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打开的声音让我浑身一激灵。我跳起来——但是来的不是魏弃之,是个婢女,提着食盒。她看看地上的鸡骨头,看看我,叹了口气。 她的脸,我不熟悉。但这叹息,我太熟悉了。 “你——”我震惊地指着他,“小子——你怎么也被抓了!还强迫你做这身打扮!呔,老子就知道魏弃之是个该挨千刀的王八蛋——” 他静静地听我骂完魏弃之,幽幽地开口了,这声音是小子没错。不过说的是: “大哥,人家都跟我说你缺心眼,我还不信。没想到你是真的缺心眼。” 接着把食盒放下,一拱手,换了副声线,话音铿锵,但毫无疑问,女的。 “玄衣营,刘十九,参见将军。” “我不是将军了。”我说。 “我知道,”她说,“所以这不也没拜您吗?” 【】。 她又说:“玄衣营的人都知道,是您刘义信将军建的玄衣营,虽然您如今见罪于大将军,于情于理,还是——” “别给我整这些虚的。”我厌烦地摆摆手,“我的玄衣营是冲锋陷阵,趁夜突袭,他魏弃之给整成了什么德行——下毒暗杀?趁夜灭门?还有女的——你们是负责什么的,卖身□□搞美人计的?少来和我套近乎。什么玄衣营,跟我没关系。” 她也不怒,反而笑了一声。不愧是魏弃之直属的队伍出来的人,这副叫人没法琢磨明白的模样和魏弃之一样一样的。 “将军可知我为什么叫刘十九?” 我心里一沉。 “我是孤儿,玄衣营有许多像我一样的人,或是被买下,或是被收留,从此忘去原来名姓,而以入营序号为名,待完成训练,通过考核后,就可被大将军赐姓——” “刘。” “大将军说,刘将军您也和我们一样,没有父母,是孤儿。您建这个营,是因为您希望我们这些人能和您一样,从此在这世上有个寄托,有个家。所以,我们都姓刘。” 我想,魏弃之调教他的玄衣营时,我可还在他身边给他领命干活呢。 但我又想,就算我那时候知道他拿我的身世编这种话调教这些孩子,我当时也不会说什么。没法说什么,无意说什么。 “真叫老子恶心,”此刻,我对这个玄衣营出来的孩子说,“跟你们在那过家家啊?我还真不知道他魏大将军的玄衣营是那么温馨的地方。” “确实不是。”刘十九对我说,“大哥,家本来就不是什么温馨的地方,只是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 她指指食盒。 “这是大将军给您备的餐食。一会我来收拾,您慢用。” 她转身就要走。我说:“你站住。” 我问她:“魏弃之叫你传的什么话,别给我在这儿怪外抹角。我要听原话,说!” 她本来把头一梳,脸一洗,穿了裙子,完全看不出来那个小乞丐的模样了。可现在看着我的这样子,又让我觉得,这是那个和我结伴流浪的小子。 她很无语地看着我。 “大哥,我就因为多嘴说了句去道歉,一会得去挨鞭子。我刚才已经是又多嘴了——不说了,再说我就真该挨砍刀了。”她冲到门口,又跑回来把地上的鸡腿捡起来。 “大哥,下次掉地上的就别吃了——你这要气死大将军了!” “他让我要了半年饭我什么地上的东西没吃过他怎么就又气死了?” 她不回答,起身就跑。我扑过去,刚能碰到衣角,锁链绷紧了。 铁门在我眼前关上。 * 那个玄衣营的小细作那么说,我还以为魏弃之没要在饮食上亏待我,给我准备了多好的东西。 结果一打开餐盒,第一层,粥。 第二层,菜。 别说肉了,酒都没有。 这孙子是要爷爷我死啊。 毫不抱希望地打开最后一层。 ……一盘蜜饯。 * ----
第6章 太子请吃饭 == 魏弃之不喜欢蜜饯,嫌甜。我第一次听见这话可是被他气坏了。就感觉像是,一个人跟我说,他不喜欢金子,因为金子太亮,或者不喜欢美玉,因为美玉太脆,或者不喜欢吃饭,因为吃饭会饱,或者不喜欢喝水,因为喝了就不渴了。 我出生的地方别说蜜饯了,蜂蜜都是金贵的东西,一年到头才有机会调点蜂蜜水——当然那是他们,有家有生计的人,辛苦劳作了一年,才能攒下一点到除夕好吃好喝庆祝的从容。我不是。我的从容就是小爷我一个冬天过去没给冻死。 我是在魏弃之身边才第一次见到蜜饯这东西。那次,他立功升勋了,他家里人终于想起他来,给他送来一封表扬信和一包据称是从宣城水路运到中京被他家里采买再寄到他手里的特产甜蜜饯。 魏弃之和我说,他不喜欢,太甜了,让我去把它分了。 然后我就知道了,这个世界上,不管是出身世家还是出身寒门,除了魏弃之,没有人会嫌一个甜的东西太甜而不喜欢它。大家都爱吃蜜饯,因为它甜。 但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我那时候是他副将他见我见得太多了吧,明明是除了他大家都爱吃,他却记成了只有我爱吃,有机会就要特意送我一些,只送我,不知道给别人也送点,让我怪不好意思的。 现在他又在餐盒里放了盘蜜饯。 这东西本来对我也不怎么要紧,没什么重要的意义。我是小时候没吃过没见过,但后来不是见了又吃了吗,而且这东西只是在我家乡金贵,在中京是普通百姓佳节庆祝时都能摆上桌随便吃的。