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三两下把杏肉嚼碎了咽了,又吐出一颗完整的杏核来,催促道:“快吃,别被发现了。” 阿恒学着我的样子埋下头去也把杏子整个吞了,嘴里鼓鼓囊囊嚼了半天,吐出颗杏核来。 我俩对着两颗杏核又笑了半天。 “对了,”阿恒道,“刚在柳铺集上被我打断了,你笔还没买吧?” “你以为我是因为你才没买那支笔?” “不然呢?” 纸买了,墨买了,却没买把这两样联系起来的笔,那纸跟墨又有何用? 我摇摇头,“我不买是因为羊毫太软,不好控制,没法跟毛头纸搭配着用。” 阿恒问:“那你用什么?” 我故作神秘地一笑,“我有更好的笔。” 我说的笔其实就是昨天那张兔子皮,兔子毛做的笔又叫紫豪,专取野兔项背之豪制成,较之羊毫更为挺拔坚硬,弹性也更好。 等正午最烈的日头过去我便去料理那张兔子皮,先把兔毛泡软了之后才能进行后续操作。 制笔最关键的一步是为“选豪”,也就是说要把做笔所用的毛一根根选出来。有诗云“江南石上有老兔,吃竹饮泉生紫毫;宣城之人采为笔,千万毛中拣一毫。”挑选出的毛还得是圆润挺拔的,开叉的不要,无锋的不要,弯曲的也不要。虽说一只兔子一身毛,最后选出来的也就勉强够做一支笔,这还是在退而求次再求次的前提下。 阿恒跟着我选了一下午,最后一双眼睛都快要瞎了,实在挺不住了,只能闭上眼睛闭目养神。 “你说每一支笔都是这么来的吗?那得费多少只兔子,瞎多少双眼啊?” 这会儿兔子毛已经选的差不多了,我一边梳理毛峰一边道:“那倒也不是,像今天那个小贩要卖给我的那支肯定不会下这么多功夫。但真正的好笔必然意味着精益求精,我就听说过在宣州一带有人专门圈养雪兔,喂的都是山顶之上最纯净的雪水,能生出一身银白的兔毛。这样的一只兔子身上最多出十根笔毛,你算算一支笔要杀多少兔子。” 阿恒睁了睁眼,骂了一句:“穷奢极欲。” 我笑笑接着道:“所以你不要觉得文人墨客就真的是两袖清风,一只好笔价值百两乃至千两也是有的。” 阿恒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低着头边忙边道:“我不光知道,我还用过呢。” 阿恒看了看我,小声啧了一声,继续闭上眼睛养神去了。 笔毛选好了还要有合适的笔杆,过轻不易控,过重则带不动,太干容易开裂,太湿又会变形,一支笔足足做了两天才算做好。 砚台我不讲究,随便找了个破碗便凑合了,等真正把笔墨纸砚凑齐了,我竟然还真的小小激动了一把。 铺纸研磨,我又酝酿了好一番才落笔。 只可惜第一个字就糊的仓颉都不认识了。 “还是纸不行吧?”阿恒皱眉看着晕开的墨团,“这纸也太糙了,根本留不住墨。” 我摇摇头,屏气凝神,又试了几个字,试图找到合适这种纸的力道。 这种纸厚薄不一,表面粗糙程度也有差异,下笔浅了不上墨,稍一用力又会晕染,尤其是起笔和逆锋处尤难掌握。 阿恒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直到日头西斜再也看不见了我才停下笔来,明明坐下来的时候还是午后,也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这个时辰。 房门轻轻一响,我循声看过去,只见阿恒探了个头进来,“你写完了吗?我就是想告诉你,二狗子把饭做好了,你要不要出来一起吃?” 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就来。” 阿恒借机凑上来,往桌上瞥了一眼顿时不动了,半晌才出口:“这……这都是你写的?” “不然呢?”我笑道,“这里还有别人吗?” 阿恒小心翼翼把桌上那几张纸拿起来,“这也写的太好了,你怎么做到的啊?这是……《中庸》?你把整本《中庸》都背下来了?可你不是个采药的吗?” 写这么几张纸确实费了我一番功夫,这会儿也不故做谦虚了,冲人笑笑:“阿恒大侠,把下巴收起来再说话。” 阿恒又比对着震惊了好半天,“你这是什么字体?比楷书要张扬,较行书又规矩些,像是柳叶儿随风而动,又像苍鹰蓄势待发,俊瘦又不失根骨,真好看。” “你嘴上抹蜜了?”我笑道,“不是什么体,是我自创的,这么写字能省力,不费腕子。以前的时候还被先生骂过投机取,没想到在这种纸上倒是可以抵消掉一部分阻力,还挺好用的。” 阿恒接着问:“你写这些是要干嘛啊?” 我收了笑,看看院子里嬉笑打闹的几个孩子,道:“他们如今都到了该读书的年纪了,但笔墨纸砚都贵,束脩我也负担不起。所以写一套四书五经出来,循序渐进地教给他们。到时能学多少,以后能用到多少,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作者有话说: 江南石上有老兔,吃竹饮泉生紫毫;宣城之人采为笔,千万毛中拣一毫。——白居易《紫毫笔》
