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挤进秋云尘的怀抱里,“你抱抱我,云尘,我好冷……好冷……” 怀里的身躯渐渐凉下去,秋云尘紧紧环抱着姬挽青,这冷似乎也蔓延到了他的身上,让他要紧叩牙关才能忍住眼中的酸涩之意。 待兴南寺里静下来,商千羽脱下重明教的衣物和内里的盔甲,再次披上大氅,见到的就是两个紧紧拥在一起的躯体。 他指挥属下捡去箭弩,收拾好痕迹,才跨步来到秋云尘眼前。 “秋盟主,大势已定,请将玉苏剑和魔教教主的头颅交予我们。” 秋云尘眼底的情绪彻底散去,他淡漠地抬首,回望商千羽,语气冰冷,“我后悔了。” 他轻轻将姬挽青放下,单膝跪于雪地,在围上来杀气腾腾的士兵们的注视下,将玉苏剑扔到商千羽脚边。 “玉苏剑交给你,人给我。” “秋盟主是要撕毁契约?”商千羽冷声道,他藏在狐毛里的双眼酝酿着阴云。 即使卧底雾居山多年,身为暗卫首领的威严如今也容不得人忽视。 可秋云尘只摇了摇头,轻抚姬挽青的侧脸,用衣袖替其遮挡雨雪。 “玉苏剑你拿去,可他的头颅……我舍不得”,他直视商千羽的双眼,“难道商公子就舍得?” 舍得么? 舍不得。 算计是真,救命之恩是真,倾慕之情也是真。他对姬挽青,实在是难以割舍。 若非秋云尘捷足先登,他定要把其锁起来,困在他的身边,直至死亡。 “罢了。” 易钰、陆明都是他的人,姬挽青的死不会有假,既然都死了,又何必要让其尸首分离。 他垂眸,随即环视左右,命令属下换去衣物,再大开兴南寺的大门。 门一打开,被各门派的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重明教教徒向后退去。而这一退,也让所有人看到内里的场景。 血液顺着雨雪流淌,堆积的尸首数不胜数,腥臭味在雨水的冲击下倒是不重,可那场景依旧骇人。 没见过此等场面的人早就几欲呕吐,更有甚者当场吐得昏天黑地。领头的几个掌门急速越过天王殿,看到里头的一切。 “各位来晚了”,商千羽回头笑,又掩面咳几声,“商某亲眼所见,秋盟主手刃魔教教主,真是为我们正道除去了一大后患呐!” 他有陆左使打伞,身穿玄色衣袍,披狐毛大氅,看起来一丝雨水也未沾,倒是显得与此地格格不入。 “至于这玉苏剑……秋盟主也同意由聚器门保管,此等邪物可不能再出来祸害武林。” 各门派的人此前看到异象,猜出是由玉苏剑引起,如今不过看了一眼,哪里愿意就这么让聚器门的人带走。 可看着围在四周个个身材魁梧装备齐全的聚器门之人,再看他们带来的乌合之众,再不愿也不得不点头答应。 就在这时,人群里冲进来一个姑娘。茫然四顾后,一头冲进原本躲在角落里才出来的顾萧满和萧总镖头那处,“花寒呢?爹爹,花寒呢?” 已得知一切的萧岭张了张口,最后只能发出一声叹息,“我带你去找他。” ———— 围剿魔教一役,以武林正道重伤、魔教教主身死为结局。 前去五鸣山的几大门派,少有人存活下来。除了武林盟主极其属下,便只剩通音寺内力尽失昏迷半月才醒来的住持空缘,和紫霄观失了一条腿变得疯疯癫癫的观主乔云。 少许一直驻扎在五鸣山上按兵不动的弟子倒是安然无恙。 玉苏剑由聚器门保管,武林中人便知这剑已落入朝廷手里,怕是再也不会出现。 武林盟主亲手杀了魔教教主后,杀上雾居山,以长老谷狄英和右教使梅楚江为首,重明教的人再未曾抵抗,两人自愿率众教徒入武林盟。武林盟从此在武林中说一不二,其盟主更是与逍遥门结了亲。一统武林,已是势不可挡。 至于死在五鸣山上的那些人,又有谁会在乎呢?
