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存书?”少年明显一愣,片刻后眼角又弯了下来,“小个一岁两岁算不了什么,有这些小辈们在这儿,咱俩就算平辈了,你叫我阿恒,我叫你玉哥儿,好不好?” 这少年足足比我高出半个头,真让他喊声“哥哥”我还真不见得敢接,笑笑:“随你吧。” “那玉哥儿,”阿恒看着我手里的褐色小包,“这是什么啊?” 我低着头道:“马粪包。” 阿恒的手明显抽了抽,方才还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这不就漏了馅。 还好我早有准备,及时给他按住了,“别动。” “马粪啊……”阿恒手上青筋都起来了,“要不还是算了吧,不用管它也能好。” 几个小家伙早就笑的前俯后仰了。 “马粪包不是真马粪,它是种蘑菇。” “玉哥儿从山里面采的,能止血的。” “阿恒哥哥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下次再跟你比试我就抓一把马粪,是不是就能打过你了?” 我低着头也跟着笑了笑,再抬起头来又换了一副严厉的表情,“还有脸笑,背着我跟人出去打架的事我还没跟你们算呢,都出去靠墙根站着,今天中午不许吃饭。” “啊?”几个孩子齐齐露出不情愿的神情。 我眯了眯眼:“还愣着干嘛?” 三个小东西互相看了看,排着队出去了。 我给阿恒上好了药,找了根干净的布条缠了两圈,最后从桌子上拿了个小瓶,把马粪包里把剩下的药粉倒了进去。 阿恒看着我道:“你别怪他们,那天是我看见他们被另外几个大孩子欺负,才主动提出要教他们一点功夫防身的。” “我不是怪他们跟你学功夫,当然更不怪你,”我把小瓶递给阿恒,“你帮我放到你身后那个柜子里吧。” 阿恒接过来几步走到柜子前,打开柜门才发现里面都是这种大大小小的瓶子,找了个位置问道:“放这儿行吗?” “嗯,”我点点头,继续之前的话题道,“我生气的是他们在外头遇上什么事都瞒着我,挨了打不跟我说,吃了亏也不跟我说,他们得亏在外头遇上的是你,万一遇上了什么坏人呢,被人拐跑了也没人知道。” 我这地方实在有限,药已经上好了,阿恒再回来坐下难免就显得有些过分亲近,索性就靠着窗台站着,对我道:“那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跟他们计较了,行吗?他们仨其实挺聪明的,还不至于那么轻易就被人骗了。” “小惩大诫,”我抬头看过去,只见半寸春光从阿恒身后洒落进室内,更映的这人青绢如瀑,眉目含情,不由也笑了,“不过阿恒哥哥面子那么大,还是要给的,中午那顿饭就免了吧。” “那我就代他们多谢阿玉哥哥了。” 我们俩对着笑了一会儿,一时无言,齐齐偏头去看院子里的春色,却先是注意到了三个小崽子在那儿偷奸耍滑,不好好站着,反倒是蹲在墙角下拾起果子来了。 这三个是越来越不把我的话当回事了,我刚要凝眉呵斥,却听阿恒突然道:“你这儿真的挺好的。” “哪儿好?”我舒展开刚刚皱起来的眉头,“你是说这破房子还是破院子?” “都好。” 看他那副认真的样子倒真不似在开玩笑。 “那三棵都是什么树?”阿恒指着院子外头三棵开得姹紫嫣红的树问我。 我跟着挪到窗边,往窗台上一趴,一一指给他看,“最东边那棵开白花的是杏树,当年我捡到大狗子的时候栽下的。再往这边这棵是棵李子树,捡到二狗子的时候栽的。最后那棵是棵桃树……” “捡到小莺儿的时候栽的。”阿恒替我说了。 “嗯。”我点点头,看着一树灼灼其华的桃花,笑了笑,“树下埋了一坛女儿红,等到时候把人嫁出去了,我就把它挖出来喝了。”
第7章 酤酒留君宿 眼瞅着到了饭点儿,小莺儿给人把腕子咬成这样,我也不好不留人吃顿饭,阿恒礼数周全地推拒了一番,到底是恭敬不如从命。 既然要留人吃饭,就不能再由着二狗子随便糊弄了事了,我决定亲自下厨,也当是替小莺儿赔礼道歉了。 刚出房门,三个小家伙看见我急忙站了起来,几块圆润的小石子叮当落地,直接把偷懒的罪证承到了我面前。 我眯了眯眼,压下心中那口气,当着外人的面,我大人大量,不跟他们计较。 “你们阿恒哥哥要留下来吃饭……”我话一出口三个小家伙立马来了精神,大狗子一蹦三尺高,小莺儿眼瞅着又要往我身上扑,我急忙后退一步,却不巧撞上了什么东西。 略一偏头,只见阿恒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从房里出来了,我一退刚好撞到他身前。乍暖还寒时候这人只穿了一件单衣,一贴上来立时就感受到身体上散发的蓬勃朝气。 我愣了愣,不动声色地挪开两步。阿恒看我腿脚不便又跟了上来,那条好着的胳膊虚虚接着我,生怕我摔了。 “我还一直没来得及问你,你这腿是怎么回事啊?” 我看了看自己的腿,虽说这腿上的伤多半是因他而起,但毕竟钱货已经两讫,这会儿再卖惨也多换不来几个钱了。笑了笑,“没什么,自己摔的。” 阿恒皱了皱眉,嗔一句“怎么这么不小心”,倒也没往深了想。 我回过头来,给三个小家伙布置任务,“大狗子去后院刨两根咱们去年冬天埋的萝卜,小莺儿去菜园子里拔几棵小白菜,二狗子跟我来,给我打下手。” “那我呢?”阿恒上前几步,“要不我给你打下手吧,你让二狗子去干点别的。” “你?”我目光慢慢下移,落到他缠着布条的腕子上,“咱们两个一个缺胳膊,一个少腿儿,凑到一起能干嘛啊?” 