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捧着杯子边喝边道:“跟我置气,跑了。” “置气?”老头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你把东西还给他了?” “嗯。”我点头应道,“一百两没有,你把大狗子带走吧。” 老头咬着烟嘴笑了,“大狗子嘛,还是先放在你那里,等我什么时候想要了,自然会问你要的。” 我抬头看了老头一眼,没看出什么东西来,才又低下头去继续啜我的酒。 “不过这个事儿你做的对,”老头这次难得没跟我呛,“他跟咱们不是一路人,多交无益。” 话说的没毛病,但我听着不是个滋味,反问道:“他是什么人?咱们又是什么人?” “他是什么人我不清楚,”老头隔着一片烟雾弥漫看着我,“但咱们,都是流亡人。” 我猛地抬起头来,“你到底是谁?” “到别处找找吧,小丫头没上山。”老头冲我摆了摆手,已经无意再与我攀谈下去了,“从这儿走的,就算是只猫、是只狗,我也能知道,丫头片子压根就没来这边。” 杯子已经空了,我再坐下去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只能起身离开。 就在我关门的时候,只见老头又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幽幽开口:“柳家小子,记住你是什么人。” 从屋子里出来,姑且信了老头的话没再继续往山上找,折身下山又在村子里找了一圈,最后在村口的老柳树底下找着了人。 而这个地方离着家门口不过百十步。 据村里人说,这棵老柳树足有上百年的树龄,几个人都合抱不过来,夏日里枝繁叶茂起来能遮天蔽日,发达的根系裸露出地面,虬曲盘绕围成了个树洞。 我找着人时,小丫头正在树洞里睡的香甜。 我看着那张稚嫩的小脸蛋上还带着两行泪痕,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怒该笑了。 树洞太小,我显然进不去,只能先把人摇起来。 小莺儿睁了睁眼,鸦翅般的睫毛被泪水粘作一团,看见是我,小嘴儿一扁又要哭了,“玉哥儿……” “好了好了,”我无奈笑了笑,“出来咱们回家了。” 小莺儿从树洞里爬出来又顺势爬上了我的背,那顶折了沿儿的斗笠往她头上一扣,她正好还能靠在我背上。 小丫头趴在我背上小声嗫嚅:“玉哥儿,对不起,我不是要故意惹你生气的。” 我轻轻叹了口气,“我没生气。” “我就是太喜欢阿恒哥哥了,不想他走。” “我知道,”我心里酸了酸,最后只能很不甘心地承认:“我也喜欢阿恒。” 小丫头从我背上抬了抬头,“那你为什么还要赶他走?” “我问你件事儿,你先回答我,我再告诉你我为什么要赶阿恒走。”我把人往上撮了撮,“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怎么办?” “你怎么会不在?”小丫头脱口而出,顿了顿,语气突然急了起来,“玉哥儿你要去哪儿?你不要我们了吗……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玉哥儿你不要走……” 说到最后竟又带了几分哭腔。 我哭笑不得,只能安慰道:“我不是真走,我就是打个比方……不过等你长大了也还是会分开的,你早晚都是要嫁人的。” “我才不嫁人!”小丫头两只手使劲勒着我的脖子,气鼓鼓道,“要嫁我就嫁给大狗子或者二狗子,咱们永远都不能分开” 我笑了笑,不跟她在这个问题上兜圈子了,回到之前的正题:“你不想跟我分开,是因为咱们在一起太久了,你依赖我,觉得离不开我是吗?” 小丫头想了想,轻轻点了下头。 我接着道:“如今你们对阿恒也是一样的,依赖他,信任他,想亲近他,跟任何一个人相处久了我们都会产生这样的情绪。我不走是因为咱们的家就在这儿,你们出去玩一整天,回来依然能看见我,可是阿恒不一样,终究有一天他是要走的。” 小丫头这会儿已经没有那么大的情绪波动了,趴在背上怏怏问我:“他要去哪儿?” “去他该去的地方。”我轻声道。 “就像你喜欢吃糖一样,糖甜甜的,大家都喜欢吃,但是突然有一天,糖没了,只剩下很多很多的黄连,到时候该怎么办呢?”我轻轻叹了口气,“糖吃多了就吃不了苦了。” 小丫头把头抵在我背上,“我知道了,你是怕我们吃多了阿恒哥哥的零嘴儿,就吃不下二狗子做的野菜馍馍了。” 我笑笑点了点头,姑且就当是这样吧。 作者有话说: 进忠有三术:一曰防,二曰救,三曰戒——汉 荀悦 《申鉴·杂言上》
