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了愣,默默把那口茶喝完了:“好。” 我出来帐门,一支轻骑小队已经整装待发,正要上马,黑暗中突然有什么又逼近过来了。 那声音就像一声声闷雷,平地里炸起,轰隆隆朝这边碾压过来,整个营地都回荡着这个声音。所有人对着浓稠的黑暗望过去,或恐惧或期盼,静待着这只庞然巨兽露出真面目。 一人从黑暗中杀出,手持一把长刀,一马当先,冲入敌阵当中! 大军随后赶到,我看着迎头那人,浑身浴血,但不掩锋芒,率领着一支利剑,斜插入敌军的咽喉之中! 我轻轻笑了,对一旁的小兵道:“看,我的大将军回来了。” 先杀入敌阵的是大狗子,高举着他的陌刀,凌空一挥,便将一个重骑斩落马下。也不恋战,跌落马下的人交给后来人补刀,他继续策马上前。 大狗子的陌刀一人多高,自长臂横出,犹如长了一支翅膀,所到之处,无数人被斩落。 我也看见陈楚山了,在重重护卫之中,指挥一队铁甲兵去阻拦大狗子。那队铁甲兵全身上下俱是铁甲包裹,只眼睛处留了一条缝,就连所骑的马身上都是铁甲加身。 大狗子身上还只是轻裘,眼看着那队铁甲兵要与大狗子撞上,他骤然翻身下马,迎面而来的铁甲兵还在逼近,大狗子落地之后借着惯性向前一翻,长刀一横,将冲上来的战马双蹄齐根斩断。战马长嘶一声,马上的人从马头栽倒下来。 可随即几道寒光从上而下便冲着大狗子挥过去,只是这些兵刃并没有落到大狗子身上,阿恒紧随其后,持枪为大狗子一挡,竟还有一只闲手把大狗子拉起来,大狗子凌空一跃,翻身上马! 阿恒:“你只管冲锋,剩下的交给我!” 大狗子随声应了一声“好”,策马继续上前,直逼陈楚山。 陈楚山自知大势已去,估计是想最后一搏。他曾任河东节度使,在边境待了半辈子,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从副将手里接过双刀,破开护卫冲着大狗子拼杀而去。 大狗子一路向前,周围都被阿恒和所来的将士挡开,最终与陈楚山正对上,片刻不犹豫,挥下长刀直劈过去。 陈楚山双刀交叉一挡,“怎么,不认识舅舅了?” 大狗子长刀一抬,又接着劈下去:“舅舅个腿!” 刀兵相接,火光乍亮。 滕子珺也率人冲上去了,边挥枪边问阿恒:“你们怎么都回来了?那边呢?怎么样了。” 阿恒长枪抡起,在半空中划了一道银弧,正中一个重甲兵脑袋,将人击落马下:“那边大势已成,吐蕃军节节败退,正准备撤离,被祁风带队拦截了后路,跟二哥正成合围之势包抄他们。” “好,那我就放心了!”滕子珺道,“杀他娘个痛快!” 大狗子那边形式渐渐不妙,陈楚山正值壮年,刚刚参战精力充沛,大狗子却是刚从吐蕃那边下来,又一路冲锋,体力已经跟不上了。一个不防,被陈楚山挥刀逼至近前,大狗子急忙向后倾倒,从马背上翻落下来。 “大狗子!”我心里一紧,差点冲上去。 一旦下马,大狗子瞬间被人头淹没,我就看不清了,但看见阿恒疾冲了上前,将高高抬起的马蹄撞开了。 紧接着,陈楚山像被什么拉住了,身子一歪,也从马上摔了下去。 滕子珺本来的人马就不少,再加上阿恒他们来援,陈楚山带来的人马逐渐都被控制住了——唯有中央,围成一个圈,战事还未歇。 我领着那个小兵,从大军之中穿过,来到那处地方。 陈楚山被阿恒和大狗子一前一后包围了,脸上身上都是血,一条腿貌似是断了,角度奇异地扭曲着。他撑着刀站起来,环视一圈,突然笑了:“这场仗,终究是打完了。” 这场旷日持久的仗,从当年我爹带领全家以身殉节,从景行止,到阿恒,再到大狗子,从河东,到漠北,再到西南,终于是打完了。 “可我也不算输!”陈楚山仰天长笑,“我拖了他这么多年,把他拖死了,他的儿子死的死,贬的贬,最后皇位还不是落于旁人之手,他也没比我有能耐!” 阿恒长枪横在他颈上,“若不是你,大周本该国泰民安,因你一人之过,数万大周百姓流离失所,你还勾结外敌,就是罪无可恕!” 陈楚山仰头轻轻一笑:“成王败寇而已,今日若是我赢了,明日罪无可恕的就是你们了。” “那你想过我母后吗?”大狗子突然问道,“你当年屯兵预备造反的时候,可曾想过我的母后,你的姐姐,你若是反了,你让她如何自处?” 陈楚山慢慢转过头去,看着大狗子,笑了:“好外甥,不管你信与不信,在得知你母妃有孕之后,我想过收手的,可是当时,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大狗子冷冷看着,无动于衷。 陈楚山慢慢松开刀把,站直了,“那你们谁来,了结我?” 陈楚山一一扫过大狗子,阿恒,最后目光落到我身上。 他那双眼睛实则是很温柔的,轻轻的,含着笑意的。 大狗子也看向了我,把刀递给我:“玉哥儿,你来吧。” 我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早在十多年前,陈楚山就该死在那场谋局之中,现如今死在我手里,也算是一个轮回了。 可我如今……应该是拿不起这把刀了。 阿恒上前,把大狗子的陌刀接过来,牵我上前,拉起我那只没有知觉的手,轻轻搭在刀柄之上。 