阿恒:“……” 不过阿恒最后还是找到了他能干的活儿,坐在灶膛前,帮我添柴。 这间厨房当初是土地庙的一间耳房,用来放些祭品香火,土地庙荒废之后左边那间耳房年久失修已经塌了,右边这间还能勉强撑一撑,兼做柴房和厨房。 一间耳房本就不大,又被干柴占去了大半,再站下三个人难免就显得有些拥挤。 阿恒那双手一看就没进过厨房,手里拿着几根干柴显得无所适从。二狗子先帮阿恒把火点上,又认真叮嘱了几句,柴不能添的太满,也不能填的太往里,得等到快烧完了再添新柴,教的有模有样,像个小大人。 这三个孩子里大狗子年少气盛,小莺儿没心没肺,倒是二狗子最体贴懂事,我有时候上了山几天不回来,家里便都靠他来帮持。小小年纪就过于早慧,有时候我也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心疼。 安顿好阿恒,二狗子便抱着洗菜盆去井边洗菜了。我从厨房的水缸里捞了条红鳍鲈鱼出来,这是开春河水刚化的时候我跟三个小崽子结了渔网特地去下游捞的,养在水缸里,随吃随取。 活蹦乱跳的鱼被按在砧板上,我手起刀落,一刀背敲在鱼头上,那条鱼瞬间没了动静。开膛破肚去鱼鳞,一条活生生的鱼很快被我收拾出来。我举着沾满鲜血的一双手一偏头,正迎上阿恒目瞪口呆的表情。 “吓着了?”我笑笑,“都说君子远庖厨,这会儿知道古人不是骗你的了吧。” “我不是害怕,”阿恒咽了口唾沫,“我就是没想到,你这么瘦瘦弱弱的一个人,杀条鱼能这么……这么利落好看。” “好看吗?”我先把手洗净了,又从水缸里舀水把鱼冲洗干净,最后在鱼身上划了几道十字方便入味,无声笑了笑,杀生好看,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种夸奖。 “玉哥儿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二狗子端着洗好的小白菜进来,“我们小时候家里养了只老母鸡,最后老的实在不下蛋了,玉哥儿决定把它宰了吃了。就那只鸡,从早杀到晚都没能杀得了,飞的满院子都是鸡毛,最后实在下不去刀,玉哥儿生生把它掐死的。” 我白了二狗子一眼,“就你话多。” 二狗子回头冲我做了个鬼脸,又接着道:“那晚的鸡肉玉哥儿一口都没碰,连口汤都没喝。” “我杀了一天鸡,一嘴鸡毛味,换你你试试吃不吃的下去。”说话间锅里上了气,我把蒸好的鲈鱼拿出来,又淋了一勺麻油到锅里,先把二狗子备好的葱段姜丝摆在盘子里,等油热了将滚烫的热油当头浇下。 滋啦一声响,鲈鱼的鲜香瞬间就溢了出来。阿恒又露出几分惊叹的神情,我及时制止了他要拍的马屁,“看好你的火。” 阿恒只好委委屈屈埋下头去添柴火。 等到上桌,这道清蒸鲈鱼是大菜,摆在了我们那张瘸腿桌子的最中间位置,此外又用萝卜混着冬天屯下来腊肉炖了一锅肉汤,生呛了几棵小白菜,说不上多丰盛,却也是目前我能拿得出手的最高的待遇了。 几个小崽子围着桌子早已经垂涎欲滴,鉴于我没发话也没人敢动筷子。 几个小崽子看着我,我看着阿恒,“尝尝?” 阿恒这才启了筷子。 我突然没由来有几分紧张,直勾勾盯着那双修长的手拿起筷子,从离着自己最近的地方叨了一筷子鱼肉,确认没刺之后送去口中,细嚼慢咽之后吞下肚去。 阿恒直到彻底咽下去了才冲我看过来,那双眼睛先是不动声色,再然后轻轻弯了下来,“好吃,太好吃了,你做的比清风楼的厨子做的都好吃!” 清风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号称揽尽天下美食,天南海北各地菜色都会做,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哪怕是皇宫里吃不到的在他那里都能找到。 暂且不论阿恒是不是故意讨好我,我总算是松了口气,冲几个小崽子一点头,“吃吧。” 三个孩子欢呼一声,一起下了筷子。 一顿饭吃的宾主皆欢,阿恒和几个小崽子很给面子,几个碗盘都见了底。 饭后大狗子他们负责洗碗,我们两个伤残人士歇了下来,每人搬张凳子去院子里晒太阳。 我俩如出一辙地靠着墙根揉肚子。 “我好久没吃这么多了,”阿恒一脸餍足,“难怪吃饭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原来边说话边吃饭真的会吃多,要是吃成这样再被拉到校场上练几把,我估计都得吐了。” “你……” 我原本想问他家里为什么会有校场,想了想,不好打听人家的家事,话到嘴边又换成了:“那你每天都吃不饱吗?” 阿恒摇了摇头,“我家里规矩甚多,我爹爹常挂在嘴边的就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饭只能吃七分饱,觉也不能多睡,鸡一叫就得起床,先练一个时辰的功夫才能吃早饭。而且吃饭时也不能说话,就一个人在那儿埋头吃能吃多少?” 难怪这人明明一副有钱人家的少爷打扮却又没有那些少爷脾气,敢情是从小磨练出来的。若是不考虑身份门第,我倒是挺想会会阿恒口中这位爹爹的,什么样的父亲才能把儿子教成这样的,就像这春日里的阳光,温暖又不炙热,瞩目却不灼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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