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空中飞过的鸥鸟。 他脑袋懒懒地依偎在秋云尘肩窝,感受这静谧的时刻。 “云尘,百年之后我们能合葬在一处吗?” 他时日无多,这些日子常念叨着这句话,若是得不到回应,便要耍性子。不是不好好用饭,就是午睡时故意掀被着凉。 想来是人之将死,就想被宠着惯着。 这些年来被疼爱的记忆并无,儿时因长幼居于其间,无父母对长兄的谆谆教导,也无父母对幼弟的溺爱顺从。后来流落于雾居山,人生便只有生或死两个选择,又何来惯宠? 如今倒是有了,竟也无福消受。 “生同衾,死同穴,我答应你。” 得了回复,姬挽青满意地合上眼。但他又即刻想起别的,无法心安,“我死后你还会有欢喜的人吗?” 秋云尘没有丝毫不耐,回道:“不会。” “你教养好承英,莫要让他步我后尘,别让他接触重明教的人。”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孩子在世上。 “好。” “云尘……若是早些遇到你,我定不会有孩子,你莫要生气……” “不气。” “当真?” “当真。” 姬挽青笑着去蹭秋云尘的唇,“我既不能光明正大进你家祠堂,就让我入你家祖坟吧。” 秋云尘也笑了,“好。” 欢乐的时日总是过得太快,两月转瞬即逝,姬挽青的身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从开始每日还能和秋云尘在海边漫步,到后来痛得连榻都不能下,咳出的血越来越多,越来越难止住。 柳岸所说的秋日还早,姬挽青便已受不住地整日昏睡,睡着的时辰总比醒着多。 倒是每次睁眼都能看到秋云尘平静的面孔,让他心中甚慰。 云尘越来越像个武林盟主了。 稳重、平静,万事难动摇其心绪。 又是一个惬意的午后。天渐渐热起来,海边屋舍倒还凉爽,姬挽青从沉睡中醒来。 他看见秋云尘就在他身侧,一如初见时整洁的白衣。他想触摸轻放在他头顶的手,却怎么也使不出力气。 身子轻飘飘的,麻木钝痛似乎都在从他的身躯里抽离,连四周的声响都听不见了。 眼前只有秋云尘凝神看书的侧脸,完美无瑕,是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的画面。 时候到了,他想。 真是舍不得。 即使看着书,秋云尘也不会错过身侧的任何动静。耳边传来的呼吸声越来越弱,他意识到不对,猛然看向床榻—— 塌上的人双目紧闭,唯独眼角留有泪痕,宣告对心爱之人的难舍难分。 容颜依旧,只是生魂难寻。 “阿玉……” 秋云尘轻轻唤着,即使知道不会有回应。他将额头靠在姬挽青耳侧,犹如呓语般,唤了声—— “夫君。”
第49章 番外·二 你听说过制蛊吗?将各种带有剧毒的幼年毒物放在器皿内,放任它们厮杀,活到最后的那个,才能被挑选成蛊。 而群蛊中最强者,为蛊王。 阴冷潮湿的洞穴里只有烛火晃动,山壁上映照着一团黑影。离得近了才能看出是个浑身颤抖的孩子蜷缩在空隙里,四周是看起来与他年岁相仿的孩子们,已经了无生气。 薛淮玉缩瑟在死人堆里,害怕得浑身发抖。方才还活生生的人,今日就永远闭上了双眼。他被那些戴着冰冷面具的人赶出山洞时,夕阳已经西沉。 这里是雾居山,一个常年沉浸在血腥里的地方。 山腰下散落着大大小小的屋舍,里头关押着数百个五岁到十五岁大小的孩子。他们每日除了午时前几个时辰要跟着重明教的教众练基本功,其余时候都被锁在每十人一间的屋子里。 早晚药粥,午时每日都换着新鲜的鸡鸭鱼肉。从他们被关进来的第三日起,每日的饭食都会减少一顿。等三个月后,便开始逐渐少去一日的食物。 强大者会抢夺弱小者的食物,每隔一段时日都会有孩子被饿死,或者在争夺中死去。 那些奄奄一息的孩子大多被制成傀儡,每间屋子剩到最后的那一个,会被分批赶进山底十座暗无天日的洞穴里,与各种毒物共处。 他们不仅要在危险恐怖的毒物群里活下来,还要争抢为数不多的食物。 从山脚下浑浑噩噩地一步步走到建造在山腰处格外辉煌的演武场后,在一间十分雅致的屋舍里,有人将他浸在满是热水的池子里。 在水汽蒸腾的浴池里,薛淮玉如梦初醒。他看着自己陌生的沾满血迹的双手,哽在心口的恶心感一阵阵翻涌。可劫后余生的庆幸比呕吐的感觉更加强烈,他好像......终于活下来了? 十座洞穴,幸存者十人。 从今日开始,这十人会正式由总教使传授武艺。他们需要在每日朝拜重明教教主后,再练武、药浴、吞吃毒草毒药、习蛊术傀儡术。 年复一年,薛淮玉已经从六岁长到了十一岁。 能活到最后的这十个人,显然都已经丧失了对人命的敬重。每日抬到傀儡室的孩子或从各处搜寻的尸体让他们逐渐麻木。 促使薛淮玉活下来的不仅是想回家的念头,还有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嗜血快感。 以及俯视一切的野心。 他每日朝拜教主后,都会深深凝望其身后代表着权力高高在上的宝座。 