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感情都是由轰轰烈烈归于平淡,可是宋承平自一开始就像带着火,耳鬓厮磨不够,还要连骨髓都吞吃入腹。 可是时局不好,他们隔得太远。 唐安信永远把自己囚在一个稳重的、可控的范围内,他天真的以为这些东西就可以聊表相思,可事实上远非他所猜想——宋承平恨不得扬鞭策马,带着这些东西奔赴万里去见他。 滚烫的、不加演示的爱意。 门外没有人,宋承平细心地用小刀破开粘合的地方——这信封他还要留着。 映入眼帘的是两张纸,宋承平先看那字少的:‘虫二’。 这是何意? 他又去看那字多的: 星高月远,邵安辎重事物在身,我久居京都,不知东丰境况,万望邵安手绘一卷,聊做絮絮。听闻怀良暂居,我知你和怀良是同年,本不育探问,只是故人所托,怀良本性憨直,邵安多多见谅。今日张箦赠我秋梨两筐,分别数日,知你挂念,小做膏脂三坛,润肺化咳。又有,听闻今年安乐多雨,邵安多加餐饭,切记加衣,年下节中再逢,温莘欲亲手丈量。 京中一切安好,小初和二小姐往来如旧,勿念。 宋承平体内的火腾的一下就被点燃了。 这个人、这个人,唐安信他怎么能这样? 他心都软地要化,恨不得把人拘在怀里亲吻,好不容易按捺下冲动,就又想起来另外一张纸。 推门而出,正好撞见聂怀良。 宋承平又想起来唐安信信里专门给聂怀良说好话,整个人就又开始酸,招呼也不打,直接绕过来敲杨文琦的门。 今日休假,天色也暗了,杨文琦也没去别处,正在室内看书。 “杨大人。”宋承平彬彬有礼地点头:“内子送来一封书信,只是我看了看去不解其意,不知杨大人能不能帮忙解解惑?” “邵安成婚了?我倒是没有听说。”杨文琦搁下手里的书册:“照这样说,贤夫人是擅读诗书的好人物,你二人正是绝配。” 宋承平矜持地笑笑:“他读书甚多,才学也好,我不及他。” “虫二?”杨文琦把纸还回去:“不正是应了‘风月无边’?” “原来如此,多谢大人了。” 宋承平辞别杨文琦,面上的笑意都要压不住。 他搓了搓有些僵的脸,在心里冲唐安信说了一句: 来一趟我的梦里吧,我想见你了。
第96章 消息 时日过得快,眼看着又要入冬,安乐州据说一切如旧,堤坝的事情也如约展开,虽说还看不见雏形,但是凭借那热火朝天的势头,也能窥见几丝日后的蓝图。 纷纷扬扬的大雪接连下了好几日,今日才云消雨住、雪霁天晴。案上杯盏氤氲着热气,汤色翠绿,香高味浓,看着就是好茶。京中到了冬日就冷的出奇,今年较之往年尤甚,阳光也没什么力道,透过檐下的冰棱,折射出一点漂亮的颜色。 院中新栽了几株绿梅,旁人要以红梅为最,唐安信偏不,还把树上的第一茬梅花摘了些,用匣子装了,伴着初冬的第一场雪送给宋承平。 冬至近了,为着预备后几日的宴乐,京中巡防任务也重了起来,陈澄和张沛担着神策军的担子,忙得不可开交。 看着盏中茶水渐渐转凉,小四往窗外看着寻唐安信。 往事历历在目,唐安信最近几日左眼皮一直跳,他独守着雪枝,也不知道在等什么。下人们都不劝他,文人的雅致有时候就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点疯劲儿,只有宋承平能把人拽回去塞个手炉。 可是眼下宋承平不在。 尹元洲打门口进,他不知道是从哪里过来的,满头冒着热出来的汗气:“老唐!我来找你讨杯茶喝!” 唐安信拥着氅衣:“来吧。” 小四连忙招呼人换茶,又摆了些鲜果瓜子。 天色苍苍,尹元洲跟在他后面,无意间瞥见了梅树上挂着的玉佩:“老唐,玉佩还挂着呢。” “那是桉静的玉。”唐安信在檐下站定,转过身来看着那树:“他每年这时候都躁得慌,冻一冻他。” 尹元洲岔开话题:“今上欲改制,你看出来了没?” “他不是一直都在筹谋吗?”唐安信抓了把瓜子给他:“顺宁富庶,他想调度赋税很久了。” 国库穷得出奇,换谁都要抓瞎,李靖柏被穷怕了,出一点银子都剜肉似的——宫里太后和几位太妃的月例都减了,又裁了不少宫人。 由此可见,皇帝对水利一事还是很看重的,起码大把的银子砸下去也没见心疼。 唐安信磕着瓜子:“你从哪来?这一头汗的,一把年纪了也不怕着凉。” “滚吧你,起码到赵大人那个年纪才算得上一把年纪。”尹元洲正色:“我是来找你借银子的。” 唐安信奇了:“你堂堂刑部的一把手,怎得来问我借银子,莫不是被家中河东打出来了?” “哟,上好的毛尖。”尹元洲喝了口茶:“我家昭昭要出门了,本来聘礼都是我内人操办的,方才打珠宝铺过,看中了一套头面,打算买来给昭昭添妆——不是我跟你说,她们女儿家家的东西是真贵,一套头面都要二百两银!” “唔,是挺贵的。” “哎呀,我主要是看上了手艺,做得是真精巧。”尹元洲一把瓜子磕完了,特意分作两堆,往唐安信那堆瓜子皮挪了挪:“我今日出来得急,没带多少银子,等我回去了差人给你送来。” 说话间,小四已经取了银票过来:“大人。” 唐安信作势要赶人:“赶紧走赶紧走,就欺负我没有闺女。” 送别了尹元洲,唐安信把盏里的茶泼了:“京里冷得很啊。” 小四跟着应:“是啊,不比咱们老家暖和。” 