第12章 学而时习之 回到家时二狗子已经熬好了姜汤,大狗子则把之前那些药材分门别类处理好、收拾好。我背着小莺儿进屋后他俩对视了一眼,各忙各的谁也没开口。 小莺儿跑的时候风风火火宛如一代女侠,这会儿了反倒扭扭捏捏赖在我背上不肯下来了,小声央求我把她送回自己的小屋里,爬到自己的小床上,抱着脏兮兮的小被子不撒手了。 说是小屋,其实跟外头也就隔了一层麻布。之前小莺儿一直是跟我们睡在外头的大通铺上,但这丫头有个毛病,睡着了就喜欢往人怀里钻。大狗子二狗子还好说,主要是我这个年纪实在有点儿尴尬。被她一连钻醒了好几天之后我痛定思痛,小姑娘越长越大,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忍痛去集上裁了几尺最便宜的麻布,又找镇子上张木匠打了一张小床,给她圈了这么块地方出来。一开始这小丫头还不认,每天晚上都是我给哄睡着了再给抱过去,睡了几晚之后就渐渐体会到了没有大狗子打呼噜和二狗子磨牙的好,这才认了这块地方。 这里面也就一张小床一个板凳,但让我立下了规矩,除非得了小莺儿的准许,否则不论是大狗子二狗子还是我,都不能涉足半步。 这会儿大狗子就端着两碗姜汤站在外头,等着这位小主子发话才能进来。 但是小丫头窝在床上一个字也不吭,我不由好笑,“怎么,怕大狗子他们笑话你?” “才不是呢,”小丫头扁了扁嘴,“我就是……不想理他们。” 大狗子在外头隔着帐子喊,“你理不理我没关系,先把碗接进去,烫死我了!” 小丫头还是蔫蔫的,看了看我:“玉哥儿,你帮我接进来吧。” 我笑了笑没再挖苦她,从大狗子手里接过两只碗,回过头来递给小莺儿一只。 小莺儿皱了皱眉,“我不喜欢吃姜。” “那你喜欢吃药吗?”我硬是把碗塞给了她,“你淋了雨,不喝姜汤就会生病,到时候我就把院子的甘草黄连白芷全都给你煮成一锅,捏着鼻子灌下去。” 小丫头这才不情不愿地把碗接过去,“我才不会生病……”话没说完就鼓了个鼻涕泡,偷偷摸摸拿袖子擦了还想看我注意到没,一迎上我了然一切的目光,我俩一起笑了。 午饭小莺儿没出来吃,一直等到晚饭才磨磨蹭蹭从她那小屋里出来。两只狗子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开了窍,对上午的事儿只字不提,一顿饭吃完了三个人就又和好如初了。 小孩子的心事来的快走的也快,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把之前他们要死要活的阿恒哥哥抛之脑后了。 操劳了一天又淋了雨,我本以为自己一沾枕头就能睡着了。可是直到身边两个小家伙都打起小呼噜来了我还是没有一点睡意,脑子里有根弦反复拉扯着,一直隐隐作痛。 晚上我给孩子们讲了个放牛郎的故事,一个放牛郎家里世代给雇主家放牛,有人问他,你放牛是为了什么啊?放牛郎便道,为了攒钱,娶婆姨,生娃。那人又问生娃干啥啊?放牛郎一本正经地回道:“你是不是傻,有了娃我俩就可以放更多的牛了。” 当时几个孩子一笑了之,我事后却又细细想了很多。几个孩子都不小了,尤其是大狗子和二狗子,我一直忙于生计没工夫管他们,由着他们散漫过到现在,从记事到现在,从来没有走出过牛角山的范围。 但是以后呢?我靠采药为生,他们以后也采药为生,以后世世代代都靠采药为生吗? 我能一辈子烂在这里,也要拉着他们跟我一起烂在这里吗? 他们喜欢跟着阿恒学功夫,也喜欢听阿恒讲外面的的故事。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柳铺镇装不下十万人家,别说柳铺镇,就是整个牛角山下的十里八村加起来,也没有十万人家。他们听阿恒讲外面的人外面的事时眼睛里的光芒是山里那些神魔鬼怪怎么也比不了的。 所以白天我跟小莺儿说起离别的事,其实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 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没等二狗子起床就先把饭做好了,天色微明的时候把三个孩子叫起来收拾妥当吃完了饭,我从多年攒下来的小银库里数出来三个人的束脩,让三个孩子去镇子西头的老秀才家里读书。 “读书?”小莺儿歪着脑袋看我,“读书有什么用?” “读书可以开蒙,识字,明礼……”我有些心不在焉地看了看窗外,“总之是好事。” “可是读书了我就没时间玩了,我们还要练习阿……” 二狗子急忙上前捂住了小莺儿的嘴,“玉哥儿都说是好事了,那我们去就是了。” 我点头,道:“别人都是六岁开蒙,小莺儿正合适,你俩已经是晚了。到了学堂要听夫子的话,礼敬师长,不要欺负同窗,”我着意看了大狗子一眼,“你是大哥,照顾着他俩点,别惹事。” 大狗子看了看我,点了点头应承下来。 又站了一会儿,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好嘱托的,把束脩交到大狗子手里,“那……去吧。” 大狗子问我:“玉哥儿,你不跟我们一块去吗?” “我就不去了,”我随手从墙角拿了把小手斧,“今儿天不错,我去山上看看。” 大狗子抿着唇看了看我,“那你当心点。” 我把他们送到门口,又想起来去后院的泥坛子里掏了十几个咸鸭蛋让他们带给老秀才,也算是一点见面礼了。 一直看着他们仨手拉着手走远了我才折身回去,又在院子里茫然四顾了有一柱香的功夫,看着寂静如许的院子,一时间不知道该干点什么了。 最后我把院门上了锁,还是决定去山上看看。 自从上次在山上崴了脚我倒是有段时间没上山了,牛角山较之之前那种苍翠欲滴的颜色又葱郁了不少,蛰伏了一个冬天的花草林木纷纷舒展开来,争夺那一分土地一寸阳光,好像拼了命地开花结果才不枉这一生。 又一棵老树被新藤缠死了,之前有一片龙葵的地方被牛筋草取代了去,不起眼的蘑菇在枯树底下静悄悄度过自己朝生暮死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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