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问的是,你是何时知晓我是他人派来的细作?”有些话藏着掖着,有些话还不如开门见山,答案或许来得还真切些。 沈先却坐在对面,呆呆地看着他,似乎在思索又似乎在寻找恰当的说辞,好半晌未出声。 “是在我要求你带我进沈家军?还是在我离开侯府之后?”苍泠以为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沈先的沉默显得怪异,遂自己给了他选择。 不料,沈先抬眼望来:“不,不是如你所想那般。” “我所想的,”呢喃着话语,撑着桌沿的手松懈下来,缓缓入座,苍泠移开了视线,“又是哪般已经无关紧要。只是,为何不早早拆穿?说不定结局也不是今天这样。”才会让他如此这般落得难堪,难以启齿。 “为何要拆穿?” 是要像离参将一样找到证据吗? “我并没有你是细作的证据。” 果然。苍泠想要装作不在意,可唇角僵硬得扯不开弧度。 “而且,我愿意相信你。”仿若未见投来的眼神,沈先淡淡一笑,“因为,从一开始你就告诉过我,让我提防着你,让我不要信你的话。你不是还说,万一你是细作我当要如何吗?” 杀了他,祭旗。 “我相信你有不得已的苦衷。事实也证明,你一直在帮我,从未想过害我。既然从未有证据,又何来的拆穿?”笑望着他,眉眼皆是熟悉的模样。 定定地、一眼不错地回望,苍泠想要从他的脸上找到说谎的痕迹。 “我永远记得那日你的话,我也始终相信,你会再来找我。” 高墙深宫,诏狱刑司,亦或者是恶狼环伺的这里。 “你没有骗我。” 沈先是认真的,一如苍泠一直坚守着自己说过的那些话,从未欺骗他。 温暖夹杂着酸涩泛上心头,热意涌入眼眶,苍泠仰起头,“若是让人轻易看穿又怎当得了细作?”语露嘲讽,话梗喉间,“你莫不是傻的?” “你才傻得……”无可救药,沈先笑着咽下,“告诉我,我要怎样帮你才能让月旻不起疑?”关心之意溢于言表。 苦笑终变成无奈,苍泠长长地叹了口气:“唯有你死。” 无可奈何。 他的掌心无一物,越过昂贵的青瓷茶盏,覆上青筋凸显的手背。 “好。” …… 面如金纸,双目紧闭,嘴角、衣襟还残留着深褐色血渍。 方才探至鼻前的手指仍有些微微颤抖,虞仲渊的眼里流露出不可思议。在转向在场的其中一人时,不可思议逐渐变为了,愤恨。 “你下毒?你对他下毒?你竟然下毒?!”一声高过一声的愤怒,仇恨布满了他的全身,“你怎么可以怎么敢?他是沈先啊!” “是把你当做朋友的沈先啊!” 衣襟被用力攥紧,面孔几乎贴上他的面孔。 “你是不是人?还是畜生?!”竭尽全力地嘶吼,虞仲渊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之人,“不,你是魔鬼。毒杀最好的朋友,杀了你曾豁出性命保护的人。你,怎么下得了手?” 回应他的,只有冷漠的一双眼眸。 钩吻之毒,多么令人熟悉而又悲伤。苍泠想笑一笑,可是那人倒入怀中时生命流逝的瞬间又是那样冰冷、无措。 “告诉我,是谁指使你的?”相较虞仲渊,占戚言震惊过后倒是意料中的冷静,“毒杀忠勇侯不是你一人能扛得了的,不要被人当枪使了还落得个斩首示众,不得好死。” 沈先服下钩吻前最不担心的,便是占戚言的反应。最放心不下的,是他能否顺利瞒过月旻。 “无人指使。”没有温度的眸子扫过众人,落在床榻前忙碌的背影。苍泠迈开一步—— 锵,一刀一剑不约而同离鞘,闪着寒光横在他的面前,是林、伍二位校尉。“苍泠,为何要这样做?”林校尉低沉着声,“还不速速将尔身后之人告知将军。” 显然,诚如沈先所料,没人不信他苍泠是受人指使。身不由己,是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和借口。当然,也无人会信钩吻是沈先自己服下的。 所以,确是,“无人指使。”无声自嘲,沈先真是下了好大一步棋。 扎下最后一针,郎中这才偷偷地抹了把汗,“小侯爷的心脉被暂时封住,眼下是要尽快将体内的毒逼出。”战战兢兢地起身,朝着占戚言小声询问,“将军,不知军中可有懂医术之人?” 占戚言楞了楞,“郎中一人不行?” 郎中汗颜地颔首:“小老儿所学微薄,只怕钩吻之毒并不那么好解。要不,将军可请太医院的大人……” “不行,”打断他的话,占戚言眉头紧锁,“你再想想办法。” “该想的我都想了。”迎着横眉冷目,郎中虽畏惧,但也壮着胆子,“解毒的药剂我这就配制,可我真的担心小侯爷能否挺过,若是太医院有现成的解毒方子岂不更快些……” “不必多言,尽你所能赶紧配制。”再次打断,占戚言又岂不知郎中所言不假。 来人通报沈先中毒,派出找郎中的士兵寻来的是附近的村医,离城远,怕耽搁救治小侯爷。其实也无需多言,他当然着二手准备,所以在派人去找郎中的同时另也派人赶往了太医院。 可是军营离太医院,先不论太医是否肯出诊,就是这路上的一来一回也恐怕……占戚言思忖着,挥手催促郎中,就在此时帐外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听说沈先中毒了?” 月白的衣袍曾也那么熟悉,不过,不如绯色更衬那张脸。举手投足,亦是不招人喜的模样。 “秋大人怎么来了?”占戚言的眉头皱得更深。 “来救人啊。”