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炙热的黄沙之中,脸上半分血色也没有,身上大大小小约有十来出处的伤口深可见骨,他早已没了走出这片沙漠的力气。 叶寒栖纤长的眼睫让血粘住,费了一番力气才重新睁开眼来,他微微泛蓝的眼瞳扩散开来,怔怔看着头顶那片昏黄的天幕。其实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感觉不到疼了,身上的血如同开闸的水一般倾泻而出,他甚至能听见哗哗流出自己身体的声音。 只是…… 他干裂惨白的唇抖了抖,只是到底对不住这个孩子,自己贸然带它上了战场,让它连看看这人世的机会都不给。 叶寒栖胸口血流如注,喉咙像是被血堵住,他使出浑身的力气,也不过发出了一声细若蚊呐的呻吟。血水不断从他唇边流出,叶寒栖拧眉咳了一声,忽然又呕出一大口浓稠的鲜血。 “厌浊……” 他忽然沙哑地喃喃,声音低得连他自己都听不见。 叶寒栖眼睫瑟瑟,垂落在一边的手指僵硬地弯了弯,“我想、想回家……” 又起风了,黄沙掩盖住叶寒栖微凉的身体,他双眼有些睁不开,这次……怕是没人把他再从沙子里挖出来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鲤儿的婚事 承宁十一年冬,数十辆马车从南夏金陵出发,历时将近两个月,终于踏入陈国的地界。此刻已是初春,马车浩浩荡荡行驶在陈国郊外的官道上。 春风温柔,将新开的桃花吹得落了一地,陈国桃花最负盛名,每年初春四月,官道两边夹道盛放新桃,粉白花瓣簇拥鹅黄花蕊,其景堪称一绝。 为首的几辆马车最为豪奢,而就在春风带着桃花香气吹来之时,其中一辆马车车帘被人从里掀开,接着便露出一张素白的脸来,竟是个长相俊秀的年轻公子。 他面皮白净,唇色嫣红,只怕隆冬的雪不及他的肤白,盛夏的剪秋罗不及他的唇红。只是年纪不大,看模样约莫才十六七岁,生得倒是俏生生的稚嫩。 他扒着车窗往外去看,忽然向外伸出手去,接住了一枚才从枝头飘落的桃花。 桃花淡粉,倒衬得他掌心细腻白嫩,他还未收紧掌心,又一阵风吹过,不知将那片花瓣吹向了哪里。 “殿下,您又开窗,仔细见了风再受寒。” 随行侍女是打小跟在他边上伺候的,见状不由得上前关进了车窗,又将一个汤婆塞进他手里。 “早就入了春,哪里就这样弱不禁风了。” 戚澹容淡淡笑了笑,随手将汤婆又放在桌上,“从未见过陈国的桃花,原来真如世人所言那般繁华。” 他纤长浓密的眼睫忽然一抖,继而垂落下来,覆住了那双湿润漆黑的眸,“只是钟山的梅花……今后再也看不到了吧。” 侍女妙秋见状忙出声安慰,“夏陈两国喜结秦晋之好,您去了便是陈国的皇后,怎能没有回去省亲的机会呢?” 戚澹容膝上放了本翻了没几页的画本,细白手指拈着那薄薄的书页,他抿了抿唇,“听闻陈皇原有发妻,二人少年情谊,感情甚好。只是那位皇后三年前难产,诞下一女后便撒手人寰,陈皇痛不欲生,后位这才空悬多年。” 他叹了口气,“皇后又如何,若不是父皇意欲同这陈国交好,我……” “罢了。” 戚澹容又是一笑,“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 * 车队在三天后到达陈国帝京,不出戚澹容意料,自他们进了陈国起,便连大陈天子的面都未见过。陈国宫人倒是对这位未来的皇后很是殷勤,永和殿布置极为豪奢。 