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澹容愣了愣,许久才抱着被子慢吞吞转过身去,他对着昏暗的烛火仔细打量面前的夫婿。晏雪声闭着眼,不知睡没睡熟,即便此时面容平静,却依然能看见他眉间有几道清晰的纹路。 他还不到三十岁。 戚澹容咬了咬下唇,晏雪声十七岁登基,想要坐稳这把龙椅有多难他自己也是知道的,他从喜被里伸出手来,似乎想要替晏雪声抚平眉间的皱纹,谁知还没靠近那人,就被晏雪声用两指捏住了腕子。 “还不睡,总是看朕做什么?” 晏雪声睁开眼来,声音有些喑哑。 戚澹容又往被子里缩了缩,“这就睡了。” 他躲在被窝里,今日累了一整天,精神头一旦过去,困意就如同潮水一般卷走了他的全部思维。戚澹容没敢再看身边的人一眼,在越发昏暗的烛火下沉沉睡去。 帝后大婚,本该平安无事的夜晚,戚澹容却让门口的喧哗声惊醒,有侍从在外敲门急唤,“陛下!陛下!公主忽染风寒,此时高烧不退,啼哭不止,奶娘怎么都哄不好,您快去看看!” 戚澹容还未反应过来,身边的晏雪声却倏然起身,脸色阴沉得可怕,他连衣裳都顾不得穿好,只匆匆披了件外衫便要离开。他背影稍一停顿,转身看已经坐起身来的戚澹容,伸手摸了摸他凉滑的发,尽量把脸色放缓,“你先睡,朕去看看华儿。” 戚澹容多少有所耳闻,晏雪声登基多年,膝下却只有同郁皇后所生一女,取名华初,今年刚满三岁。 事情已经闹成这样,都惊动了晏雪声,于情于理戚澹容都该去看上一眼。 晏雪声快步前往女儿所住的宫殿,待戚澹容气喘吁吁地赶到之时,隔着门窗都听见了女童嘶哑的哭声。 戚澹容走了进去,一向温和的天子动了震怒,抱着啼哭不止的幼、女低声斥道,“都已经开了春,华儿怎会这样轻易就染了风寒!这样小的孩子烧得滚烫才来叫朕,伺候的人是不要命了吗!” 伺候的一干人等跪了一地,无不痛哭求饶,晏雪声额角青筋直跳,最后还是一摆手将人都轰了出去。 怀里的小女儿烧得小脸通红,哭得嗓子都哑了,连“爹爹”都叫不出来,眼泪啪吧啪嗒砸了晏雪声一手。 三年前郁瀚徽怀孕不到八月受惊难产,在被血浸透了的床上挣扎了整整两个日夜,勉强将这个女儿送到人世,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完的功夫,便撒手人寰。
第一百六十三章 ·鲤儿的婚事(3) 晏雪声膝下统共就这一个宝贝女儿,还是亡妻拼死为他留下的,见她烧成这样哪能不心疼愤怒。三岁大的孩子因着早产的缘故,这几年来大病小病不断,吃药都成了家常便饭,华初躺在他臂弯里,紧紧抓着晏雪声一根手指,抽泣着喊爹爹。 一向乖巧的孩子这次却闹了脾气,漆黑苦涩的汤药端到她面前时,华初哭喊着挣扎,把一碗略烫的药汁洒了晏雪声一身。晏雪声顾不得自己被烫红的手背,只顾着翻看女儿身上。 “华儿,烫到哪里了?” “不吃药!不吃药!” 三岁的小姑娘哭哑了嗓子,整张脸红得像是要滴血,因为染了风寒,华初哭着哭着就又伏在晏雪声臂弯咳嗽。 无论晏雪声怎样安抚,华初是铁了心地不肯张嘴吃药,趴在他肩头上哭到没有声音,眼泪将他身上的衣裳都打湿了。晏雪声没了法子,折腾了一天一夜的君王现在疲惫至极,却又不能眼看着女儿受病痛折磨,眼里都渐渐浮上血丝。 “陛下,我来试试吧。” 晏雪声眉尖一拧,抬头循声望去。