第22章 云影开天光 第一天一早我起床的时候,身侧是空的。 几个孩子精力旺盛,每天都起得早,我跟阿恒还能再睡一会儿,到了时辰再一起起。这几天都是同睡同起,一睁眼就是阿恒那张脸,如今对着空荡荡的身侧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 遛将军去了?我一边疑虑一边穿衣下床,刚出了房门就看见将军好端端在院子里趴着,伸着舌头眯着眼由大狗子和小莺儿围着梳毛。 “玉哥儿你醒了?”大狗子抬头看了看我,拿着把大齿梳子边梳边道:“将军最近怎么老掉毛啊?是不是咱们家的伙食不好,将军病了?” “他吃的都快比我好了,还想怎么样?”我掬水洗了把脸,直起腰来轻叹了口气,这年头人不如狗也是常态,跟只畜生计较实属没必要,接着道:“没事的,天热了掉毛也正常,等冬天就又自己长回去了。” 小莺儿拿着一小撮狗毛过来问我,“玉哥儿,你快看看,将军的毛能做笔吗?” 我不禁笑了,小丫头这两天看我做笔看上了瘾,做梦都想有一支属于自己的笔,鸡毛鸭毛都要拿过来问一遍。奈何将军梳下来的这些都是绒毛,又细又软,连根笔挺的都挑不出来,根本不是做笔的材料,只能摇了摇头。 看着小丫头耷拉下去的脑袋我又有些于心不忍,只道什么时候再捉到兔子一定先给她做一支。 小莺儿转过头去挠挠将军的下巴,被将军扑过去舔了一身的口水。小丫头也不介意,一边跟将军打闹一边道:“一会儿给你喂点好吃的,吃饱了咱们捉兔子去。” 我往周围扫了一圈也没看见阿恒的身影,问道:“看见你们阿恒哥哥了吗?” “阿恒哥哥回家了,”二狗子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端着两只碗过来放在院子中间的桌子上。 自打天暖和了我们就不在屋里吃饭了,院子里架张小桌,宽敞又明亮,伴着朝晖和晚霞还能下饭。 “回家了?” “一大早就走了,他说他要回家一趟,还让我们不用等他吃饭了。”大狗子把碗放下又去厨房端另外两只碗。 是出什么事了吗?我跟着二狗子去把碗接下来,随口问道:“他还说什么了?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没了。”二狗子摇摇头,跟在我身后笑道:“玉哥儿,你现在怎么突然这么关心阿恒哥哥了?” 我愣了愣,一边分发筷子一边道,“谁关心他了,我关心的是将军这个月的伙食费还没给呢。” “我才不信呢。”二狗子笑道。 小莺儿挨着我坐下来,刚要伸手去抓筷子,被我一筷子敲在手背上,“刚摸了狗,去洗手。” “将军又不脏,”小莺儿嘟嘟嘴,还是认命地拉着大狗子洗手去了。 早饭吃完了时辰尚早,晨雾也就刚刚退下去,不远处的牛角山始露出踪迹来。 未退的山岚萦绕在山脚下、沟壑间,下青上黛,初升的朝阳从山后缓缓升起,映在乡野间一片金灿灿的朝晖。 经过昨天的初次尝试,知道纸和笔都能用,早年那点傍身的本事也没都还回去,我心里着实挺高兴的,吃完了饭便又坐在了桌前,准备把昨天没写完的半部《中庸》写出来。 结果还没等拿起笔来,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正落在我面前的毛头纸上。 是一泡鸟屎…… 我举头望过去,一缕天光倾泻下来,在我脸上投了个光斑。我一直知道房顶上有个窟窿,但没想到这个洞竟然越来越大,大到如今竟然能漏下鸟屎来…… 我方才要是再往前多趴一寸……这泡屎如今就该在我后脑勺上。 字是写不下去了,头顶上悬着个窟窿,我总觉得会从上面往下掉各种稀奇物件儿,每隔几个弹指就得抬头看看。 最后索性把笔放下,先着手处理头顶上这个窟窿。 这个窟窿还是去年冬天被雪压出来的,一开始只是下雨天会漏水,天一晴了也就忘了,一直耽误了小半年,如今雨季快到了,确实也该修一修了。 我和大狗子找了些晒干的茅草扎了个草席子,又找来些稻米壳和了一盆稀泥,准备妥当之后让二狗子去隔壁刘二婶家借了梯子。 这座土地庙据说是当年村子里某户大户人家斥资修建的,本来是要建个祠堂稳固自家香火,却因为祖辈上并非柳铺人被村民们集体反对。后来大户人家一想,反正是用来祈福避祸的,修什么不是修,于是就修了这座土地庙。这户人家财大气粗,修建这座庙用的都是普通人家用不起的青瓦,再往上数四五十年,这座土地庙也算是十里八乡数得上名的地方,一年到头香火不断,逢年过节更是烟火缭绕直冲云天。只可惜沦落至今年久失修,早就失了香火,这才由得我们住进来。 我借着梯子爬上房顶,只见满目的残垣断瓦,有些瓦片早已经化成了齑粉,再在上头再长出一丛丛茅草来。 这房子是该修修了,不然指不定哪天睡着睡着就塌了。 我找到那处窟窿,把身上缠着的绳子一端扔下去,让二狗子他们把茅草席子、稀泥和工具一一给我系上再拉上来,伸展了下手脚,大刀阔斧开始干。 先把周围的瓦砾残渣清理干净,把窟窿露出来,再拿稀泥把窟窿堵上,等泥土稍微干一些了,正打算把茅草席子盖上去,忽然听见下面有人喊。 “你干嘛呢?” 我循声往下一看,院门外站着的可不正是阿恒。 “房顶上有个窟窿,我补一下。”我挥了挥手里的铲子,“你去哪儿了?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走了?” 话出口我就愣了,阿恒本就不是这里的人,去哪儿都无需跟我报备,我这个问法儿倒像是要兴师问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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