妙秋站在屋里环视一圈,忽然拧眉问道,“大陈皇后不该居住顺宁殿?你们为何让我家殿下住在这永和殿中?” 宫人瞅了眼戚澹容平静如水的面容,跪地低声道,“顺宁殿早已落锁,自郁皇后离世,陛下便不许任何人进入。” 戚澹容抬手阻止了试图继续追问的妙秋,轻叹了口气,“陛下是重情之人。” 他在大婚之日才见到了他的夫君。 封后大典繁文缛节甚多,戚澹容只记得那日头上如有千斤重的凤冠,和陈皇递向自己一只骨骼分明的手。他握住了那只手,跟着夫君一步步踏入这陈国深宫之中。 当夜,戚澹容坐在火红的婚床上,脖颈让凤冠压得都有些僵硬,屋里只留了两个面生的侍女,他不说话,便没人敢出声。偌大的一个永和殿,竟连个声响都没有,一片寂静中,忽从门外传来脚步声,他心口猛地一窒,接着便砰砰跳了起来。 他是家中长子,下要照顾年幼的弟妹,上要为父亲分忧,本就从小养了个淡然的性子,只是如何淡定,戚澹容今年也不过才十七岁,头回大婚,又是嫁到这人生地不熟的陈国来,自是要紧张恐慌的。 大门吱呀一响,戚澹容先是听到侍女低声请安,继而便看见一双绣着盘龙的赤金长靴迈进门来。 他藏在婚服下的苍白十指禁不住有些瑟瑟,紧紧绞在一起都失了血色。 那双金龙长靴在自己面前站定,戚澹容仓惶抬起头来,却撞入一双深沉的眸中。 来人并未穿着婚服,只是那身赤金龙袍早已彰显出他的身份,少年登基的君王并不如想象中那般难以捉摸,戚澹容仰头望着他,甚至轻而易举地从他眼中读出了几分倦怠。 他对这场婚事并不满意。 这也是晏雪声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新后,他太小了,盈盈双眸嫩得像新生的幼崽,眼神惶恐又好奇。只是他身上那身火红的嫁衣让他出神了片刻,他想起当年郁瀚徽同自己大婚那年,也是这般年岁。 郁瀚徽是他的伴读,自小就伴在他身侧了,那年晏雪声也不过十岁,爹爹在外久居,他那父皇的心思便随着爹爹去了别处,动不动就带着小妹出宫寻爱。小妹年幼,又是父皇盼了多年才得来的女儿,自是走哪都要带着。可没了父皇爹爹的皇宫冷得像座石窟,他那时也不过十来岁,深宫中的那么多个日日夜夜,晏雪声的身边也只有一个郁瀚徽伴着。 一朝天子一朝臣,晏雪声十七岁登基为帝,郁瀚徽同朝为官,他是大陈开国以来,自游落归后最年轻的探花郎。少年探花生了双多情的桃花眼,笑起来时当真灿若桃花,白生生的指尖总是凝了一抹墨香。 晏雪声爱慕了他三年,自以为掩藏得天衣无缝,可眼里的情谊是藏不住的,终于在一年中秋节宴后,饮多了酒的天子和探花郎,在一处空闲的宫殿中荒唐一夜。 窗外金桂盛放,飘飘洒洒落了探花郎一身一发,他那双向来含了三分笑意的桃花眼淌出的的眼泪,烫得晏雪声心口生疼。郁瀚徽赤着身子躺在桌案上,笔墨被挥洒了一地,污了他雪白的外衫。他肩头落了枚明晃晃的咬痕,黑发散落一桌,衬得那肤色惨白如月。 他怔怔望着窗外那轮圆月,声音喑哑,“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晏雪声捡起地上凌乱的衣裳,胡乱包裹住他冰凉的身体,他手足无措地反复擦拭探花郎眼角的残泪,酒意清醒了大半。 “殊儿,”晏雪声叫他的乳名,“我会对你好。” 郁瀚徽抬手捂住自己双眼,“陛下,都忘了吧。”