我后来当将军这就更是想买来吃就买来吃了。不重要的玩意。 但我知道,魏弃之觉得它有意义,很要紧。因为有意义,很要紧,所以才放进来,送到我这里。 这叫我……觉得他很可怜。 * 我怎么老毛病又犯了。现在是我被魏弃之关着【】。我可怜他个啥啊,可怜他真是个惊世骇俗的王八鳖孙杂种羔子吗? * 刘十九说一会还来收拾,结果我吃完待了半天,她也没来。本来想抓住这个机会好好逼问一下。虽说我不觉得我都琢磨不透的魏弃之能叫她琢磨透了,可多个人,多个想法,听听总是好的。 没有任何人过来。 无聊得我开始走来走去。拽这个铁链子,果然拽不动。唱魏弃之是王八羔子之歌。连个呵斥我的守卫都没有,这儿到底是哪儿啊,难道除了我,铁门外,没有别的囚室别的囚徒了吗? 我上一次这么无聊还是被戾太子逮住的时候。 * 那个被魏弃之剥了皮的人,干的最大一件事就是在我们被派去牵制谋反的叛军的时候出卖了我们。我们本来是去偷袭,结果成了自投罗网。 这要是端王那帮酒囊饭袋,直接全都送了。但我们啊,不是我们吹,我们就是比他们强,我们的兵就是练得比他们强。这么大的差距,这么明显的劣势,我们还是冲出了包围。 但还是免不了一些折损……我去殿后,没逃了,被俘了。 我被带到叛军的驻地。吊起来打,往水里泡,【】。我当时无比庆幸,魏弃之那么多事我都躲了,闭眼了,不知道。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然后有个人就来了,命人把我放下,好生医治,仔细照看。本来也只是皮肉之苦,皮肉上的伤,几天后我就活蹦乱跳了,缠着绷带戴着镣铐被引到他的帐里。那时候还他还没死,当然也没谥。而且皇帝也还没来得及下诏废他东宫之位。 “杀敌为果,致果为毅,”太子对我说,“魏子稷的致果校尉,孤今日可算见到了。” 他这一开口,就把我说蒙了。我知道我封校尉封的那个名号是致果,但他之前说的我都听不懂,杀敌怎么就为果了?致果这词怎么就义了?这时候他左右人凶神恶煞地说我见到太子为何不跪。我心里那叫一个烦啊。太子现在是逆贼,不能跪他,跪了就是跪逆贼,传出去要牵连我们全军。可太子还是太子,我是一个校尉,按他们这些人的礼,我还是该跪的,不跪就是以下犯上。 我还没想明白,他们也不多给我点时间想。按着我的人作势要打,太子轻轻一抬手。 “无妨。” 最后我糊里糊涂地,也没跪,也没挨打,更没明白怎么回事,就坐下来了。太子请我吃饭。 * 那顿饭吃得我那叫一个痛苦。首先是我手还疼着,而且铐也没去,左手右手一起悬着,扒个饭跟耍杂技似的。然后就是……一边耍杂技一边还得和太子聊天。 太子夸我说,我最后就剩我一个在那打了,还能打得那么猛,打得那么凶,真是好厉害。 我说,俺们当兵的都这样,您过奖了。 太子夸我说,我主动留下来给魏弃之断后,舍自己的生机而留生机给魏弃之,真是好忠心。 我说,倒也不是为了魏将军一个人,是为了俺们全军将士。 太子夸我说……他夸得特别文绉绉,我愣是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他见我愣神,于是补充了一句,说我像荆轲一样义勇双全。 “哦,”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在下认识的人少——荆轲是谁,哪个营的?” 后来我也拿这个问题问了魏弃之,向来心思深沉,喜怒不形于色的魏将军听了我的话,一副恨铁不成钢地样子捶了我的肩。他说我真够丢他的人,说他平时叫我多读书我不听居然连荆轲都不知道——什么哪个营的,那是个古人,有名的刺客,为一个贤名远播的太子去刺杀一个暴君。 太子倒是很有涵养,当时没笑我,也没给我讲讲荆轲是谁,吃了几口菜,对我突然直言说:“段承宗放荡,魏子稷乖戾,而我看到您眼神澄明,行止端正,说话间自有一股浩然正气。这样的您在那样的人手下卖命,不会觉得与自己的天性相违背吗?您的忠义和勇武不过是让他们得以更方便地行施他们诡诈的阴谋。像您此次这番舍生忘死之举,最好的结果不过是让奸佞小人继续他们狂妄的气焰,在圣上面前搬弄是非,指黑为白,蒙蔽陛下,谋害与他们作对的那些正直而且忠心的良臣志士。您眼见这样的事一再发生,不会痛苦吗?” * ----
第7章 我信他 ====== 我第一次发现魏弃之不是我以为的那种君子,是因为一个人的死。那是从中京来的一位前伯爵府的公子——他家老子被皇帝降罪夺了爵位,皇帝为表仁慈,只抄家没抄斩。他来从军,希望能靠立功让他家东山再起。他特意来投奔魏弃之,因为魏弃之好像算起来算是他姨的弟弟同时也是他表姐的丈夫的堂兄也是他堂姑的丈夫的族弟也是他舅公的外甥还是他早死的哥哥当初开蒙读书的同窗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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