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空无一人。 他平日爱看的那些书,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桌上。床褥平整,没有躺过的痕迹。炭火早已熄灭。他爱躺的那把太师椅在桌边放着,连窗纱都一丝不苟地束着,明明他最爱看纯白的窗纱随风飞舞的样子。 冷冰冰的卧房里,连一丝他存在过的痕迹都找不出。 我眼前一阵灰黑,腿软得站不住。比那日在勤政殿跪了大半天还要虚软。 走之前他说,他看着我走,却没有说他等我回来。原来竟是在向我隐晦地道别吗?对了,他向来是习惯这么做的。那日在鸿胪寺使馆也是一样。 我急促地喘息,身体一软就要摔倒,夏风和冬子忙扶住我,在我耳边说着些什么,我却什么也听不清。耳边各种声音忽远忽近,只有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格外清晰。 他走了,他再一次抛下我走了。 我早该发现的。他只有在面对我时会笑,会说话,其余时候仍是沉默地发着呆。就算与我说话时,也多是我在说,他沉默地听。 他始终没有对我提起过他的往事。原来他还没有走出来,他仍在一个人默默难过。 可我为什么现在才发现,已经太晚了。 耳鸣声嗡嗡,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我头疼欲裂。 突然有一道清脆的少女声音,压过了纷乱嘈杂,让我听了个清楚:“——王爷怎么了?季公子在后院练武,奴婢正要去告诉他您回来了。” 纷乱嘈杂消失不见,我木然地盯着她。急切地想追问,却说不出话来。 春梨善解人意地重复了一遍。她目光柔善,略带担忧地望着我。 这一刻我是多么的爱她。 我终于发出了声音。 我听见一个沙哑无比的声音说:“带我……去。” 夏风和冬子扶着我走到了卧房后面的庭院,看着残阳下的那道身影,我的心终于落地了。腿一下子有了力量,我轻轻推开搀扶我的手,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了两步。 他穿着我最喜欢的那件素白暗金纹衣服。他的身形飘然矫健,丝毫没有久病卧床的滞涩和生疏。身影时起时落,跃步,扫腿,出掌,每个动作都如行云流水,带着自然飘逸的美感。残阳照亮了他额角的汗珠,想必他此时很开心。 他现在身中软筋散之毒,体力受制。等毒解了,他该是如何的风华绝代。 很快,他就发现了我,向我走了过来。 他对我一笑:“回来了?” 我望着他,徒劳地动了动嘴唇,没有说出话来。我发现我竟然在发抖,手指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他也发现了。他伸手按在我肩膀上,和我对视:“怎么了?” 我怔怔地看了他半晌,慢慢地垂下眸。换做往常,我是需要哭一哭来宣泄情绪的,实际上我的眼睛已经湿了,可我用尽了全身力气,把眼泪憋了回去。 我低低地说:“送你东西好不好。” 夏风把剑匣递给我,我打开匣子,露出里面的剑。 他只看了一眼,便又看向我,重复问道:“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开心。” 我只是垂着头看着他腰间的镶穗,在袖中用力掐着手指,才克制住去捏一捏的冲动。我小声地说:“你不喜欢吗。” “喜欢。” 他拿起剑,动作娴熟地往腰间一插,剑尖便顺着腰带往里钻,缠在了腰间。他的腰带是我让人特意打造的,是个隐形的剑鞘。我那时想着,练武的人都有一柄别在腰上的软剑,他也不能少。 他拉住我的手,又问道:“是不是在外面受委屈了,跟我说说好不好。” 他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关心我,我几乎立刻要哭出来,想要抱住他蹭他的脸颊和脖子,跟他讲我刚才的惊惶和难过……可是,我死咬着嘴唇,憋回了喉间的哽咽。 我这样的黏他,一会子没见着人就要死要活,以为他是想离开。他会不会觉得我把他看得太紧,简直像是在监视他一样,他会不会反感。 况且……他应该没有像我这么喜欢他一般的喜欢我吧。 我每天都想亲亲他,可他却没有主动亲过我。明明距离上一回偷偷亲他,已经过去一个月又十三天了。 他一点也不想亲我…… 他还在看着我,我仍然低着头,闷闷地说:“我饿了。” 心情不好自然胃口也不好,草草地用过晚膳,我便趴在桌上发呆。 傻子是很难掩饰自己情绪的。即使我努力装作开心,季明尘却仍然担忧地望着我,时刻注意着我。这个时候我却希望他能离开一盏茶时间,让我自己哭一会儿。 可是事与愿违,他一直用那种温柔又关切的目光注视着我。好几次我差点就要说出来了,却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再不哭我就要憋坏了。 于是,我说:“想要一枝梅花。” 他起身,摸了摸我的头,向外面走去了。 他的身影一消失,我再也忍不住,趴到床上就开始哭了起来。我埋在被子里哭得好伤心,用力地宣泄着憋了许久的惶急和难过。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等眼泪渐渐停了,我后知后觉地抬起头。