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偏开头,“与我何干?” 寒霜道:“你多次暗中出手相助,不惜得罪王婆之流,今日又巴巴的去求了平安签,当我不知?” 风月道:“我这种残花败柳的,可别提了,不像那些年轻人,风华正茂,情深义重,”声音冷冷的,最后四个字咬的极重。 寒霜但笑不语,忽而下面有人招手呼唤,一个穿墨绿绸衫的中年男人立在堂下,面容沧桑,气度稳健,寒霜羞赧一笑,便下堂去了,遥遥的见二人亲密的说着话,十指交握,那模样不像是一夜春宵的买卖,倒像恩爱多年的情人在互诉衷肠,风月出神的看着,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一丝丝的羡慕。 媚璃不知何时被恩客拉走了,满堂的客人喝酒戏耍,那空空的台面上再无人敢去献艺,不多时,却听一缓慢的脚步徐徐踏入舞台,众人抬头,只见一人衣袂飘飘的上来,光华必现,温润如玉,那张脸惊为天人,不是风月是谁。 堂下的喧嚣戛然而止,看客们一个个眼睛睁得老大,一错不错的盯着台上的人,风月十指搁于琴弦上,婉转起调,二楼的窗棂不知被谁开了一寸,天上银钩高挂,落了一身的月华,那琴弦在指下生风,时而清丽悠扬,如爱人夜半私语,低低的泣诉,时而又急律高亢,浑厚悠长,嘈嘈如暴风骤雨…… 众人听得无不痴缠,饶是好不容易窥见风月的一曲,都道不知今日是哪位大人物来了,竟让南风馆的第一头牌登台献艺。 李静训做完了前厅的活计,正欲离开,那琴音一起,便直撞进他心里来。他回过头看去,只觉得那人似从污泥之地脱胎而出的一丛梨花,在一片流银之中,孤傲着独自绽放,不屑于雨露的滋养,也不屑于太阳的照耀,若有人爱慕他想要攀折而去,他便宁可抱香而死,也绝不肯碾做尘土,零落为泥。 一曲闭,堂下爆发出阵阵喝彩,风月这一曲拿出了六分的功力,而自始至终未有分一个眼神给台下众人,而后飘摇起身,似有意若无意的撇了一眼人群的末尾,下台离场了。 李静训的心脏砰砰直跳,周围的欢呼奉承之声俱已不在他耳中,低头喃喃自语:“莫非这便是他的第二副面孔?” —— 一群人围在一起,里三层外三层,七嘴八舌的讨论,探头探脑的。小月儿双手捧着只大肚子的瓷瓶,一个劲儿的去瞅那黑不溜秋的的瓶里头。黄有为舔着个肚子,犹自坐在四方椅上,老神在在。 小月儿拿着这只瓷瓶,左看看又看看,只见瓶口如天鹅细颈,瓶身斗大,四周都绘上了精致的纹路,兼有一副贵妃出浴图,欲遮还羞,朦朦胧胧,勾的人心醉。他摸摸鼻子,小心翼翼的放在桌子上。 王妈妈站在一旁,眼睛在瓷瓶上打量了一番,又转到黄有为的身上,“黄爷是得了好东西,拿来给咱开开眼呀!” 黄有为漫不经心的拨弄着一只茶杯,道:“这是定州汝窑,双耳包月瓶,穆宗年间的小玩意儿,朋友送的,你们将就着玩吧!”众人遂小声惊呼一片,各自又凑得近了些,恨不得眼睛贴在那贵妃图上。 王妈妈猜到黄有为的心思,面上闪过三分兴奋的神色,轻咳了一声,“这就去把风月给您叫来,让他好好伺候您,”一挥手,朝身旁一个小厮头上一巴掌扇去,那小厮捂着肿的老高的左脸,噔噔跑上楼。 一盏茶的功夫不到,又噔噔跑回来了,哭丧个脸,右脸不但肿了,五个手指印清晰得二里外都能看见,“风月少爷说,谁再去请他,就……就赏他两个大嘴巴子。” 王妈妈赔笑道:“黄爷莫怪,风月让人给宠坏了,脾气不好,连您的面子都敢拂了,我这就去敲打敲打。” 