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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魄太子

时间:2023-08-14 09:30:06  状态:完结  作者:苏家公子

  脑子的想法如过江之鲫,可唯有一个念头无比的坚定: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一定要护住他。

  王妈妈上前抡圆了就是一巴掌,李静训身子一晃,侧身躲过,扇巴掌的人收力不及,肥胖的身躯朝人群扑了过去,小厮、跑堂们有的趁机表现,有的慌忙闪避,一时人仰马翻,推推搡搡的,最后一个都没接住,老鸨头面着地,摔了个狗吃屎。

  堂下呼呼嚷嚷的乱作一团,终于惊动了那楼上的人。

  老板迎着众人走出,吵闹的花厅顿时萎靡下来,王妈妈给人搀扶起来,半边脸肿的老高,一见了老板便作势大哭,“死鬼……你还不来看看,老娘都要给人欺负死了……”老板皱了皱眉头,看了看满地的碎瓷,嗫嚅了一下嘴唇,黄有为抢在他前面开口了,“孔方兄,你这南风馆开了这么多年了,也算是门有头有脸的生意,你座下的小朋友不欢迎在下也罢了,可这穆宗年间的青瓷就这么给糟蹋了,只怕不能善了。”

  孔老板对他颇为看不上,他于生意场上浸淫多年,比起上下两片唇一碰勾拢巴结的黄有为自负更有身家,只是眼下时局动荡,几条跑货的船都在江上遭了红巾军的绊儿,心疼得捶胸顿足,连大门都不出了,整日躺在塌上,一副恹恹的样子。眼下这面生的小孩揽这么大一祸,他看见风月死死护在那人身前,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想起来,这是风月用未来三年的岁银换的那个雏。

  风月对老板的了解不可谓不深,这位仁兄心中天大地大,却只装得下一个钱字,白花花的银子到了,万事皆可商量,小训为了他砸古董,自己只能抢先将这事认在头上,一应积蓄悉数拿出,不行的话再多卖几年,绝不能让小训受苦。

  李静训却从他身后越出,朝黄有为拱手道:“黄爷请赎罪,风月倌人身份不同,是享誉多年的头牌,在下听人说一夜可抵千金,您的真心自然无价,南风馆做生意却是……公平交易,”听着委婉至极又话里有话,黄有为眉目一挑,”黄口小儿,大言不惭。”

  李静训不急不忙,从地上捡起一片碎瓷,道:“官窑多来自江浙用料,老胎密实,发色沉底,釉面宝光,而此物图色纹路多轻浮,画工也粗糙,更贴近于民间之物,再看瓶底印鉴,穆帝年间四个字,色暗无泽,”他扔掉手里的瓷片,起身道:“龙泉印泥百余年来为皇室专供,每六年得一斛,水泼不湿,火烧不化,可抵经年岁月。”

  黄有为坐不住了,“哼!先祖的御赐岂是你个小儿三言两句便可指摘的?”

  李静训微微一笑,“穆帝乃我大燕的中兴之君,肃清朝野,开疆拓土,曾为主帅领兵北上,从犬戎手中夺回幽篁十六州,创下不世之功,更与曹皇后鹣鲽情深,夫妻同心,年号景隆是取自二人其中一字,民间多有效法,真品该是印有大燕景隆才对,”涛涛一席话,周围的人面面相觑,谁也听不懂,只觉得那小小的少年独自立在人群中,毫无惧意,似乎胸中有万千沟壑,千里江山,任凭指点。

  黄有为面上一阵青白不接,竟一句话都回不了,李静训却是慢慢踱步到他跟前,展颜一笑,道:“那瓷器杂碎了,中间一层白,多年的古董,连抔黄土都没吃进去,这假的也就只能骗骗小孩了,”黄有为额头和脖子一圈冷汗,两腿无力,撑着桌面才回到交椅上,孔老板轻咳一声,道:“黄兄想是上了人家的当,这年头骗子众多,还是小心为上,吃过亏,就当买个教训是了,”这话说的颇为得意,免去了一番计较更让黄有为下不来台,这大宝贝不知从哪儿来的,难怪风月喜欢,拼着命都要保下来,秉着馆里的宝贝也是自己宝贝的原则,不再追究,打发两个小厮送客便是了。