他从身后圈过来,掌心附在我的手背之上,慢慢抬起,抵住了陈楚山的脖子。 陈楚山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或者说是看着我那双眼睛,轻声道:“我唯一后悔过的事,就是逼你上了我的马。” 阿恒握着我的手,扬起,挥下,有血溅到了我眼睛里。 我闭眼,再睁开,看见了一片耀眼的红。 天亮了。 洗尘二年九月初十,大周军队经过一夜鏖战,大破吐蕃主力于尖高山。吐蕃其余残部退回主城逻些城,大周军队一路碾压过去,围于城下。 半月后吐蕃向大周递交了议和书。 景萧与吐蕃对峙已久,如今虽然双腿站不起来了,却依旧是大周西南最坚不可摧的壁垒。阿恒与景萧交接了兵权,留下祁风和滕子珺协助景萧监视吐蕃,防止他们再生变,便带上议和书同我、景策还有大狗子一道返京。 于是就在我离京两个月之后,我又回来了。 据说就在我回来的当晚,京城的官员全都在家惴惴不安了一夜没敢睡。户部如今还没定尚书人选,他们发下去的两年的俸禄银子还没捂热乎,生怕我第二天又站在紫宸殿里伸手问他们要回去。 嘿,当我多稀罕干这个尚书似的。 哪怕曲河每天下了衙之后都来我家门口哭一场,我也没再动过一丝一毫回户部的念头。我家里那点银子我还理不清楚呢,哪有心思去管国库啊。 最后阿恒都不胜其扰了,在家门口插了一杆长枪。 然后曲河就不来了。 对此我还好奇,忍不住找二狗子打听, 结果二狗子笑得一脸深意:“阿恒哥哥长枪|不倒,谁敢这个时候上门打搅?” 我:“……阿恒去把你枪收了。” 阿恒:“真没倒。” 我:“……” 我这还算好的,回京之后最惨的当属景二哥。据说回来都一个月了,还没跟韩棠搭上话。 也不是彻底不理,见了面也不回避,只是远远站着拱一拱手,点一点头,就算过了。要是实在逼到近处,便道一声 “见过景将军”,就再不搭理了。 景策也深知韩棠这是怪他当年不告而别,可他还没生气韩棠大年初一出去征地的事呢,韩棠反倒恶人先告状上了。景二哥的脾气也上来了,于是两个人就怄着,谁也不搭理谁。 直到某一天,韩相没来上朝。 第二天依旧没来。 当天夜里有人看到夜黑风高之际,有人偷翻了韩相家的墙。 等到第三天……第三天韩相告了病假,理由是……扭了腰了。 朝臣们结伙上门探望,却见韩大人确系躺在床上不能下床了。又加上韩相至今操劳国事没有成家,景尚书便亲自在一旁侍奉汤药,众人纷纷为其高山流水的情谊感动得涕泪横流。 直到出了韩相家的大门,太医院的李太医才回过味来:“那药……怎么闻着不像是治扭伤的药呢?” 众人:“那是?” 李太医:“倒像是个补肾益阳的方子。” 众人:“……” 李太医:“哎呀,韩相用错药了!得赶紧告诉他呀!” 众臣纷纷四散:“……今日就当我没来过。” 洗尘三年五月三十,在凌霄子道长忌日的当天,凌崖子失踪了。 没错,就是失踪了。 前一天晚上宫人们还亲眼看着他进了紫宸殿,凌崖子云游多年养成的习惯,夜里不让人伺候,第二天一早宫人们再开门,里面被褥完好,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只留下案桌上一道传位诏书。 传位于先帝第四子李正则。 宫人们遍寻皇宫无果,只能找来了左右相韩棠和方信。奈何他们两人大眼瞪小眼之后也没有办法,但国不可一日无君,验证过是凌崖子的笔迹之后,只能先把大狗子推上皇位顶着,再另外秘密寻找凌崖子的踪迹。 看大狗子那样子,应该直到坐上皇位之前,整个人都是蒙的。 而这位天下人都找不到的先帝……在我家后院里喂狗。 他又换上了那身破道袍,抱着一盆紫薇树苗,在后院山楂树下吊了张吊床,跟将军同吃同住。 这我实属不能理解,我家里又不是没有多余的房间,可他非要睡在露天,还说要跟紫薇树苗共同吸收日月精华。 那天我和阿恒在后院侍弄新种下的茄子苗,当然主要是阿恒在弄,我负责看着。凌崖子在树荫下侍弄它的紫薇树苗,看见将军往山楂树下滋尿,突发奇想:“你说让将军给我在我这花盆里尿一泡,是不是能长得快些?” 我想了想:“你说这是刺穿凌霄子道长的那截花枝成活下来的是吧?” 凌崖子点了点头。 我:“……那还是别尿了吧。” 凌崖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是,将军的尿太味了。” 我跟着点点头。 凌崖子开始褪裤子:“还是我来吧。” 我:“……” 阿恒扛着锄头就过来了,吓得凌崖子一哆嗦,赶紧摆手:“我开玩笑的,开玩笑呢!我好歹也是当过皇帝的人,你把锄头放下!” 阿恒眼睛一眯:“玉哥儿要不是给你管国库,那只手也不至于累坏了。” 凌崖子连连后退,躲到将军身后:“我,我……我也不知道他身上有那些钉子啊……不就是双手嘛,大不了我赔你们一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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