黄有为不语,只低头饮茶。 却说那老鸨也是知道自己跟风月硬来也是讨不到便宜的,便整了整衣裙,往老板的屋里去。一进屋,便笑吟吟的道:“老爷这段时日都呆在馆里,想必是外头的生意打点妥了,可清闲些时日了,”老板倚在摇椅上,微阖了眼,慢吞吞的说:“那些造反的农民军打到了九曲江上,商队都不敢走了,还跑什么生意?”王妈妈神思一转,道:“也好,你也管管这楼里的事,方才黄爷来了,人家这回可是带了重礼,官窑的瓷器,还是古董呢!这不好不给面子的,风月那蹄子又让人没脸了,”说了一会儿,看老板没反应,暗自思忖,早年老板和黄爷都是同一个地方摸爬滚打起来的,多年以后,老板开了自己的倌楼,而黄爷一直巴结权贵,在豪门大户之间游走,虽看起来风光,但私底下老板多少有些看他不上,说他混了这么多年,除了虚名,没得了甚好处。 那王妈妈久经风月场,遂话头一转,又道:“眼下时局动荡,虽说那些暴民还远着,可到底还是有些影响,黄爷现在在督军府里混着,说不得就是一条门路,现下又带了重礼来,我的意思是,风月他是从小在这儿长大的,这时候也该为咱们馆着想才是,”又附耳上去,“那瓷器像是值不少钱呢!” 老板原本晃悠着的摇椅停了一下,抬了抬下颌,王妈妈心领神会的就去找风月了,一路上志得意满,连走路都快了许多,一想到终于能杀杀这人的威风了,腰背不由得挺直了。 可这盆冷水当场就泼了他个底朝天,“我风月一个晚上的叫价是从万开始的,他能有多大的能耐?少了一个子儿都对不起我这千尊万贵的娇躯……”王妈妈面色倏地冷下来,一挥手,阿四带着几个跑堂上来了,个个满面凶恶,俱是跟着他混的那帮人,“风月,今儿老板都发话了,你不去也得去,少给老娘摆谱,”四个人上来将他架起,风月一看,王婆这是来硬的,恐怕是真在老板那儿得了许,遂拼命的挣扎,奈何他一个人挣不过四五个健壮的男子,拉扯中,衣服也破了,露出白皙的小腿,小山听见动静从外面冲进来抢人,“放开少爷,”被阿四一脚踹在当胸,飞撞在墙上,吐出一大口血来,风月大喊:“小山……小山……,”几个人将他往肩上一扛,带走了。 堂下众人听了一出混闹着的好戏,那声音又远及近,只见阿四带着手下四人气势汹汹而来,将背上的人往地下一扔,风月被重重的砸下来,滚了两圈,湖色的衣衫破了一大片,手臂和腿上都有擦伤。黄有为盯着那露出的肌肤,眼底欲色渐起。 风月挣扎着坐起,见周围已围得水泄不通,个个眼中带光的盯着自己,想自己虽沦落风尘,却也从未遭此大辱,胸中自是一股不甘和恨意。 阿四身边的小厮殷勤的搬过四方椅,王妈妈不紧不慢的坐下,神色倨傲,“风月,黄爷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你乖乖的伺候,也少受些罪。”
第17章 李静训自起来后一直在后院劳作,眼见着后院里的杂役都扔了挑子,一个一个的跑去了前厅,他估摸着是来了什么贵客,这些人都等着讨赏,这事他一向没兴趣,只将手里的事做完以后,收拾一番出来,莆一踏入,便知道自己想错了。 风月坐在地上,衣服破了好几处,露出大片的肌肤,腿上好几处淤青,手臂上正泊泊流血,周围的人都凑来看热闹,围得水泄不通,王妈妈和黄爷一个阴谋得逞,一个胸有成竹,倒是殊途同归,各自坐于各自的位上。风月恨恨的看着他两人,目光中好似喷出火来。 他从没见过风月被这样对待,那人不是一向高高在上,如冷月高挂九霄,凡人无可摘得吗? 