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九尘便没再坚持,他看着赵瑥的背影消失在院中,才回了屋中。 他想,不管他们是什么关系,赵瑥一直是迁就自己的那个,除了欺瞒自己的那一桩事情,赵瑥再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了。 谢九尘流了两滴泪,他用手背擦干了,新年的第一天,流眼泪是不好的。 幸好,眼泪还受控制,可一颗心在被窝里怦怦地跳,是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了。 也罢,睡觉吧。 一觉醒来之后,谢九尘第一个想到的人,还是赵瑥。他睁着眼睛,在床上躺了一会,才披衣下床。 过了冬便是春,太阳露面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间也越来越长。 赵瑥来到谢府,第一次开口约谢九尘出去玩。 谢九尘问:“去哪?” 赵瑥道:“游湖。” 谢九尘答应了。 赵瑥租了一艘清幽画舫,带谢九尘上了船。 谢九尘看见画舫,心里有些不舒服。赵瑥问他怎么了,谢九尘道:“没什么,就是想到,当初你开的画舫,害你无辜入了狱。”他顿了顿,改口道:“不对,也不是画舫的错,是人的错。” 赵瑥笑了笑:“都多少年的事情了,早就过去了。” 谢九尘随口问道:“时间足够长,什么事情都可以过去吗?” 赵瑥心中一动:“大部分的事情,都是可以的。” 湖水悠悠荡荡,画舫也随之轻轻摆动,窗外一片好山好水,外头飘起了小雨,雾蒙蒙好似仙境。 谢九尘突然想,若是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不要再往前走,那该有多好。 他和赵瑥可以忘掉所有的事情,在这艘画舫中相视而笑,笑就是笑,不掺杂别的任何东西。 赵瑥问:“明烛,你在想什么。” 谢九尘笑道:“没想什么。” 赵瑥看出来他在撒谎,却没追问下去。 谢九尘坐在赵瑥的对面,问:“当年……你在牢中的时候,是不是过得很苦?” 赵瑥答非所问:“再苦,也都过去了。” 谢九尘道:“他们打你了吗?” 他说的,是那些狱卒,赵瑥也知道。他道:“打了。” 谢九尘又问:“打得重吗?” 赵瑥含糊道:“我不记得了,应该不算很重,没留疤呢。” “没留疤,就不算重了吗?”谢九尘疯狂地纠结这个问题,他听闻雷浩洋的遭遇之时,就很想知道答案了。 “对我来说,是不算重的。” 谢九尘想起来,他进大牢前,已经在赵府挨过五年的打了。赵瑥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除了银两,他还能相信什么? “痛吗?”谢九尘问了一个早已经知晓答案的问题。 赵瑥道:“当时痛,现在不痛了。” 谢九尘提出了一个不合时宜的要求:“我想抱抱你。” 赵瑥眼帘一抖,这是他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情,他点了点头。谢九尘抱上来的时候,赵瑥整个人都僵住了,谢九尘恍若未觉,他用一侧脸颊贴紧赵瑥的心脏,用耳朵捕捉赵瑥心跳的韵律—— 他像是听到了一首鼓点急躁的乐曲。 ----
第89章 谓我 雨停了之后,赵瑥和谢九尘从画舫下来,往家的方向归去。 两人在画舫上没做什么,谢九尘抱了赵瑥一会后,便放开了他,想退后的时候,赵瑥情难自禁,抓住谢九尘的手。 他握得那样紧,因为做惯了粗活,他的掌心和五指都有厚薄不一的茧,是谢九尘熟悉的触感。 谢九尘一怔,然后轻轻将手挣了出来。 很奇怪,赵瑥明明握得很紧,可谢九尘一挣便挣脱了。 之后,两人都静默了片刻,然后分吃了些画舫上的点心,又若无其事地聊别的事情,直至雨停。 雨停了,太阳又出来了。 西行的太阳映在白墙黛瓦上,投下琥珀色的光芒,琉璃瓦下,两个影子并肩而行。 谢九尘问:“黎夫人快要生了吧?” 赵瑥道:“快了。” 谢九尘道:“不知道会是男孩,还是女孩。” “黎笛说希望是个女孩。” “为何?” “因为他喜欢女孩,觉得男孩毛毛躁躁的,看着就烦。” “他自己也是男孩。” 赵瑥笑道:“他骂人的时候,可没想到自己。” 谢九尘道:“希望他能得偿所愿。” “你不知道他有多紧张,现在天天围着他夫人转,一步也不敢离,生怕孩子突然就出来了。” “第一次为人父,也不奇怪。” 两人聊着黎笛,不一会儿,便回到了朱雀街,各自回府了。 谢九尘找到谢孺年,道:“爹,我想去书院了。” 谢孺年道:“你不走了?” “倒也不一定。”谢九尘道,“成日闲着也没事做,我想先去书院教教书。” “也好,去吧。你再回去,估计已经换了一批学生了。” 谢孺年说得没错,谢九尘再去书院的时候,都不再是熟悉的面孔了。但这没关系,教什么学生不是教,传道授业解惑,他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谢九尘去书院上课的第三天,赵瑥去了一趟谢府,他知道谢九尘不在,是特意来找谢孺年的。 谢孺年看见赵瑥挺高兴,挥手让他坐下。 赵瑥依言坐下:“今日我找伯父,有桩事情要坦白。” “什么事情?”谢孺年心想,莫不是他和谢九尘的事情? “我猜伯父也知道,当初九尘与我先后离开花溪城,都与对方有关。” 赵瑥用了“九尘”这个称呼,谢孺年注意到了,但没说什么。他道:“你想跟我说的,就是你们先后离开花溪城的原因?” “没错。” 赵瑥没将他和谢九尘的情讲出来,他猜谢孺年是知道的,他只将受潮药材的事情一一道出。 