只见戚澹容披着长发站在门口,面容素净,瞧着温良无害。 戚澹容走上前去,见晏雪声神情有所松动,便大着胆子从他怀里接过那个哭得浑身滚烫的小姑娘。华初从小便被晏雪声娇惯,并不习惯外人随意触碰,起初还有些抗拒,伸出小手要晏雪声去抱。 戚澹容抱着她在屋里走,手轻轻地在她后背抚摸,嘴里哼着轻柔的金陵小调,华初的哭声渐渐弱了下去,晏雪声如释重负一般坐在床上,捂着脸深深叹了口气。 “华儿……华儿乖……” 戚澹容把脸贴上华初的脸,轻声问她,“华儿,生病难受吗?” 华初眼里还隐隐带泪,她抽噎一下,忍着眼泪狠狠点头,“难受,不要生病。” 戚澹容对她温柔笑了笑,又凑近在她脸上亲了亲,“那华儿乖乖吃药,吃了药病就好了。” 华初闻言皱起两条细细的眉毛,“药苦,华儿怕苦。” “华儿喜不喜欢吃点心?如果华儿吃药,哥哥就给华儿点心吃好不好?” “好呀。”小姑娘眼睛亮了亮,这时她的目光落在了坐在一旁的晏雪声身上,脸上笑容一窒,又往戚澹容怀里藏了藏,小声道,“可是父皇晚上不让我吃点心。” 晏雪声倏然抬头,却正好看见戚澹容转过头来瞪了自己一眼,他一挑长眉,心道方才还在床上吓成一团的小东西,现在倒是大了胆子。 戚澹容抱着小姑娘走到角落里,贴近她耳畔悄声说,“我们不告诉他,不让他知道,好不好?” 等到华初吃完药,又把她哄睡了,天边已经隐隐见亮,戚澹容坐在床边,仔细把被子掖好,又擦了华初额头上未干的冷汗,这才靠在床栏上舒了口气。 华初的烧已经退下去大半,小脸上的酡红也散了,她眼皮仍是肿的,小手还紧紧拉着戚澹容的一根手指,睡梦间还不忘嘟囔一声爹爹。 戚澹容与晏雪声无意间对视一眼,待看到对方都是一脸疲惫时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这本该是两人的新婚之夜,就这样潦草而慌乱地过去了。 晏雪声伸手把他一缕乱发拂到耳后,“方才怎么听你让华儿管你叫哥哥,这不是乱了辈分吗?” 戚澹容一怔,继而垂下眼睫,脸又红了,“在家中做大哥做惯了,一时说顺了嘴。” 晏雪声回身深深望了眼熟睡的女儿,声音放得更轻, “他只给朕留下这一个女儿,这么多年让朕宠坏了,宫里没人能让她乖乖听话的,你方才倒是让朕刮目相看。” “家中弟妹顽劣,长兄如父,自是要担得起这个责任的。” 戚澹容揉了揉酸疼的后腰,“更何况公主乖巧,并不如弟妹那般……” “静渊,”晏雪声打断了他的话,眼里血丝退了些许,又恢复成了往日那副温和的模样,“你已是我大陈皇后,便不必以公主称呼她,像朕一样,称她为华儿便好了。” 戚澹容抬头,晏雪声却仍低头看着女儿,“他……生下华儿便走了,朕平日忙于朝政,对华儿亏欠甚多。方才看着,华儿倒是很喜欢你,若你平日无事,便替朕多陪陪她。” * 时间如流水,似乎只是眨眼的功夫,庭院里的浅绿逐渐浓郁起来,日头也越发热了。春末带了夏初的燥热,连风都懒怠了不少。 短短三个多月过去,戚澹容就已经和华初打成一片,华初年幼,平日宫人敬她为天子唯一的公主,对她理敬有加,却并不亲近。如今来了个年岁小的戚澹容,又对她温柔宽厚,华初自然愿意和他相处。 戚澹容成日和华初待在一处,自然每日见晏雪声的机会也多了,对他也不像初见那时拘谨,若是在没人的时候,也能红着耳朵尖叫他一声怀章哥哥。 