他曲肘碰了碰一旁的小月儿,眼神询问他,小月儿搓搓手,面色复杂,“黄爷出了大价钱,风月少爷恐怕躲不掉了……”李静训皱了皱眉,道:“黄有为?他有这么阔绰啦?老板呢?” 小月儿摇摇头,低低叹了口气,李静训便也猜到了,要没有老板的默许,王妈妈是绝不敢这样下手的,心中犹自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情。 少倾,黄有为搁下茶盏,俯身到风月面前,道:“小老儿不过是仰慕风月这样色艺双绝的美人,护花之人岂有不惜花的?”说罢,便要伸手去扶,风月啪的一下打掉那只手,撑着受伤的腿直起身来,道:“黄老爷果真一片痴心,这样贵重的的东西也舍得出手,只可惜,我今日没那心情,我不想做的事,绝不受-人-逼-迫,”一字一句咬得极重,黄有为道也不发货,依旧是温和的笑着,只在抽回手的时候,略过风月的发丝,手指在鼻尖嗅了嗅。 王妈妈不想多费唇舌,想着尽快把这蹄子弄上床才不枉费这么绝好的一个机会,同阿四交换了一个眼神,方才的几人拿着绳索,复又上来准备绑人,黄有为挥挥衣袖,退后几步,负手而立,旁的人平时都是巴结风月,恨不得每场客都贴身伺候,以赚得更多的赏钱,第一次见头牌如此狼狈之状,有心有不忍的不敢再看下去,阿四身边的几个素日里都是仗势欺人惯了的,却也不少受风月的闲气,眼下竟然有机会能欺负到头牌身上,个个兴奋不已,恨不得上去扒了衣服,当着众人的面将他侮辱一番。 “住手。” 不知何处来的一声惊破了众人的好戏,李静训越众而出,对上领头的目光,没有半分躲闪,那一身小厮的衣服竟遮不住他通身的君子之气。见有人挡路,阿四底下的一名跟班便上前大声呵斥,李静训并不退让,道:“生而为人,岂能如此作践?” 平时馆里的小厮都极少同他凑在一起说话,只当他是扫把星,生怕沾了霉气在身上,故而都躲得远远的,当下听他一出口,腔调、举止都大为不同,一时交头接耳之声不觉。黄有为眯了眯眼睛,上前拱手道:“这位小兄弟所言非虚,都是读书人,岂有强取豪夺之理?如此和那些街头的无赖流氓无甚区别,只是这风尘之地开门迎客,赚的就是这份身子钱,小老儿对风月倌人倾慕已久,思之不得,夜不能寐,可惜这颗真心却入不得佳人的眼,故而奉上重礼,但求一夜,平生足矣,”一番话说的头头是道,叫旁人听来只觉情深义重,黄老爷风流半生竟在风月身上花了如此大的心思,真真一个痴心人。 李静训却并不答话,眼神越过黄有为去看那只瓷瓶,拿在手里一阵抚摸,又倒过来看那瓶底的印信,两手一番,人群发出阵阵惊呼,这宝贝不知有多么贵重,皇家御赐珍品,这人竟敢这样放肆。王妈妈蓦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面皮一跳,铅粉簌簌的往下落。 李静训打量了一会那瓷瓶,抬起头来,迎着众人惊讶的目光和王妈妈几乎要指到鼻子上的手,顿了顿,将手中的瓶子狠狠往地上一掼,瞬间砸得粉碎。 黄有为愣了。 老鸨愣了。 人群鸦雀无声。 风月怔怔的看着李静训,心想:他为什么要救我?甚至不惜要砸了那古瓷器?我这样对他难道他都不恨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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