不知道东丰下雪了没。 夜里凉,小四顾及着他白日在雪地里冻了一遭,交代着把碳火烧得旺。 唐安信从床上下来,没喊人,自己先倒了杯水。 他最近喝的茶都是毛尖,宋承平特意挑的好茶送过来,要让他日夜都想。 喝了茶反而不好眠,唐安信躺在床上看帐顶,角落里昏着一片影子。 梦里宋承平看不清面目,周围也一片漆黑,可他就是知道有妖鬼,晃着身形、呲着牙要吃人。宋承平拽着他的手往前跑,空气里都是硝石的味道,唐安信跑得咯血,几乎要放弃。可是宋承平不愿意,猛地把他往前推,他一个踉跄,再回头,宋承平已被妖鬼啃去了双腿,随后不知道哪里来的石块‘哗哗’作响,连带着妖鬼一并掩埋。 腿…… 这个意象让唐安信觉得恐惧。 唐奉澄也是失了双腿。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是飞鸿踏雪泥。 天之骄子终成碎玉,再拼凑起来需要大勇气,一如唐奉澄,他坚持着陪唐安信走了最艰难的那一遭,自己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都饱受折磨。唐安信明白唐奉澄的痛,于是他在河边让步。 他说‘这样的人,不是唐奉澄。’ 可是这样的人,会是宋承平吗? 唐安信不知道。 他思绪还没收回来,门外就急急传来了脚步声,看见室内灯还亮着,那人破门而入。 贺津面色焦急:“大人!我家公子……没了!” 大抵有些人就不适合做梦,类比一下唐安信这一类怨种,梦见一个死一个,堪比活阎王——这谁受得了? 唐安信认得贺津,他对宋承平那几间铺子的人都了如执掌,更不必说贺津。 换句话说,贺津没必要骗他。 唐安信心都在乱跳,浑身的血都往脑门上冲,可是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这消息像是隔着一层雾,影影绰绰的,有些模糊,唐安信前几日还收到宋承平的信,宋承平说年下就回,要他等着。 这怎么信? 今晚没有月亮,梅花还在开,唐安信压下舌根的一点苦意,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他勒令自己咳了两下,喉间腥甜:“怎么回事?” “安乐连日大雨,有处堤坝决堤了,工匠死伤数十人,知县瞒而不报、拒不受理。有人举发到了公子这里,公子为平民怨,将那知县当中斩杀,谁知河堤又塌,公子的尸首在……在湖中被发现……” “无稽之谈!”唐安信双目赤红,一口气梗在胸口,差点说不出话:“知县颟顸庸碌,邵安也没有处决的权力,应当上报至刑部查办!谁给他的胆子让他当众处决!” 贺津猛地跪下,不住磕头:“大人!我说的句句属实!是安乐州的探子来的消息!” “若是属实,知府也应上报!”唐安信猛然咯出一口血:“京中毫无消息,你说的我自会核实。” “大人注重身体。”贺津从地上起来:“公子离京之前交代我,若是出了状况,一起以大人言辞为主。” 唐安信累极一般,闭了闭眼。
第97章 阴婚 东丰水祸那炸毁堤坝的火药是关键,唐安信查来查去,也没个头绪。线人和探子早被收罗个干净,赵津在明地里不好动作,未免打草惊蛇,李靖柏把事情交托给了宋承平。 火药是大忌,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若是这批火药出自工部也就罢了,无非是处置一批官员的事,可若是…… 那就难办了。 唐安信知道宋承平在查什么,他明里暗里也提点过不少次,可有些事情总不能全盘接手。 说实话,贺津说宋承平没了,唐安信是不信的。宋承平聪慧,又提早知道了那伙人手里有炸药,不可能没有防范。可是桩桩件件,都昭示着宋承平在那日有动作——如果宋承平以身涉险呢? “啪”的一声。 唐安信倏忽转过了头。 汝鹤对上他的目光,像是在看个浑然陌生的人,浑身的寒毛都炸起来了。油纸包里的胡饼被撞倒,掉在地上,溅起带点潮湿的灰尘。 今日冷得紧,唐安信却只着单衣。他弯腰捡起那沾了灰的胡饼,然后一下一下,掰碎了放入口中。风吹着他的袖,唐安信喉间滑动,入口是胡饼的咸香,带了灰尘的怪异口感。 他的判断没有出错。 或者是,宋承平身死的消息是真的。 唐安信怆然一笑,有那么一瞬间,汝鹤联想到了郊外的枯木老鸦。他宛如被扒掉人皮的山魑,赤裸裸地袒露在光线下,阳光刺目哲人,他又像块美玉,透着莹润的、难以描述的微光。 被掩埋的缘由、被刻意规避的思绪,在这一瞬间纷沓而至,有如潮水奔袭。 曾经唐安信一度以为自己对宋承平的感情在一个可以玩味的范围,可以在经年之后随意拿出来品味,或是在宋承平娶妻生子之后埋于高山。龙阳之好自古有之,他在和宋承平耳鬓厮磨的时候也带着抽身而去的算盘,更有甚者,他打着给皇帝看的心思——你看,我不会有孩子,也不会弄权玩政,我只是想做一个为民办事的好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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