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多谢好意。”温绪之避开了,侧脸看了眼窗外的余霞,轻声道:“你还是回家去。” 墨沉霜犹豫了一瞬,还是没动。以他今日的行径,再加上他爹的脾气,真就打断他的腿也不是没可能。温绪之知道他就在身后站着,却没再说,就这么安静地洗完了碗。 然后温先生站门边,做了个请出去的手势。 “不才需沐浴就寝,这就要关门了。”他道,“劳烦归吧。” 劝不动就直接赶人,左右今日这少年他是不会再留。 果然见墨沉霜一点点地往过蹭,快到他面前时神情是清楚的可怜。然而温绪之不为所动,还礼貌地抬了抬手,道:“趁着天还未全黑,早些归镇。” 墨沉霜出了门就转身,道:“温先生先前还说不让我回——” 但那门已经轻声又坚定地被关上了。 将人无情赶走的温先生悠然自得,回屋点烛,又烧了水沐浴。出来时天已全暗,隐约能听见窗外有水禽的叫声,温绪之披了外衫,打算试试前几日买的墨。 谁知笔才提起来,就听着院中有声。倒不是人在说话,也不是响了一天的银铃,而是琴弦被拨动,稍微断续了些。 温绪之推门,他今日没点檐下的灯笼,此时院中一片昏暗。不远处的镜海是深蓝色,里面澄着天中月。 合欢树下蹲着墨沉霜,一手垂在地下,一手正在温绪之的琴上。 脚步踩过石板的声音很轻,墨沉霜抬头,正对上一双带着微惊又温和的眼。温绪之拢着浅青的衫,发还湿着,正微微弯腰地看过来。 墨沉霜立刻收了手,那琴弦被最后一拨,瓮声反而绵长。 墨沉霜道:“对不起。” “......无妨,”温绪之目光在琴上稍顿,又转回来,问:“怎还不回去?” “温先生,”墨沉霜露了委屈,“真的不能借个宿吗?” 第3章 生辰 墨沉霜抬头看人,蹲着身的姿势和眸中的明亮柔和了五官的凌锋。温绪之还没开口责备,先莫名软了态度。 “你......”他略微沉吟,最终道:“这样不是办法。” “我明日就回去,”墨沉霜知道他在说什么,举起只手,“我保证。” “你现下回去也是一样的,”温绪之和缓地道,“我给你点只灯笼。” “不一样,我父母此时定还在气头上。”墨沉霜指尖蹭着温绪之外衫的袖,看着那青色晃了晃,道:“就算温先生不收留我,我也不能回去。” 温绪之没有说话,他又道:“今日是我生辰,你别让我露宿街头好不好?” 他直直地看着温绪之,铃铛声响在两人之间。温绪之俯身时略遮了月光,晚间的星子铺就在他身后,细碎的银辉从长睫间漏下来,坠入他的眼眸。 也许是因为静谧的夜,也许是因为濡湿的发,总之此刻的温绪之没有了白日里的漠然。他抿唇,露出了非常温柔的神情。 他直起身,对墨沉霜道:“进来吧。”又笑,“总不能委屈了寿星。” 墨沉霜立刻站起身,大概是因为蹲久了腿麻,还踉跄了几步。他进屋,温绪之指给他屏风的方向,道:“应是还有热水,你可以沐浴。” 墨沉霜听话地进去,温绪之还拿了干净的新巾帕,给他搭在了屏风上。这小子沐浴也快,擦着发出来时却没见温绪之的身影。 他没穿外袍,小银铃铛也挂在屏风侧边。他独自站在主屋里,深色的薄衫隐约能显出一身劲瘦的肌肉,窄腰长腿很抢眼。 他就这样和一屋子的笔墨纸砚面面相觑了片刻,迟疑道:“温先生?” 结果厨房里应出一声,相隔的垂帘随即被挑起。温绪之端着碗走出来,另一只手拿了双筷子。 他将东西放桌上,眼还垂着,道:“过来。” 墨沉霜闻言收了巾帕,飞快地过去。温绪之示意这无比听话的人坐,墨沉霜觉得温绪之是要边吃宵夜边问他话,于是规规矩矩坐到桌边。 谁知白细的指推了碗过来,还将筷子也递到了他手边。 温绪之道:“生辰吉乐。” 墨沉霜懵然,低头才温绪之是煮了面。那瓷碗不大,细长的面被煮得柔软,配以葱花青菜,还卧了个鸡蛋,色泽好看,味道也不逊色。 “不是过生辰吗,”温绪之见他愣愣,又轻声道,“长寿面。” “啊......对。”墨沉霜看着温绪之,缓缓伸手接了筷子,道:“谢谢,温先生。” 温绪之颔首,示意他动筷。墨沉霜立刻挑面入口,因动作太急又被烫得吸气,却不忘道:“好吃!” 他这样子有点讨好的意思,也不知是不是真心夸下厨人的手艺,让温绪之看得带了笑。他就坐一边看着墨沉霜狼吞虎咽,很随意地问:“多大了?” 墨沉霜飞快地咽下嘴里那一口,回答道:“十七。” “嗯。”温绪之点点头,心道这的确是到了可以相门户的时候。其实墨沉霜个子高,结实又英俊,看着比他实际的岁数还要稍长几岁。可若是只看那双明亮又清澈的眼,又觉得这人不过是十四五的年纪。 他这里思忖了少顷,墨沉霜一碗面就见了底。果真还在长身体的年纪,吃什么都是又香又快,让温绪之自叹不如。他起身收碗,墨沉霜却又要抢着来。 “今日你生辰,”温绪之侧身就挡了厨房门口的帘,道,“怎可让你动手。” 墨沉霜这才放了攥在他腕间的手,道:“谢谢温先生。” 温绪之进厨房,他却又挑了帘,探身道:“那就先记着了,下次,下次一定让我来!温先生别忘了!” 