随口回道,秋沁之拢着袖,淡淡地看了一眼佝偻的背脊,然后越过占戚言,“我不会医术,可我懂得用毒。” 自然也会解毒。 众人的脸上莫不都露出惊喜,郎中也是喜不自胜,“这位大人会解钩吻毒?” 双手从袖中抽/出,秋沁之摊开掌心,一只青色小瓶递了过去,“给他服下。”简单容易得,仿佛早有准备。 郎中看向占戚言,在得到同意后忙不迭接过小瓷瓶,打开后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还有一股清苦的草药味。 不疑有他,郎中将药丸塞进了沈先的口中。接下来,除了等待,便只有相信了。 “小老儿再去配些解毒的汤药让小侯爷浸泡。”郎中说着话退下。不过,他知道帐中的这些人没人在意他说什么,因为在那个叫秋沁之给出解药后他们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全都显得更为紧张。 反倒那个下毒之人,对着那个秋沁之轻轻唤了一声,“小师叔。” …… 潮湿阴冷,北镇抚司的囚牢,他终是进来了。 “沈先已经无碍,现在你能告诉我实情了吗?”屁股下是摇摇欲坠的木凳,秋沁之的眼里是这个满是倦容的师侄,“沈先醒来第一桩事就是要追查钩吻的来源,甚至扬言若是怠慢还要去告御状,逼得当时在场的所有人现下都滞留在军中接受调查。”话说着说着,透出一番讥诮。 忽地面色一沉,“你们究竟在图谋什么?是何等重要之事让沈先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思及收到的传信,秋沁之的神情愈发凝重,“是不是与月府有关?” 可是,苍泠仍一语不发,低头坐在简陋的床板上。 “你知不知道月铮已经抢先在殿上弹劾沈先,控诉他假借过世的忠勇侯名头妄图控制大易的王军?如若那些将士再继续把守军营不让月旻出去,便是谋反之罪。” 听到此,耷拉的头颅这才有了反应,“他们不会谋反,”虚弱地反驳,“陛下也不会只听月铮一人所言。” “哼,”秋沁之冷笑,“又是沈先告诉你的?” 不待苍泠回答,“沈先是不是同你说陛下对他信任有加,此次派他去往军营明里探看原沈家军的那些将士在改旗易帜后是否心生不满,暗地里,也查一查月铮接管沈家军,到底是真心替陛下分忧,还是另有所图?”说到此,秋沁之深吸了口气,“那他有没有告诉你,陛下早就对忠勇侯府有所忌惮,才会令沈家军导致今日的处境?” 对面之人讶异的神情已给了他答案。 “你可知两位忠勇侯皆不是死在战场马革裹尸,却都是回了都城意外身亡。”徐徐道来,秋沁之瞥了眼牢狱前的一根根粗铁,“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你不知道,难道沈先就猜不到吗?” “否则他怎会再三叮嘱,让我将你送来此地?” 北镇抚司,只听命皇帝的地方。 “你不在的半年,沈先可是这里的常客。”
第57章 沈先 纷纷的雨丝从唯一的高窗飘落,带给逼仄的牢笼些许清新。 身着白衣的人伫立在窗下,仰着头,一动不动地任由发梢、面容被一一沾湿。直至从容坚定的步伐踏上过道,打破了寂静。 脚步声在这一方消失,随之而起的,是一声轻叹,“苍泠。” 他慢慢转身,消瘦的脸颊带着久违的浅笑,“你来了。” 熟悉而又陌生的笑容,穿过牢笼扎进心底。沈先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我来了。” 摇晃不稳的方桌小得只能摆一张碗一盏茶,只是碗内无食,茶盏已干。 四目相对,半晌,俩人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如此相望,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但是,有些误会怎可能不需解释便能说得清楚?撇去这荒唐的念头,沈先靠近了一步,“有人闯入军中救走了月旻,”不知该如何开口,便以此为头,“我已向陛下诉清原委,不日便会下旨令北镇抚司放了你。” 衣袖拂过沾湿的脸庞,苍泠只“嗯”了声,似不甚在意。 气氛一下又变得沉默。 清咳了一声,沈先有些不自在,“你,没有想问我的吗?”明明出门前,有一堆的事情准备告诉他,可真到了这里,却有种无从说起的感觉。 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苍泠反问:“我该知道吗?” 语气淡然,倒让沈先一噎,不由脱口而出:“可、可你不想知道吗?” 外面的雨未停,光线忽明忽暗投在他的背后,“不想。”浅色的瞳仁背光下幽暗深沉,“你的事本就不是我能过问,至于你有何打算、接下去准备如何,我也不想知道。”听不出有赌气的成为,平静如常。 只不过,过于平静反倒让沈先不安。 “难道你也不想知道救走月旻的是何人?”原本打算瞒着的事,也就这么说了出来。 “何人?” “月旻叫那人黑影。” 广袖下掌心紧张地微微出汗,反观铁栏的那边,苍泠负手而立,神情看不出异常。 “哦,是他。”不咸不淡,甚至连神色都未起一丝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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