第一百六十二章 ·鲤儿的婚事(2) 屋里那对龙凤喜烛静静燃烧,戚澹容忽然察觉到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多了些许温柔,烛火映得他面颊微红,他仰着头望着晏雪声,想开口唤他,却又不知如何称呼,只能哑着嗓子叫了一声陛下。 他声音并不大,却像是猛然惊醒了晏雪声一个梦境,晏雪声的眼神倏然清明,他掩在宽袖下的手握紧又松开,最终那一声叹息却也没叹出口来。 戚澹容让那双深沉的眸看得双颊滚烫,于是垂了眼睫不去看他,只盯着自己的指尖出神。这时却察觉脸上一凉,竟是被晏雪声捏住下颌被迫又抬起头来。 已经入春了,为何他的手却…… “海棠花很衬你。” 晏雪声忽然开口,打断了戚澹容心头越发纷杂的思绪,他的指腹在他侧脸轻轻摩挲,声音又轻又哑,“你我已是夫妻,无需叫朕陛下,朕表字怀章,你呢?” 戚澹容只顾望着他出神,海棠花……海棠花自然是衬他的,只因他的信香也如同这海棠花一般,是没有味道的。这样的坤泽别说皇室,只怕连京城中的人家都要嫌弃,戚澹容怔怔望着面前年轻的夫婿,长睫抖得越发厉害了。 他迟迟没有答话,晏雪声一挑长眉,待看清他的模样后却又笑了,“朕又不会吃了你,怎么怕成这样?” 他松了手,在戚澹容身边坐了下来,“皇后,你还未告诉朕,你叫什么名字。” 帝王身上的龙涎香也遮掩不住乾元的味道,戚澹容身上一阵寒却又一阵热,强忍下想要逃离的欲望,露给旁边人一个通红的耳朵尖,低着头小声答道,“戚……戚澹容。” 说罢又怕晏雪声不知道是哪两个字,又抬头认真解释,“是取自‘无为澹容与,蹉跎江海心’。” 晏雪声望着他笑了,“朕自是知道你的名姓,只是想知道,你可有表字?” “静渊,”戚澹容看着他,喉咙有些发紧,“表字静渊。” “静渊。”晏雪声低低重复,忽然又笑了,他模样肖似生父,自是俊美非凡,眉间那粒红痣像把小火苗烧进了戚澹容心口里。 “怎么还像个小孩子?” 戚澹容让他笑得心里羞恼,他底下还有弟妹,素日为人端方稳重,还从未被人说过像个孩子。他向一旁扭过脸去,脸红得越发厉害了。 晏雪声笑够了,起身欲将身上的衣裳脱下来,戚澹容一惊,往旁边躲了躲,“这是……” 晏雪声脱衣的动作一顿,转身见他越发惶恐,便生了打趣他的心思,“今日你我大婚,既已有了夫妻名分,自是要行夫妻之礼。” 如有一道惊雷自头顶劈下,戚澹容脸上血色霎时褪了下去,坐在喜床上抖成一团。出发大陈之前,父皇是同他简单讲过这档子事的,他起初羞怯不愿多听,此时临到这一步了却生出了恐惧。 “我、我……” 他红着眼眶直往旁边躲,直到避无可避了才有些狼狈地抬手抹眼泪,“那你、那你来吧……” 他这副英勇就义的模样又把晏雪声看乐了,见人都被自己逗哭了,他才收起了继续戏弄他的心思。晏雪声叫进来一名侍女,让她把戚澹容这一身叮铃哐啷的东西拆下,又带去洗漱换衣,自己倒先躺在床上翻起了书。 卸了凤冠的戚澹容显得稚嫩又天真,他怯生生地躺在外侧,口鼻都掩在喜被下,只露出两只水盈盈的眼来,眨也不眨地盯着桌案上已经燃烧一半的龙凤喜烛。 “你不必如此害怕。” 晏雪声在他身后阖眼低声道,“你这样小,朕不会对你做什么,今日你我大婚,朕若当晚不宿在你这儿,只怕日后你难以在这宫中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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