许是因面容姣好又最能吃苦,还有那毫不掩饰的野心,让教主姬吾甚是喜欢薛淮玉这个看起来最好把控的孩子。 这让薛淮玉遭受其他九个孩子的嫉妒之外又免不了得到不少好处,例如——随意进出教主的武器室。 这日薛淮玉做完所有功课,已是夜幕降临。总教使要他们回去准备第二日的比斗,他始终没有趁手的兵器,于是连夜上了山巅的武器室,准备挑选一把武器。 他恰好看中了一柄高束木架上的宝剑。 姬吾曾有过一个孩子,是他最心爱的女人姜青所生,取名挽青,为哀悼其生母之意。 可惜这孩子天生体弱,没活过十岁。 青岚剑,便是他为儿子亲手打造。 等他听总教使禀告来到武器室时,便看见一个孩子趁着月色在室外小院里舞剑。那道身影仿佛和他记忆里的挽青重合,让他想起他那可怜早夭的孩子。 当年从十座洞穴里活着出来的孩子们最终只剩下薛怀玉还能每日去朝拜教主,待他十二岁生辰那日,教主当众宣布立他为圣子,并赐名姬挽青,牵居雾居山巅。 十三岁那年,姬挽青第一次被带到地宫,知晓了玉苏剑的存在。同年岁末,总教使带他自暗道离开雾居山,领命捉拿叛教圣女: 苏悬铃。 他在那座名为松灵的大山里遇见了一个比他还小的孩子。那孩子依偎在满脸笑意的父母身边撒娇,只为了吃颗桂花糖。 于是当夜他就用桂花糖裹了蛊虫和药丸塞进那孩子嘴里,当面杀了那孩子的母亲。 炽热的血溅在他脸上,也溅在那孩子惊恐的眼睛里。 若是多年以后他知道这孩子能动摇他的心神,他还会杀掉其母亲吗? 不,他只会怪自己心软,后悔怎么偏要留那孩子一条小命。 或许是不忍心吧。 趁着年节他偷偷去了一趟寒霜城,那个他朝思暮想的家。然而似乎除了守后门的哑巴薛诚,整个薛家都没有人再想着他。 许是他的到来太突然,他那上了年岁的父母亲竟哭着求他原谅,让他不要再到梦里吓他们。 真是可笑。 做都做了,还怕什么? 十四岁那年他不小心从雾居山巅掉下去,摔得几乎不成人样。也许是多年陪伴,姬吾好似记忆错乱,真把姬挽青当他自己的孩子养。不仅尽全力救了他的命,还教他能吸人内力的魔功,并将全身内力都给了他。 十五岁那年,姬挽青了结日渐虚弱下去的姬吾,登上教主之位。 ———— 秋云尘又梦到了儿时那场大火。 那时正值年节,他们一家年三十前从锦阳城搬回松灵山,他那往日里在武林盟闭门不出的母亲终于会走出家门,带他去山庄外的小河抓鱼,去林子里打猎认草药,最后爬到树上看夕阳。 娘是个极美丽的女子。她爽朗、活泼,还有深陷的眼窝和深邃的双目。她似乎和他在锦阳城里见过的女子都不同,爹爹说娘亲远离故乡嫁到这里本就不易,让他要懂事些,不要惹娘亲生气。 他怎么会惹娘亲生气呢,娘亲那么好。 除夕夜前顾叔叔给他带了桂花糕和桂花糖来,桂花糕虽然好吃,可他正是爱吃糖的年纪,爹娘又总哄他糖吃多了会掉牙,于是他十天半月也见不到一块糖。 那天娘亲好像不太开心,可能是因为她早晨炸的油果子又变成黑乎乎一团不能吃了吧,而且还被爹爹笑话了。午后爹爹去山下买了好多娘亲喜欢的首饰,才换来娘亲一声哼,和高挑眉头下掩饰不住的笑意。 趁着爹娘都在,他赶紧到他们中间说想要桂花糖吃。 娘亲笑着捏他的脸蛋,说:“你这个小馋猫!等吃了晚饭再给你吃糖。” 可是那晚他没有等到娘亲喂给他桂花糖,倒是看到了一个极好看的少年。 早在几年前,秋云尘就被爹娘赶到主院旁边的屋子里睡了,说是他大好男儿不能总挨着父母睡,被人知道了会被笑话。会不会被笑话他不知,倒是父亲很开心。 好在每年除夕那晚他们一家都会在屋子里守岁,不过他总是会早早就埋在母亲带着花香的怀抱里熟睡,母亲还会拍着他的背哼他听不懂的歌谣。 今夜好似有些不一样。 用过晚饭后他依偎在母亲身旁,父亲却迟迟没有回来。 母亲依旧拍着他的背哼着歌谣,让他先在温暖的被窝里闭上眼后,便去换衣梳洗,他闻着渐渐消失在四周的花香,有些迷糊地开始睡去。 可是耳边总是传来谁说话的声音,让他睡不安稳。他披着外衣起来,隐约看见屏风后两道挨在一起的身影。是爹爹回来了? “我不知总教使在说什么。”是娘的声音! “百花圣女离教已有十五年了吧,真是要人好找”,秋云尘意识到那声音并不属于父亲后想要立即走过去,却被人拦住捂住嘴出不了声,他听到那个人继续说:“教主当年用心血培育出来的祝影被圣女毁了,如今本教使总归得把种子带回去,否则如何复命?” 秋云尘听不懂这些话的意思,但他知道那个人肯定不是来找母亲叙旧的友人。于是他狠狠咬了捂住他嘴的那只手一口,暂且离开了钳制。他一跃而起,远离了床榻,这才看见跪坐在塌上那个红衣少年郎。 恍然是个艳丽的美少年。 这里的动静瞒不了屏风外的人,他听到母亲惊呼“云尘”,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应,就再次被那个少年用掌风击中,一块冰凉带着桂花香气的糖塞进他嘴里,他倒在了另一个带着清冽香气的怀里,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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