两人就这样相敬如宾地过了两年,日子久了,晏雪声却发现…… 自己已经无法再将他当作小孩子那般去看待了。 原先畏畏缩缩的小东西这些年开朗了不少,见到自己未语先笑,两个梨涡藏在白嫩的皮肉里若隐若现,明晃晃得勾人。这个孩子在自己身边一天天长大,褪去了初见时那层稚嫩的青涩,每当自己靠近他时都能闻到他身上传来一缕淡淡的皂角清香。 晏雪声有些迷茫,又有些痛苦,他不知道自己这分情愫是出于什么原因,他不该这样的,他怎么会、怎么会对这个孩子…… 他想起了郁瀚徽,这是他的发妻,是他上告祖宗神明要用一生去爱护疼爱之人,可如今离他离世不过短短五年,晏雪声却变了。 晏雪声自责而纠结,自认为自己这是对亡妻的不忠,却又掩藏不住心里的悸动,只能减少了去永和殿的次数,将自己埋在对成山的奏折之中,妄图掩藏自己无从安放的这颗心。 而戚澹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察觉了近些日子对方对自己越发冷漠的态度,他迷茫又有些委屈,却又不知向何人诉说,只能拉着华初的小手,把一朵才开的芍药插、进她的发间。 但在几天后的一个午后,晏雪声失去了踪影,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第一百六十四章 ·鲤儿的婚事(4) 晏雪声失踪那天,正是郁瀚徽的忌日。 郁瀚徽死得突然,前不久还刚为腹中孩儿想好了名字,谁料世事难违,就那样毫无征兆地死在了晏雪声怀里。也正是因了这么个缘故,如今华初长到五岁,还从未过过一次生辰。 晏雪声躲进顺宁殿里喝了整整一天的酒,郁瀚徽原先好酒,顺宁殿后头专门为他辟出一块地来建了个酒窖。顺宁殿里酒坛子东倒西歪铺了一地,晏雪声靠着墙,仰着头看着郁瀚徽的画像痴痴地笑。 他笑着笑着,却又从眼里滑下两行泪来。 “殊儿,”晏雪声沙哑呢喃,“我很想你。华儿五岁了,你也走了五年,当初……我是想和你白头偕老的,却没想到……你竟走得这样早。” “华儿可爱聪颖,像你也像我,前不久已经能将千字文背下来了,下次得了空,让她在你面前背一背,也好叫你宽心。” 晏雪声饮尽了手中酒坛中最后一口酒,随手将其丢到一边,碎瓷混合着残余酒水淌了一地,浓郁的酒香蔓延到整个顺宁殿内。已经是夜晚,夜风带着庭院中的些许桂香吹进屋内,晏雪声身上的龙袍让酒水打湿,醉醺醺地坐在地上。 “我……对不起你。” 晏雪声思量许久,却还是挣扎着开口,“我喜欢上了那个小东西,他、他和你并不相像,他胆子小,说话时不敢看朕,随意逗弄便红了脸,和你、和你……” 他怔怔开口,“和你,当真是一点都不像的。” * 天子失去了踪迹,整个宫里却毫无反应,甚至连个寻找的人都没有,只独独一个戚澹容满心焦灼,连陪华初玩耍都漫不经心。 彼时已经是晚上,华初对着灯练字,戚澹容拿着一卷书坐在旁边,眼神却茫然地落在了另一个角落。 华初放下笔看他一眼,忽然拉着他的衣角扑进他怀里,偎在他心口悄声说,“这一页您已反复看了快一个时辰,想必心都跟着父皇走了。” 戚澹容垂下眼睫,佯怒轻轻捏住她的小脸,“浑说什么,今日的字习完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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