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残影略过。 沈亦轩眼前一黑。 再醒来时,已到了这处别院。 沈亦轩推开门—— 两倍于相府的侍女与护卫围绕着别院一一排开,个个敛声屏气,垂首低眉,其间间杂着几个士兵打扮的人物:手指长矛,挺立如松。 软禁啊。 沈亦轩笑了笑,温声问道:“诸位,不知我母亲与幼弟现在何处?” 许是新帝早有安排,立在沈亦轩右方的侍女上前一步,恭顺地指向西北角的圆门。 那里,母亲携着幼弟,静立在墙角梅树旁,透过圆门,定定地与他相望。 母亲面容憔悴,神色凄楚,只一遍遍地将他从头到脚扫过,又从脚到头看过。片刻后,才如终于确定了什么似的回了他一个安抚性的微笑——他的一举一动,轻易地牵动着母亲和幼弟最敏感的神经。 仿佛他,便是他们的全世界。 沈亦轩忽然明白,秦晟的高明之处了。 ---- 小剧场: 秦晟:跟我走。 沈亦轩:好。 秦煜:跟我走! 沈亦轩:不! 秦煜:……MMP凭什么! 蠢作者:(顶着锅盖)凭你不是男主。
第5章 次日,沈亦轩起了个大早。 洗漱、穿戴,花了半个时辰,将自己收拾地妥妥当当,才去正厅用餐。 食不言,寝不语。 更何况四周还有好几双眼睛盯着自己的一言一行,稍有动作,写着“沈亦轩”字样的密报便会出现在御书房内。 秦晟不动他,沈亦轩更愿意相信秦晟是顾念着昔日情分。 可是那日秦煜突如其来的表白与秦晟怪异的举动,让沈亦轩隐隐觉得,事情还有另一种可能。 草草用完早膳,沈亦轩放下碗筷,苦笑一声:他更希望,这只是自己的错觉。 回过神来,两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说得便是如今的母亲与幼弟。 沈亦轩给了他们一个安抚性地笑容,垂眸间,终于下定了决心,再抬头时已神色如初:“罪臣沈亦轩,欲求见陛下。” 不知为何,沈亦轩直觉,他的一定会被这里的某个人——或者在暗处的某个人带到。 只是不知,这一等,便是数月。 他在这不知何处的院子里熬过了隆冬,看着最后一粒雪花终归于土,看着早春枝上第一抹绿意心事重重;他听见侍女们悄悄讨论哪家成衣店春衣最好,听见侍卫们私下相约早春出猎。明明不过数月,沈亦轩却觉得过了一个甲子那般漫长。 久到,沈亦轩开始反复怀疑自己的判断:或许秦晟真的只是念及旧时情谊,放了自己一马?只是见到他便十分烦扰,所以干脆不见? 沈亦轩想,要是自己被从小到大的知交与自己的对头勾结,置自己的好意于不顾,自己就算念及旧时情分放了那人一马,心中也必会十分烦忧,巴不得与此人此生再不相见才好。 这般想,又释然了些许。 只是这释然,并未持续多久。 永昌三年春,朝堂上大大小小势力争论个不休的安王谋逆案终于有了定论: 先帝长子、当朝安王,假传圣旨、私囤府兵、意图逼宫,罪不可恕。但在禁卫军缉拿前,安王已拔剑自刎,便不再追究其罪责,葬在盛京郊外,不得入皇陵;其子孙亲眷剥去此前一切封位,流放塞北,未经传召,不得随意入京。 当朝丞相,罪臣沈正,勾结安王,意欲谋反。本罪无可恕,但念其祖辈百年来为皇家鞠躬尽瘁、殚精竭虑,特免去死刑,与安王亲属一同流放出京,未经传召,不得随意入京。念及丞相长子、礼部侍郎沈亦轩,早年于朕有恩,特免去丞相亲眷相坐流放之罪,只收没其府邸与财物,革除朝内沈姓族人一切职务,遣散奴仆,以此警告。 丞相长子、礼部侍郎沈亦轩。经查明,与此事无关;且念及旧情,特免去免职之罚,只官降三级,贬为朝请郎。 …… 至于余下的安王叛党下场如何,沈亦轩不甚关心。 他单单盯着“念及旧情”四个大字,沉默良久。 安王的处置不出意料,只是自己与父亲…… 朝中大都知道丞相在天定初年便拥立皇长子,甚至连自己的公子,也送进东宫做了大皇子伴读。 故长期以来,沈亦轩一直被朝中人化归为大皇子一派。 如今新皇登基不过两载,忽然与前礼部侍郎有了“旧情”,还牵扯出早年“恩情”…… 朝中上下,会有什么样的流言,可想而知。 在这样一个微妙时期,沈亦轩忽然分不清,秦晟于他、于沈氏一脉,到底是保还是摔。 阳春三月,杨柳吐枝,寒鸦戏水。 护城河冰雪渐融,拳头大小的碎冰河里东碰西撞,不出一里,便粉身碎骨;早开的海棠含苞欲放,少了绿叶的遮挡,才不得已抬首,羞怯展颜;一场蒙蒙春雨过后,官道旁冒出星星点点的绿意,远看成片,近看却无;蛰伏一冬的盛京家家户户晾起了冬衣,一排排冬衣从街头延伸到街尾,仿若一个无限回廊——盛京,一片万物复苏之景。 沈亦轩无心赏景。他只知道,父亲今年,是看不到相府花园百花齐放,姹紫嫣红的画面了。 秦晟不许他出府,却父亲临行的前日,破了例许了他探视。 还是那个污脏的天牢,牢头细细看了随从递去的令牌,不知得了什么信息,满面堆笑,躬身引路,口中连道:“请,请,请!” 近乡情怯,用在此处亦然。沈亦轩并未多留意那牢头的神情,只把衣角攥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攥紧,反复了几次,才缓缓迈步:虽然早有准备,但真到了这一天,仍发觉比想象艰难。 