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山镇虽然不大,但由于靠近州府的缘故,人烟还比较稠密,经过如是一番折腾,在清风酒楼附近驻足的看客越来越多,众目灼灼,怀着比刚才强烈十倍的好奇心,盯着位于正中的马车:婢女已然如此,她们口中的公子、堡主,又会是何等样人? 在充满期待的短暂寂静里,车厢内有人淡淡地应了一声,在场的视线瞬间集中,随即车门向外推开,一道修长身影缓步而出。 下一刻,一些旁观者现出了疑惑失望的表情。同样是如雪的白衣,并无多余装饰。而这位排场非同一般的公子,居然头戴帷帽,白色的帷布柔软地自帽沿垂落,将面庞遮挡得严严实实,仅能从身形辨认出,应该是相当地年轻。 “又不是女子,出个门还遮遮掩掩。”有人撇了撇嘴,低声嘀咕,“大户人家就爱故弄玄虚,莫非是丑得见不得人?” 嗓音其实压得很低,然而那名随侍的少女却像是听见了,倏然转身,面带恙怒,眼看就要发作。 “翠晴,”白衣人微微侧头,朝旁边望了一眼,“不必和闲人纠缠。” 语声淡漠,然而音色如水,有若琼冰碎玉相撞,竟是出人意料地动听。 方才说风凉话的是一名行脚客商,因为被觉察,正自心虚,抬头时却见到一双黑玉般的眼瞳,如璃如墨,又似幽滟的秋水,惊鸿一瞥间神光离合,几能夺人心魄。 他之前一直在贪看名叫翠晴的美貌少女,然而不知为何,此刻整个人却呆住了,目光不由自主地随着不远处的修长身影,说什么也无法移开。那白衣人身上仿佛有种云烟般的缥缈,即使身侧扈从众多,举止动静仍带着说不出的清寒孤高之意,宛若俯瞰千峰皓雪,遗世孤立。 午后的阳光斜斜而下,他被几名少女簇拥着往清风酒楼而去,如雪的长衣下摆上隐隐有素银光彩流动,似天际浮云。 好一会儿,行脚客商才勉强回神,发觉周围凑热闹的众人不知何时变得安静,与自己一样目不转睛,注视着一行人引入楼中。他揉了揉眼睛,觉得好像做了一个短暂的梦,只记得那白衣公子背转身时,帷帽后乌黑长发倾泻而下,宛若墨色的流泉。 一行来客进入楼中,不多久,充盈在大堂里的说话交谈声也低了下去。白衣人并不在意,于他而言,这种好奇打量、凝注以致痴迷,本就是生活里的常事。 略一环视,他的目光落在里侧的柜台上。 酒楼的掌柜年约四旬,倒是非常淡定,之前任由少女们四下拂拭也不干涉,直到此刻才从柜台后面出来,略一拱手:“敢问客人,有何贵干?” 翠晴上前,脆生生地说道:“我家公子路远迢迢而来,自然是为了要见你们阁主。上个月已派了管事赶在前头知会,掌柜的想必是见到了?” 掌柜想了想,点头道:“确然有一位身着白衣的公子到来,相告了一些情由,原来是为了贵府。” 翠晴笑道:“是了,他姓苏。你还不迎我们上楼,再赶紧让人去禀报阁主出来待客,公子可不能在这般嘈杂的地方久待。” 三三两两在坐的客人听到,心中均是暗想:“小小一个侍女,好大的口气。”出于各种缘故前来璇玑阁求见的人虽然一年四季不断,但绝大多数都被拒之门外,只因除了特殊情况,每年发出的邀帖数量有限。 拿出一张墨绿帖子,可以被请到二楼雅座奉茶,叙谈片刻;偶尔一张朱红色邀帖,能够上到三楼,由阁中值事接待,已是极受重视的表现。至于张口就要见阁主么,多年以来,有头有脸的造访者不胜枚举,其中不乏趾高气扬、以势压人,结果还不是一个个悻悻而归。这位白衣公子尽管看上去有些不同一般,也未见得能盖过那些被拒之门外的人物,必然是要碰钉子的。 不过,翠晴容貌姣好,宜喜宜嗔,又非有意骄横,倒也不至引人反感。因此众人只顾看热闹,并不出言嘲讽。 掌柜果然摇头,客气地说道:“小店虽然开门接受委托,但自有规矩,纵然是朝廷大员、武林尊主,也未必有资格让阁主亲自出面。不知你们是否持有信物?” 少女大约是很少遇到拒绝,明显不悦:“苏管事不是提前招呼过了,公子人都到了,你们怎地还摆架子、推三阻四?” “翠晴。”白衣人的声音依旧淡淡的,止住了侍女的话头。他的手原本隐在袖中,此刻右手微抬,指缝间闲闲地挟了一封青蓝色柬贴。 在坐的酒客多是江湖中人,会出现在清风酒楼,或是为了传递消息,或是有事相询,他们几乎都见过璇玑阁发出的墨绿甚而朱红色帖子,然而青蓝的,莫要说看到,连听也没听说过。大堂里的视线一时都投向白衣人手上,盯着那封如同浸染了最深郁的幽潭水色,又镶嵌精致银边的帖子,而持帖的手,自手腕至指尖,修长白皙,找不出丝毫瑕疵。 “确是我璇玑阁之物。”掌柜客套的神态也终于变了,恭谨地双手接过柬帖,重新施了一礼,“既是贵客莅临,在下适才招待不周,这便请公子上楼暂候,阁主近日一直在等您到来。” 他停顿一下:“不过依照规矩,您的随从不能在侧,阁主只见公子一人。” 在满堂惊掉了下巴的客人听来,这个要求实在是合情合理,璇玑阁何等高冷莫测,尤其是传说中刚刚接任的新阁主,除却惊才绝艳的声名,年龄、相貌、行踪统统是谜,至今武林中能够成为座上宾、与之相见的人,不足一掌之数。 然而那些侍女和护卫,似乎根本没弄清状况,一个个都露出不满又担心的神色,活像璇玑阁要对自家主人意图不轨。 白衣公子没有立即答话,似乎也有些迟疑。