透过朦胧的水雾,我看到季明尘手里拿着一枝粉红的腊梅,站在我身边。他不知站了多久,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我下意识止住眼泪,他却挨着我坐下,说:“想哭就哭吧。” 这句话像是带着魔力,我本来已经止住的泪水又涌了出来。他揽住我的肩膀,轻轻拍我的后背。 过了许久,我不哭了。 他说:“是我惹你不开心了吗,所以你才不愿意在我面前哭。” 我拼命摇头。他那么好,怎么会惹我不开心。是我自己不好,是我患得患失,是我怕自己留不住他。 他说:“那你为什么不开心,跟我讲讲好不好。” 这么近的距离,他认真地盯着我,语气近乎蛊惑。 我不说话。他便又问了一遍,还是那样的温柔耐心。我便不能不开口了。在他面前,我向来是没有任何抵抗力的。 他听完我不成句的诉说,先是愣了一下,旋即语气如释重负地问道:“你是因为这个?” 说出来后我心里就舒服多了,抱着他的手臂蹭了蹭,我说:“你觉得会是什么。” 他说:“我以为你是在外面受了委屈,却不肯跟我说,因为知道我没有保护你的力量,说了也无济于事。” 他的语气里有一种深深的消沉,我立刻心痛得呼吸困难。我说:“你不许说这样的话!你只是中毒了,受伤了,等你恢复了,你就是最厉害的人。” 我便跟他讲起灵山疗养一事,告诉他届时会有太医随行,他所中之毒很快便能解开,他很快就能骑马射箭,挽弓如月。 他微笑着说:“好。” 他忽而又严肃起来,认真地看着我,叫了我一声:“楚翊。” 我抓紧他的手,每回他叫我的名字,都能把我叫得脸红。 “我之前说过,我是你的人。只会是你不要我,不会是我不要你。只要你不赶我走,我就会永远在你身边。所以,不要担心我会离开,好吗?” 他又说:“还有,无论你遇到什么事情,有什么不开心,都可以跟我讲。我哪里做得不好了,让你心里不舒服了,也要跟我讲,好不好?总是自己憋着,憋坏了怎么办。” 我盯着他好看的嘴唇一张一合,脑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既然他说无论什么事情都可以跟他讲,那这件事想必也是可以讲的吧? 我痴迷地盯着他薄软的唇瓣,喃喃地开口了:“那你为什么不……” ……亲亲我。 剩下的话被门口一道雄浑带笑的声音打断了。 “王爷,嘿嘿!鄙人这张嘴可还是准的吧?” 我愕然地转向门口,看着秋观异那鸡贼的笑脸,平生第一次产生了想杀人灭口的冲动。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到底什么时候能亲亲……/(ㄒoㄒ)/~~
第17章 灵山 经他这么一打岔,方才的旖旎气氛顿时变了味。 当然,旖旎也可能只是我的错觉,因为季明尘眼神清亮,眼里一点暧昧的东西也没有。 有一点点失落,还有一点遗憾,那句话终究是没问出口。 罢了,再找机会吧。 等去了灵山,不愁找不到机会。 季明尘起身去了外室,走之前轻轻在我肩膀上按了一下。一股隐秘的亲密感涌上心头,闹得我脸红。 我没好气地看向秋观异:“你来做什么。” 秋观异说:“听闻王爷抱病,鄙人特来问候一番。” 我白眼快翻上天去,我病了小半个月也没有见他来问候一句。反倒是已经痊愈了,他又巴巴地跑来了。 我说:“你有话就直说。” 他嘿嘿一笑:“看起来,王爷与王妃感情甚笃。” 提起这个,我心里的不愉快就消失了,变成了对他的感激。自父皇同意我迎娶我的仙人后,我便想着要去感谢秋观异一番。哪知病了一场耽误了,便拖到现在。 我真心诚意地说:“谢谢你。” “为王爷分忧,是鄙人分内之事。”秋观异迟疑了一下,“不过……” 我说:“月钱加倍。” 他立刻喜笑颜开:“鄙人祝王爷和王妃恩恩爱爱,白头偕老,齐眉举案,和美团圆。” 明知道他是讨巧的恭维话,我却还是忍不住笑了。他行礼要告退,我叫住了他。 我仔细想了想,说:“父皇让我明春上朝议事,你便当我的幕僚吧。眼下正有一件事情,你替我出出主意。” 我便把北鄞使团进京后,我与太子的冲突讲给他听。连同父皇和许清泽说的那些话一起告诉他,问他我该如何做,上门赔罪时带什么礼物比较好。 秋观异正色道:“太子是个怎样的人?” 我说:“太子温和友善,对我很好,对母后也很尊敬。母后对他不冷不热,但他一直以礼待之,时常请安,未见丝毫不虞。” 秋观异说:“此子若非大圣大贤之人,便是极善隐忍的伪善之人。” “泥人都有三分脾气,何况是身份尊贵的太子?按王爷所说,皇后对他冷淡,他还能维持恭敬,可见非常善于隐忍。”秋观异说,“而使团进京后的一系列安排,可知此人急功近利,迫切地想崭露头角,站稳脚跟。” 脑海中浮现出楚竣温和笑着的脸,我茫然地说:“这没有道理。” 秋观异说:“我没有接触过太子,只从王爷的描述中稍加推测,未免有失偏颇。其余的,还需王爷自己定夺。” 我自己怎么定夺,一想到这些复杂的问题就头痛。我揉了揉太阳穴:“那我明天上门赔罪,带什么比较好。” “什么也不带。” 我不解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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