  王妈妈一场戏下来鼻青脸肿的,落得这么个结局,不甘不忿的破口大骂,众人生怕又迁怒自己,遂都跑得没影了,王妈妈叉腰骂了一会儿,却见厅中的人作鸟兽之散,偌大的堂室单只余他一人了。


第18章

  小山莆一踏进卧房,便被床榻上叠得整整齐齐的一件绿衫子吸引,他拎起来一看,是一件交领小袖的锦袍,雪白的缎子,无任何花色,淡雅至极,乍看之下无甚特别,他攥在手里细细打量下来,才发现这衣裳不论裁剪、针线工艺堪称一绝,在阳光下一照,银线织就的忍冬纹淡淡的浮了上来,革丝镶边,配以玉带,穿人身上不知多么耀眼夺目。

  小山拿着衣服在身上比划,揽镜自照,遂觉得如一只偷穿细软的小土狗,想想这身衣服穿在少爷身上不知多么好看,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小心翼翼的叠放起来,半晌,风月推门而入。

  “妆台下面有桂花糕。”

  小山舔舔唇,兴冲冲的去拿了。城东头的袁记铺子做这道点心多年了,堪称汴京城里头一家,早上新出的第一屉,最为香甜绵软,风月总会特意的买来,小山初时不爱吃这些精致的玩意儿,又小又没味道,咂摸两口就没了,远不如大鱼大肉来的实惠,可每年这个时节,风月都一定会带上一包,只要少爷喜欢的,小山也可以喜欢。

  可少爷今天像是没胃口,自顾自的坐在小几上,手肘撑着方桌,眉头深锁,两只手指轻轻敲打桌面,一盏茶都凉透了。

  小山脑子里飞速的旋转,搜肠刮肚的讲笑话。以前少爷就常常独自垂眸不语,一个人静静的呆着,谁也不能打扰,自己跟他多年,知道他表面风光,内心实则十分厌恶这样的生活,每到这种时候,就绞尽了脑汁逗他开心,说以后出去了,就去洗碗、打杂,给人跑腿,赚钱养活他,少爷总会回以微笑,他觉得自己在少爷心里一定还是有用的吧!

  只是今天,任凭他磨破了嘴皮子,那边竟像是泥塑木偶一般,未有任何回应。

  小山闭上嘴,呆呆的望着他,只觉得耳畔尽是自己呼吸的声音。

  少倾,风月端起那杯冷透的茶水,一饮而尽,抛下一句话,大步的走了出去,小山愣在原地,一双眼睛睁得老大,方才那句话如五雷轰顶,贯穿耳膜。

  “将这身衣衫送到后院甲字十六号房。”

  李静训打开手里的钱袋,里面尽是些散碎银子,他一粒一粒的掰开计算,“春布两匹、铜面镜一套、耳饰一对……”这趟采买花费不少,而支取的银两却不多,今早那账房先生的嘴脸犹在眼前,“小公子慧眼识宝,什么东西到了您这儿保管原形毕露,这些银子莫说就是点杂货了,怕是金银细软您也是能买回来的……”他把那薄薄的钱袋子塞进衣兜,深叹了一口气。

  经过一个小摊,摊上琳琅满目,尽是些讨巧的小玩意,李静训一时来了孩童兴致,便停驻不前,老板见来了主顾,遂殷勤的招呼,压箱底的香料、玉锁、丝帕……各式宝货都被摆了上来,堆山码海中,一只木雕娃娃,静静的躺着,嘴角和眉眼都笑的弯弯的,李静训不由得心底一颤,脑子里浮出个影子,暗骂:“我怎么会想到他?”

