸道,简直无法无天! 没几下就把裴翊惹怒了,一人一个大耳光甩了过去,更有裴瑜在旁边告黑状,把他们在凤来楼欺凌那两个乞儿兄弟的事情给抖落了出来。 裴翊当即大怒。 他们欺负裴瑜,尚可以说是同龄人之间斗气玩闹,毕竟裴瑜的性子他也知道,面上看着是个被人欺负不吭声的,但实际是个心黑的,若真说他是那等受欺负的小可怜,裴翊也不信。 但是这群纨绔竟仗着手中权势欺负两个无依无靠的乞儿,真是无耻至极。 裴翊平生最恨这等欺凌弱小之事,当即就要把这群人绑了往京兆尹送。 只是他身上的伤口还没愈合,刚才飞上马救人已经让伤口有些崩裂,若是再动手只怕又要血流成河——说的是他自己。 旁边围观的陆卓能怎么办?当然是顺着他,帮他把这群公子哥打包成粽子送到京兆尹去。 陆卓武艺高强,即便有意掩饰武功路数,再加上只用一只手,收拾这群娇生惯养的少爷仍旧不过就是几招的事。 一群纨绔中只有穆晏能跟他多过上几招——这倒是令陆卓对这位小侯爷有些刮目相看,他还当这位小爷是个绣花大枕头呢——将他穆晏擒住之时,他特意多用了两分力气击在穆晏的百汇、玉枕两穴。 穆晏当即眼前发黑,神色呆滞地倒在地上。 裴翊见情况不对,吃惊道:“你把他打傻了?” 其他纨绔闻言倒吸了一口冷气,看到穆晏神色确实有异,当即不敢再嚣张——生怕下一个傻的就是自己。 陆卓无奈望向裴翊:“你可别污蔑我,重伤侯爷这罪名我可担待不起,我只是让他安分一下。” 听见穆晏没傻,纨绔们纷纷松了一口气。 看着这群被绑起来的大少爷,陆卓问裴翊该怎么办? 裴翊主张把他们送京兆尹,交由京兆尹处置。 大郑律令不准官员及其家眷依仗身份欺压百姓,这群人其实已经触犯了大郑律法,这其中大部分人又没有官位,自然该交由京兆尹处置。 但陆卓久在京城为官,却是知道京兆尹衙门的尿性的。 他同裴翊打赌他们若真把这群公子哥送到京兆尹去,必定怎么送进去的,又怎么给放出来……也不对,应该是五花大绑地进去,小心翼翼地给送出来。 裴翊不信天子脚下的朝廷命官敢这样罔顾律法,真拿出十两银子跟他赌。 于是两人把裴瑜扔在医馆,一起把这群纨绔送往京兆尹,路上有几个纨绔对着裴翊说了些不干净的话,被陆卓直接拿布把嘴巴给塞了起来。 直到进了京兆尹衙门,见到王放那怯懦的嘴脸,裴翊才知陆卓说得原来是真的。 偏那人还讨人嫌地伸出没受伤的左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面上露出一副得意的神情,满脸的‘你看我早就说过了吧’。 裴翊白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一个足有一两左右的小金珠扔给他。金珠在空中划过,在落下前被陆卓抬手抓住。 陆卓手拿金珠笑了起来:“多谢将军。” 裴翊懒得理他,转过头来向王放列了这群王孙公子的几大罪状,请王放秉公执法,处置了这群纨绔子弟。 王放哪里敢?但是碍于他官职比自己高,且最近京城有流传关于‘裴贵妃’的谣言,让王放不敢得罪他,只能含糊其词,企图遮掩过去。 被绑着那群纨绔如何看不出这京兆尹根本就不敢动他们,更有恃无恐起来,有几个仗着神智还清醒,嘴巴也没被塞起来,又开始对着裴翊大放厥词。 “裴家小娘子,我爹是忠勇伯,我爷爷是永定候,陛下都要管我祖父叫一声叔叔,你当京城中真有人敢定我的罪不成?” 说话的正是忠勇伯世子,因裴翊早早便向世人坦诚了自己只爱男子,他们便以小娘子三字来戏称裴翊,本意是为羞辱裴翊,但裴翊却半点不为所动。 喜欢男子又如何?被叫小娘子又如何?他并没有因为喜欢人犯过什么过错,他在塞北时认识的许多女子比起许多男子都更为出色,是以这群人不管如何对他叫嚣,都无法影响他分毫。 他生气的是这些人有恃无恐的态度,仿若一个官家子弟的身份在身,便可以任他们为所欲为! 裴翊脸色一沉正要说话,却听那人突然惨叫一下。 再望去时那位忠勇伯世子的嘴巴不知为何奇怪地大张着,下巴坠在皮肉中如何也不能合上。 在场众人恐惧地望向陆卓。 却原来是他口出狂言之时,旁边站着的陆卓嫌他太吵,出手卸了他的下巴。 其他被绑的纨绔登时觉得自己的下巴也痛了起来,全部合上嘴巴不敢再说话,只有那被卸了下巴的忠勇伯世子还大张着嘴巴‘唔唔’不断,面上的表情十分愤恨。 王放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指着陆卓说道:“大、大胆,公堂之上你怎能、你怎能滥用私刑!” 陆卓眸子微挑,嘴角噙起一丝笑:“大人糊涂了,这人咆哮公堂,卑职是帮您维持公堂肃静——举手之劳而已,大人倒也不必多谢。” “你、你——”王放手指颤抖地指着陆卓,还未开口让人把他拖出去,裴翊已经看不下去这场闹剧。 他冷眼望向王放:“大人觉得这些人不该罚?” 王放再次闭上嘴不作声。 裴翊凝眸看了王放许久,骤然冷笑一声:“既然王大人当不起明镜高悬四个大字,那今日就让我裴翊来做一回堂上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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