温绪之笑了声,一句“哪来的下次”已经到了嘴边。但他看着墨沉霜那双认真又期待的眼,就改成了:“行。” 等温绪之忙完,熄了主屋的灯时,墨沉霜已经净口完毕,站在卧室里了,而且颇自觉地没往床上躺。温绪之入内,就听他道:“温先生睡里面吧?” 温绪之怔了怔,这才想起自己家里就一张床的事实。他有意拒绝,但又想都是男人未免太矫情,于是点头应了好,上去后先往里靠。 他已经散了发,翻身时捞了一把,不至于碍事。墨沉霜看着那乌黑柔软,想伸手帮忙,又没敢。 不知为何。 温绪之躺好,墨沉霜就吹了烛,然后也上来。床上就一张被子,两人一起盖。 床边的窗透入月光,昏黯里的两人看得见彼此的身影。墨沉霜本仰面躺着,忽然翻了个身,正见温绪之的侧脸。 那曲线从额头到长睫,再到鼻梁、嘴唇还有下颚,不锋利,弧度很饱满,有种说不出的恬静。 他枕在手臂上,能闻到草木的澈爽味。 不止。 他仔细嗅了嗅,没忍住道:“合欢。” “嗯?”温绪之睁开眼,侧头看过去。他背着光,能看清墨沉霜的脸。 “合欢树的味道,”墨沉霜道,“你身上有。” “大概是总在树下坐的缘故。”温绪之微笑,又看回屋顶。 墨沉霜蹭着侧脸点头,道:“等开花了会更香。” 月光柔和又安静,温绪之重新闭上眼,嗯了一声。 墨沉霜也跟着安静了一会儿,还是道:“温先生。”他听着温绪之又嗯了一身,便问:“你以前和别人一起睡过觉吗?” 他的眼在暗色中显得很亮,看着温绪之颤了颤睫毛,然后睁开了眼。 温绪之道:“没有。” 墨沉霜道:“我有。”也不等温绪之问,又解释道:“家里有弟弟,前几日还挤过同一张床,出南霄省时住旅店,也是通铺。” “哦,”温绪之看他,平缓地道,“那挺好的。” “好什么,挤。”墨沉霜撇了撇嘴,笑道,“还是自己舒服。” 说完了又觉得不好意思,因本就是他非得借宿,害得温先生没法舒服地自己睡。好在温绪之没有给人难堪的习惯,只笑了笑,没有说话。 墨沉霜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怕人不高兴,道:“那个,温先生,我挤不挤你?” “不挤,”温绪之听着这话也笑出了声,伸手拍了拍两人中间空出的地方,道,“地方足够用。” 说着又转回正面,合了眼是真打算睡了,可惜身边这人只静了一会儿,就又道:“温先生。” 温绪之没回答,墨沉霜等了等,再次喊了一声。 温绪之睁眼,终于还是说出了自两人见面后的第一句教训。他道:“食不言寝不语。” “可是我睡不着,”墨沉霜话里带上了被训话后的小心,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温绪之沉默半晌,道:“你说。” 墨沉霜问:“你成亲了吗?” 两人同榻而眠,这实在是个不合时宜的问题,至少让温绪之觉得略微尴尬,又或者他只是不习惯自来熟。 他抿了下唇,终于道:“没有。” “哦,”墨沉霜微微撑起身,“我能,请教先生贵庚吗?” 温绪之缓缓眨了下眼,道:“不才今年二十有四。” “二十四。”墨沉霜垂眸寻思了一下,道:“鹿溪镇的人大多是十六岁便要开始对看,别处也都差不多的,温先生为何到今日也没有成亲啊?” “这......”温绪之被问得忽然有点面热,反问道:“这是第几个问题了?” “啊,没留意!”墨沉霜笑弯了双眼,又倏地躺会枕上,翻着身耍赖道:“温先生别生气,我就是觉得奇怪。” 这是温绪之从小到大都不曾有过,也不曾见过的举动。他有点儿目瞪口呆,微讷道:“我没生气。”又轻咳一声,笑道:“没成亲就是没成亲,有什么奇怪的。” “你是读书人,生得也好,”墨沉霜歪头,认真道,“怎会没有人喜欢呢?” 这是夸人的话,温绪之却渐敛了笑意,目光也垂了下去。他沉默了一刻,声音很轻地道:“会读书又生得好的人有许多,不成亲......也挺好的,好像,好像能自在些。” 末了又笑起来,看回墨沉霜,意有所指地道:“两个人到底少清净。” 他自觉掩饰得很好,但墨沉霜还是看到了他的变化。温绪之的那双眼一垂,温润柔和就被淡漠占了大半,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又像是什么也不想告诉别人。 墨沉霜没来由地低了声,纠正道:“是热闹,两个人在一起会热闹。” “嗯,”温绪之挑眉,重复道,“是热闹。” 墨沉霜撑首看着他,很笃定地道:“温先生不喜欢热闹,你甚至都不住在镇上。” “啊,”温绪之轻轻笑了一声,“你说得对。” 这一声已略微沉下去,像是疲惫。墨沉霜躺回枕上,自责说错了话,还苦恼于温绪之奇怪的失落,也不再言语,两人就这么沉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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