掌柜却很有耐心,和声细语地说道:“您的帖子乃是阁中特制,每隔三年方酌情向外发放一次,每次仅一封,可说有求必应,珍贵之至。恕小人冒昧,请问您是从何处得来?” 白衣公子沉默着,隔了一会儿才道:“朋友所赠。” “这便是了。”掌柜道,“专程而来,可见公子必有难解心事,而纵使初次见面,对我璇玑阁尚不够了解,也该相信您的朋友才是。” 最后一句话似乎打动了白衣人,他微微颔首,对一众下属吩咐道:“我有要事,你们就留在此间等候。” “楼下空间拥挤,贵属不妨在二层雅间少歇。”掌柜温和一笑,礼数周全地肃手让客,“列位请随我来。” 当白衣人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寂静的大堂才像清水倒进滚烫油锅,几乎要轰地一声炸开。三三两两,认识不认识的酒客或交头接耳,或索性高声谈论起来。那白衣人究竟是谁,什么身份来头? 不但一开口就能见到阁主,连几名侍女护卫都被请上二楼款待,这礼遇简直高得离谱。 璇玑阁也能如此殷勤周到地待客,大家见过么,听过么?这是要变天了,还是要倒闭了? “诸位明鉴,”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剑客一脸悲愤,“我奉师命前来排号约明年的邀帖,天天上门,已经耗了快一个月还没有着落。别说雅间,连坐在楼下喝杯茶都得自掏腰包。这待遇未免差距太大了!” 须知他也是黄山派亲传弟子,家境优渥的名门子弟,并非藉藉无名的小鱼小虾。 旁人纷纷点头,人比人,气死人。谁不是在武林中有名有姓、要事在身,他们也很想得到一张青蓝帖子,拜托阁主亲自解决疑难啊。 在一片大吐苦水,严重伤自尊不平衡的气氛里,又有人悠悠说道:“你们难道不好奇,那位白衣公子究竟是何长相,为什么遮住脸,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四下静了一瞬,众人都回想起白衣人行止之间,清寒绝俗的气韵,以及那一只偶然露出的,完美无瑕的右手。 “我想起来了!”一名江湖阅历比较丰富的中年男子突然将酒杯重重一顿,神色激动:“车马、衣着都尚白色的门派不多,他们多半是苍山云堡的人。而且,那白衣公子衣摆上绣有银色云纹,我虽没亲眼见过,但听说会如此穿着的,只有云堡的堡主!” 酒客们闻言,重又嗡嗡开始议论,苍山云堡位于幽云十六州一带,临近北境,近些年门下很少在中原行走,也难怪一时联想不到。 有人恍然说道:“我刚才在外面听见,有侍女称他为堡主。” “云堡又怎样,”那黄山弟子尤自忿忿,“真想不明白,同是武林一脉,璇玑阁三年一度的帖子,他们居然拿得到,也不知哪里来的朋友肯送出这般天大人情。” “这位少侠,你也不用想不开。”中年男子同情地望他一眼,慢吞吞说道,“换作是我,说不定也会心甘情愿地双手奉送。” 他见对方仍不明白,又道:“你且想想,苍山云堡的堡主叫什么名字?” 黄山弟子的江湖常识还是很扎实的,皱眉道:“我听说过,云堡前任堡主夫妇早年殁于战乱,只留下一个年幼独子,现如今应是十八九岁的样子,好像是叫做云毓。” 他觉得云毓的名字非常耳熟,熟到快要如雷贯耳的程度,但匆促间就是记不起因由。 更早反应过来的人已经惊呼出声:“云毓,不就是最新评出的江湖美人榜榜首?” 大堂里又一次陷入了诡异的寂静,继而就像开了锅一样,控制不住地变得沸腾。苍山云堡世代相传,最出名的有两样东西,一是嫡传的折梅心法,另一样就是冰山美人。不知是源于水土亦或传承,云堡门下无论男女,相貌都往往十分出众,历任堡主更是不乏倾城之色。 因此,当璇玑阁接受百晓生委托,推出兵器榜和美人榜时,大家尽管对于后者第一名居然不是女子而大感意外,但仍认为排名在情理之中,应是足够公正的。 遗憾的是,苍山云堡地处幽云,堡主十余年不曾外出露面,江湖中几乎无人见过云毓,故而大家只能对照三甲内其他角色佳人的容姿芳华,怀着好奇憧憬自行想象。 万万没料到,适才竟是擦肩而过了。 好几个年轻人已经忍不住离座,溜到楼梯前张望,恨不能冲上去一睹武林第一美人的风采。 黄山弟子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喃喃道:“罢了,我服气了。” 拥有远超常人的美貌,自然意味着更多的机缘,更好的资源,乃至更随心所欲的权利。只是不知道,以云毓的条件,会有什么难解之事,需要找上璇玑阁呢? “所以说,就算没有柬帖,璇玑阁主多半也肯见人家的。”中年男子笑道,同样举杯猛灌一口,“毕竟,那是经过千挑万选,在他眼中,无人能比的最美之人啊。”
第二章 楼下暄哗如沸,云毓却并不在楼上。酒楼三层尽头有通向外侧的门户,他在掌柜的引领下穿过一道悬桥,进入后方另一座楼阁,沿着雕梁画栋的曲折结构前行一段,便来到一处布置清雅的厅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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