  不远的的墙角,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

  “救命啊……快跑……”

  街头爆发出阵阵惊呼,人群像潮水一样的退却,李静训把木雕收在怀里,正欲付钱,就见摊主惊恐的跑了,连钱都不要了。越来越多的人朝一个方向逃命,李静训大惊,看这架势,莫非是叛军打上来了?可这战事一直封锁在九曲江,离汴京城还有千里之远,怎么会?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想错了,人潮退去,只见前方仅有一人一马,余下三五个随从,均在后面小跑,隔着马肚子,凑上去讨好,马上那人通身铠甲,头上簪着金冠,腰间的佩剑镶满了宝石,年纪不大,约莫二十来岁,骄横跋扈。

  马蹄下,一个孩童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脸上一道血印子,一对夫妇跪在不远处,给一群满脸凶恶的仆从拦着,声泪俱下的求饶。

  少年挥舞着鞭子,“不知死活的贱民,小爷的马都敢拦?爷的马可是大宛名驹,汗血宝马,懂么?”

  那对夫妇远远的磕头道:“小爷大人,孩子小不懂事,冲撞了大人,您高抬贵手……”

  少年道:“哼!怎的人人都要小爷高抬贵手?这样吧!给你个机会,让踏风自己处置,是踩死你还是侥幸躲过一命,就是你的造化了,踏风,去吧!”说着,两腿一夹马肚,高大的马儿瞬间迈动了前蹄。

  那对夫妻立刻哭嚎着往前冲,誓要以命救儿,跟那群仆从们动了手,被拿着棍子几棒下去打趴在地。

  孩童呆呆的看着头顶硕大的马蹄,连哭声都吓得止住了,只听马儿长长的一声嘶鸣,双蹄在空中转了个方向,重重的落在身侧,铁蹄在石路上砸出个小坑。

  马上之人捂着头,高声怒吼:“何人敢暗算小爷?”

  帮凶们见主子竟然受了伤,忙撇下那对夫妻,冲上来护在中间,好几个手持利器,将周围的招牌、小摊,瓜果蔬篮一切能藏人的地方打砸个稀烂,搜寻刺客。

  李静训迎面走出来,马上的少年目光凌厉,额上有擦伤的伤痕,皮鞭在空中挥舞得猎猎作响,道:“真英雄?留下你的姓名,小爷心情好,给你立个碑。”

  李静训被三五个仆人的木棍抵在胸前,努力抑制住颤抖的冲动,定了定神,道:“依照大燕律,我国百姓有四良三贱,四良有士农工商,三贱有隶卒、倡优和奴仆,不是你一句话而定的,况且不论贵贱都有骨肉亲情,都有活下去的权利。”

  马上的少年斜眼看着他,低下头对一个奴仆说:“这人莫不是脑子有病?”

  奴仆谨慎道:“爷,怕是哪个衙门里的愣头青,”上前一步,朗声道:“你是哪个衙门的?上头是谁?长着一双眼睛连尚书府的嫡公子都不认识吗?”

  “王尚书的独子,威武大将军的名号谁能不识呢?”一个褐袍书生不知何时而至,站在马前,说话慢悠悠的,他单手负于后,身姿笔挺,临风傲立。

  李静训见那人衣着朴素,无半点配饰,通身的文人傲气却遮掩不住。只见他缓缓踱步走近,眼带笑意,微微点头致礼,李静训遂点头相还。

  马上的少年鼻子呼出几个字,“我当哪个大人物呢?原来是叶—书郎,”后两个字刻意咬重,鄙夷之气更甚,又道:“叶大人现在不当这御史台谏大夫了,可好管闲事的毛病一点没变呀!”几个奴仆闻言立刻大笑起来。

  那褐袍书生犹自淡定,脸上无半点怒意,笑道:“王小将军此言差矣,在下是一介闲人,不似小将军这般年少有为,可为国尽忠,只是这鲤跃居的桂花酥饼刚出了今年的第一茬,此饼乃是天下一绝,叶某当然要赶着去吃饼啦!”

  李静训心道:“为了吃饼不惜惹上麻烦,天下一绝的怕是你吧!”

  马上的少年听完遂大笑起来,“难怪我爹说,太傅门生遍布天下,他死了以后就树倒猢狲散,剩下的都是些草包,叶阆,你曾经也是打马游街的状元郎,文章写得冠绝古今,要是少去几趟花街柳巷,说不定我爹还能提携提携你,现如今,沦落成区区校书郎,还改不了那男儿—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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