昏暗狭小的监牢内,父子俩相对无言。 不过数月未见,父亲却似桑老了十岁不止:两鬓斑白,华发早生;面色蜡黄,衣衫破旧。 只一个照面时父亲负手站立的姿势依旧挺拔如松,淡然一笑后开口间姿态依然云淡风轻,依稀能看出当日为相的风采。 有些事,沈亦轩藏在心里很久了:“父亲,为何……” 为何在新帝登基一年后,为何在新皇对沈氏一脉已隐隐透露出重视之意之时,突然选择谋反? 母亲在这件事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知道多少? 为什么要瞒着自己?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沈父扬手,堵住了沈亦轩的下文。 “儿啊,你们母子三人,近来如何?” “尚可,皇上在吃穿用度上,并未亏待我们。” “呵……他自然不会亏待你们,”沈亦轩察觉父亲语气有异,抬首刚想询问,却是被父亲岔开了话题:“你今日这一趟,怕是来得不容易吧……” 沈亦轩敛目,细长的睫毛在眼下留下淡淡的阴影。暗自斟酌了片刻,最终还是低低回答了个“是”字。 沈父露出了然的神色,一面拉过他双手置于膝上,轻轻拍打以示安慰;一面细细问着家中近况:亦书夜间哭闹了几次,母子三人近来睡得可好,吃得可好,春来勤减衣,莫捂出病来;也别太勤,莫冻出个好歹来…… 父亲絮絮叨叨,像是要把十几年间未曾有的唠叨一次说尽。 一刻钟转瞬即逝。 牢头在一旁探头探脑,抓耳挠腮,斟酌许久,才客客气气地提醒:“公子……时辰快到了。” 沈亦轩颔首,转头又望向沈父。 “子轩,无妨,事已至此,你我父子二人终须一别,不过早晚而已,”沈父伸手,抱住了如今已可与他比肩的长子,只一瞬间,百感交集。 明知不可言、不可说,明明说好了为了相府百年狠下心肠,却还是犹豫了、迟疑了,在牢头目光不及处压低声音对沈亦轩耳语:“小心皇帝。” 语焉不详,只盼自己的长子能领悟自己的意思。 却观沈亦轩:父亲的四字简短,却恍若一道惊雷在沈亦轩脑内炸响,轰得沈亦轩头晕眼花,一时之间,竟不能理解这四字的含义,只能徒劳的、下意识地,微微瞪大了眼。 那次探监,沈亦轩是被秦晟派来的随从给拉走的。 那牢头不知顾忌着什么,不敢对沈亦轩恶言相向,只在沈亦轩身影远了,才暗暗舒了口气。 看着阴森、压抑的天牢在视野中渐行渐远,沈亦轩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蜡丸。 父亲临走时的低语,偷偷塞到自己手上的蜡丸……
第6章 丑时三刻,盛京别院。 今夜无月,四下寂然。沈亦轩摸索着了下床,草草将衣袍穿了个大概,跌跌撞撞行至了烛台旁,修长如玉的手将将触碰到了火石,下一瞬,却恍若被烫着了一般猛然收回。 不能点灯。 沈亦轩下意识地握了握拳,方撑起身子正要起身——却听得忽的一阵风起,人影攒动,再回过神来时,周遭事物,早已换了个干净。 为首那人行至沈亦轩跟前跪下,“公子,下官奉命带公子离开。方才得罪之处,请公子恕罪。” 沈亦轩抿了抿唇,数月之内,变故迭起,逼宫谋反、狱中被救、秦煜自刎、别院软禁,一桩桩一件件,似乎互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然而想要梳理清晰时,却又如乱麻一团,没个头尾。 不仅如此,这团乱麻,越理,还牵扯出越多。 如今将将似是捋顺了一条,可转眼间,沈亦轩又不确定了,“敢问这位大人,奉的是谁的命,又要将沈某人带往何处?” 为首那人抱拳,“公子折煞下官了。下官奉丞相大人之命,迎公子出京。” 沈亦轩猛地抬头,修长的手指在宽大的袖筒里下意识地摩挲着一张蜡黄纸条,略显秀气的眉毛深深皱起,“那,母亲与亦书又当如何?” “这……”那人略一迟疑,随即答到:“既是相爷的亲眷,想必相爷另有安排。公子请随下官先行,想必夫人与小公子,随后就到。” 沈亦轩藏在广袖里的指甲不留神划破了蜡黄的枝条,微微嵌进肉里,“丑时三刻,屋中静候——这样的字条,难不成母亲与亦书,一人一个?” 为首那人身形一僵,沉默片刻后迟疑道:“这……想必相爷另有安排,只是不便为小人所知罢了。” 深夜劫人,飞檐走壁,不过瞬息间便已至数里之外——沈亦轩认为,已父亲如今艰难的处境,安排出如此几人已是极限,断难有另外十数人接应母亲与幼弟;况且—— 相府中的暗卫,断没有见到主子只是抱拳而不下跪的规矩。 父亲,明知这点,却放任这样的明显的破绽暴露在自己眼下——是思虑不周还是受人利用,或者……是想暗示自己什么? 不过,无论是哪种,今日怕是注定要夭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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