第48章 番外·一 故事应该要从前朝开始讲起。 彼时正值重明教总教使白崖与武林正道签订休战契约,又恰逢其主逼宫退败北方偏远之地性命难保,只留下一牙牙学语的孩童。 多年以后这孩子成了魔教之主,重明教里安插众多朝廷眼线。 然而白崖死后,狠辣不足的教主无力服众,很快被后来者击溃,但教中还是留有朝廷暗线。这些暗线代代相传,始终没有断绝。直到今朝九皇子淮王接管。 君主老迈,其子夺位。江湖势力亦是不可多得的助力。 聚器门几经迭代,最终落于忠心淮王的商姓手中。 侠以武犯禁,有聚器门已是足够。势必要削弱其他势力,以保江湖安稳。是以,商千羽与武林盟联手,用姬挽青削武林正道之势,再除掉魔教,才算稳妥。 至于人人觊觎的玉苏剑和雾居山内地宫里的武功秘籍与珍宝,既为本是皇家子弟的玉苏子所铸,还有他国藏宝,都理所应当归于皇家宝库。 如今新皇即位,江湖也归于平静,这般稳定至少也该延续许多年。 时值清明,武林盟上下早已焕然一新。百叶先生与顾大侠往后山去祭拜秋老盟主,距此不远,萧岭携幼女立在一处新起的坟前。 萧红樱看起来稳重许多,一身素白,不施粉黛,神情中隐含痛苦。手中黄纸在火盆里化成黑烟,她对父亲说:“爹爹下月走镖还是带上我吧,我想出去走走。” 昔日活泼可爱的女儿已经不见了,萧岭又如何能忍心拒绝。花寒一走,也带走了女儿的心,早知如此,他该早些许他们成亲,再把人留在萧家…… 亦或是那日花寒提出要去雾居山时,他就该把人留住,如何也要看住…… 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早早就祭拜完父母与花寒的秋云尘此时正在后院里逗孩子,拨浪鼓在他手里摇来摇去,承英咧着嘴笑,最后喊了声爹爹。 他眉眼越加柔和,轻轻应了,再把人抱到窗前看外头满树的梨花,教承英念“花”、“树”、“鸟”…… 直到承英累到困了,他才把孩子放回小床上。而一直倚在桌旁看书的段素殷便去拉下帐帘,以免有虫蚊钻进去。 做完这些后,她回到桌前,继续看书。 秋云尘也就不便打扰,往书房去了。 他们一向如此。 除了陪伴承英,几乎不会待在一处。即使是夜里,秋云尘也会在夜深人静后离开主院的卧房,到书房里的密室里睡。 段素殷会嫁到武林盟本就是一场交易,她原本就没想过要与秋云尘如何,即使为表郑重,五鸣山一战后他们又新置办了婚礼。但她知秋云尘有心上人。 一个已不在人世的心上人。 花寒不在后,武林盟来了个新的盟主贴身侍从。相貌平平,扔在人堆里毫不打眼的存在,只是武功奇高,初来时就将盟主府里的汉子们撂倒,无一人不服。只是这人平日里神出鬼没,只有秋盟主才知道他在何处。 听说是萧总镖头岳家那边的亲戚。 姓薛,名念秋。 到了书房,秋云尘准备处理这几日堆积起来的武林各项事宜。那位新来的薛念秋就从房梁上滑下来,落在书案后,搬来椅子,脑袋靠在秋云尘肩上。 书房里熏了香,有安眠的效用。 肩上的脑袋渐渐向前滑来,秋云尘轻轻把人揽过,叹息似的说:“困了就去睡吧。” 薛念秋强撑起精神,睁开眼凑过去,把唇贴在秋云尘的唇上,“你抱我就去。” 拦腰把人抱起,暗室的门自身后书架旋转开,秋云尘把人放在塌上。他在薛念秋耳后一阵摸索,最后将附着在其脸上的面具剥开,露出一张艳丽英气的脸庞。 竟是本应死在五鸣山上的魔教教主——姬挽青。 暗室里的床榻上堆了几床厚厚的毛衾,四角更是放置了暖炉,可姬挽青还是觉得冷。他缩在秋云尘怀中不肯躺下,硬是要人陪着。 于是秋云尘又一次搁下了书案上堆积的事务,抱着人合衣躺下。姬挽青抱着热源,手便开始不老实了,迷迷糊糊地把手往下伸,最后被一把抓住,“别闹。” “夫君……” 黏黏糊糊的撒娇声一点点击溃秋云尘的动作,他倒是不知姬挽青是何时又是在何处学得这些,直到有一回,他比往日快了一刻钟回到书房,竟看到书案上多了几本画册和话本,写得都是男子间的暧昧…… 他总算知道从哪儿学来的了。 五鸣山一战后,神医易钰留在锦阳城开了医馆,说是要与百叶先生切磋医术,整日里比谁医好的病人更多。其弟子也日常出入武林盟,为武林盟的小公子调理咳疾。 “他还有多少时日?” “若是好生调养,拖到秋时倒也不难,只是......薛公子的身子怕是遭不住了。”柳岸实话实说。师父感念师祖恩情,最终还是看在秋盟主的面子上为魔教教主换成了假死药。一手瞒天过海,瞒过朝廷和各方势力。 可姬挽青本就不该活过二十五岁,如今散去内力又用药吊着,也时日无多。 而且本人更是要日夜承受钻心之痛,入夜后体内如冰火侵袭。 常人若是遭受这般折磨,恐怕早有轻生之意,姬挽青只为秋云尘的一句舍不得,便自愿藏在盟主府里,忍受非人的苦痛。 折磨姬挽青的同时,也在折磨着秋云尘。 春末夏初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几日雨来几日阳。易神医的弟子渐渐不往武林盟来了,姬挽青似是习惯了体内的痛楚,倒比此前有了精神。这日午后又下了雨,他缠着秋云尘,提出要去看海。 秋云尘自无不应。 恰巧易神医与弟子要回神医谷,秋云尘便与他们同行。 将武林盟里的事物都交予顾大侠和百叶先生,一行人分别乘两辆马车离去。 神医谷坐落于南海深处一座小岛上,为得心静,易钰特意书信与自己的小徒弟,叫其晚些时候再回来,多陪陪家里人。 而跟随他们回来的秋、姬二人,暂且住在客房里。神医谷的先辈曾是皇宫里头的医官,后辈自然也免不了被皇室召回,易钰不得不听从调遣。可他的师父曾是重明教的圣女,亦是如今武林盟主的母亲。 师父的孩子有求于他,他又如何忍心不应? 于是他最终瞒上欺下,留了魔头一条命。 又算得了什么呢。魔教教主迟早要死的。 叹息一声,易钰继续研磨手里的药材。 宽广的海面总是能让人散去许多烦忧,海风顺着人的发丝撩起衣物,发出呜咽之声。 姬挽青面色显而易见的有些苍白,连唇色都黯淡了。他穿得极厚,缩在秋云尘怀中,看远处天边偶尔经过的大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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