谢孺年听完之后,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我因此事而悔恨,并不是因为这些药材害了人,而是因为这些药材害了伯父。” 赵瑥并不想辩解什么,如果不是谢孺年刚好喝了这些药,他确实不会因此而悔恨,他坦荡说出自己的冷薄,又道:“九尘替我瞒了此事,可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得亲口告知伯父这件事。我知道我没法弥补过去的错误,但还是想奢求原谅,伯父若有气,可以尽管发泄,打我骂我都行,我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谢孺年道:“我不打你,也不骂你。” 这是赵瑥最不想看到的结局,他宁愿谢孺年狠狠地教训他一顿,惩罚他,辱骂他,也不想看见谢孺年如此平淡的神情。 “我是遭了一些罪,不过那没什么,我的身体现在也很好,当年你犯下的错误,对我没造成什么伤害。”谢孺年慢慢说道,“小赵,但我这样说,并不是说你做的事情只是小错一件,无伤大雅,然后你就可以毫无愧疚地忘记这件事。” 赵瑥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件事。” 谢孺年道:“快两年了,你还悔恨吗?” 赵瑥点了下头。 “过去这么久,你应该想明白了,你的悔恨是因为九尘,还是因为你觉得自己真的做错了?” 过了一会,赵瑥道:“都有。” 他经历了那么多事情,最后变成了一个几乎只在乎自己的人,可后来多了个谢九尘。赵瑥想,确实有很多人都对不起他,但也有很多人从未得罪过他,而他却因为那些刻薄的仇恨,冷漠地对待每一个人,视他人的性命和痛苦如粪土,他后来想了很多,他觉得自己确实是错了。 他不做生意了,不止是因为谢九尘,还因为他意识到了这一点,再多的银两,都比不上一个活生生的人。世上每个人都被别人在乎着,爱着,他伤害了别人爱着的人,这就是最大的错误。 谢孺年又问:“你想我原谅你,是吗?” 赵瑥道:“伯父不想原谅我,也没关系。” “不,我原谅你。”谢孺年道,“小赵,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你唯利是图,我知道你刻薄冷漠,可我愿意让九尘来往,也愿意请你上家里来吃饭,是因为你不仅仅是这样的人。你从来就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你只是太害怕了,太不安心了,因此你要用银两和冷漠来堆砌一道墙,一道保护你自己的墙。你以为你这辈子都可以缩在那道墙后面,但你错了,你还是渴望光明和温暖,那些东西你在墙里面找不到,所以你还是得走出来。我说得对吗?” 岂止是对,那简直是一针见血。 赵瑥低叹一声:“对。” 谢孺年再问:“你渴望的东西,在九尘身上找到了,我说得对吗?” 赵瑥毫无招架之力:“……对。” 谢孺年道:“很多东西我都能猜到,但是我不说,因为这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不想掺和,也不想让你们感到为难。九尘是个很单纯的人,他没有什么复杂的心思,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他看见坏人会生气,看见别人受苦就想帮忙,看见别人笑他也高兴。小赵,他跟你不一样。” “他……是跟我不一样。”赵瑥怎么会不知道呢?可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心,他就是想跟谢九尘在一起。 谢孺年道:“我说你们不一样,不是说你们不能同路。我看得出来,你们都放不下对方,但是我得问你一句,这回,你真的想明白了吗?” 他问得委婉,赵瑥却听出来了,谢孺年在问自己,想明白没有,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我想明白了。”赵瑥想,再也没有比现在更清楚的时刻了,他彻底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谢孺年道:“写明白就好,去吧。” 赵瑥一怔:“去哪儿?” “去找九尘吧。” 赵瑥身体一震:“多谢伯父。” “不必谢我。”谢孺年和蔼一笑,“道阻且长,去吧。” 赵瑥站起身来,俯身对谢孺年久久一拜,接着转身离去。谢孺年看着赵瑥的背影,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谢九尘与学生道别,走出书院大门的时候,不经意看见了赵瑥。 春风如酒,吹过两人的鬓发。 谢九尘潦草一笑:“你怎么来了?” 赵瑥直言:“想来送你回家。” “好,走吧。”谢九尘盯着赵瑥看了会,觉得他不一样了。 两人并肩而行,赵瑥道:“今日,我去找了伯父,将那件事告诉他了。” 谢九尘愕然道:“哪件事?” “受潮药材的事。” 很多话挤在谢九尘的喉咙里,良久,他道出一句:“我们的事,我爹也猜到了吧?” “没错。” “爹说了什么?” “他让我来找你,说道阻且长。九尘,你爹原谅我了,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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