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渊其人,别的不说,将燕王优柔寡断的性格继承了个完全。他本是长子,燕王不封他为太子他早就心有不满,却一直不敢抗议。王宸便是抓住了这一点,并跟他保证万无一失他才动心,叶尚将他那个太子弟弟围在山中倒也罢,现在他回来了,还是带大军打回来,赵渊全然慌了,去找王宸,他却不以为意,说赵瑾虚张声势。 可赵渊更加寝食难安,在一天夜里,斥候突然来报,说蓟郊人声四起,火光大盛,仔细听去,竟像是满山野的人在高呼“瑾归渊死”,城中百姓听得此声,纷纷出门,在街上跟着呼喊,一时大乱,军队前去都镇压不住。 赵渊一听这还了得,他可不想丢了小命。当机立断,派人去捉王宸,自己去跟寝宫中“病危”的父王好一番哭诉,说自己是受小人挑唆,现在醒悟,悔不当初,愿自行请回王弟,只望免他一死云云。 燕王心软,他这么一哭,想到这些天赵渊也没苛待过他,又念及他膝下就只有这么两个儿子,便也答应了。 赵渊放下心来,带着人刚想去城门,却被人告知没有抓住王宸,赵渊转念一想,若是王宸还不放弃,而自己去迎他王弟进城,那不是更能将自己摘干净了吗?于是不再管,直奔城门,命人开门放赵瑾进城。 赵瑾入城时只带着十几个侍卫,可在城外,光看火把数,至少有五万人马,赵渊心中直庆幸自己悬崖勒马。 两兄弟一照面,赵瑾并不言语,往那一站不做声,赵渊虽看着他长大,但对这个弟弟的心思还是摸不准,便试探道:“王弟,兄长我心智不定,受小人蒙蔽,做出这等糊涂事来,我已知错,王弟你看……” “兄长既如此说,”赵瑾打断他,森森然道:“为何还在城内陈兵啊?” 赵渊被他的语气吓得一抖,仿佛看到城外五万兵马杀入城中的场景,赶紧对身边近侍道:“将我军散了,放御林军出来,快去。” 吩咐完又转向赵瑾,期待似的看着他,赵瑾却不做声了,径直往燕王宫去,赵渊以为他是担心父王,便道:“王弟放心,父王病气全然好了,并无大碍。” 赵瑾没理他,十几人越走越快,赵渊这时才察觉哪里不对,城外五万人马,他不应该有恃无恐才对吗?为何要如此着急赶去王宫,王宫有什么,除了父王,也就只有……有自己刚刚下令放出的御林军! 赵渊彻底回过味来,赵瑾这么急着去与御林军汇合,难不成他根本没人,城外只是个幌子? 他越想越心惊,趁着赵瑾在前走,招呼一小兵过来,小声道:“你去传令,暂时别将御林军放出来,另外去城外看看,那军队究竟是真是假。” 小兵得令走了,可不等走出几步,一支利剑直穿他左腿膝盖,他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惨叫起来,赵渊吓个半死,转头见赵瑾近侍李纪站在身后,手持弓箭俯视着他,冷声道:“殿下自重。” 这下赵渊什么小动作都不敢做了,老老实实跟着赵瑾来到王宫前,眼见他与御林军将军钱渡会面。 至此,赵瑾才终于安下心来,厉声道:“拿下乱臣贼子赵渊!” 立即有人将赵渊摁倒在地,此举像是映证了赵渊心中所想,顿时悔恨自己没有听王宸之言,若是自己固守蓟城,以父王以及拥立赵瑾的臣子百姓为质,待到废储另立诏书颁下,自己封地的军队赶到,大事便可成。可事已至此,他就算再反抗,也无济于事,只能伏法。 赵渊所猜不错,马钊大军离蓟城至少还有两城距离,赵瑾身边只有这十几个士兵,在山上呼喊的,全是召集的山野村夫,而拿着火把的,则是一个个草扎的人。 他知道强攻蓟城将死伤无数,便做了一场豪赌,赌赵渊的软弱与王宸无兵。他深知自己兄长的性子,若是给他当头一击,他立即就能缴械投降,可要是不痛不痒久了,又有王宸在他旁分析局势,定能理清其中道理,到时要想再攻,可就不容易了。而王宸,能骗过所有人的原因之一,便是他从不养私兵,只要失去赵渊支撑,他便会彻底失势。 思及此,赵瑾问道:“王宸在哪?” 赵渊死命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派人去捉拿,但他已经跑了!” 城门口留有赵瑾一兵,王宸一介书生不可能逃出城,那么在蓟城,他会躲在何处? 赵瑾略一思忖,又问:“王宸是不是让你捉拿了大臣?” “对对对,”赵渊此时只盼他能放自己一马,什么都招了,道:“都关在王宫旁的行宫!” “将他压入天牢。”赵瑾撂下这一句话,便带军直往行宫去了。没猜错的话,王宸最后的筹码,也只有那些臣子了,只是他并不觉得,王宸是要以那些人为筹码换自己生路,他既走上这条路,应是没想过要全身而退,那么他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行至行宫处,只见宫门大开,王宸举着一火把站在其中,空气中充斥着猛烈的火油味,赵瑾暗道不好,王宸这是打算拉着燕国朝堂重臣殉葬! 虽心中骇然,赵瑾表面不动声色,手背到身后打了个手势,道:“不知燕国何处亏待王相国,竟要鱼死网破至此?” 王宸却像听了个天大的笑话,怪笑几声,道:“殿下看此情此景,像不像当年吴槐将军火烧魏都啊?哦,不对,太子虽已独当一面,但我忘了,你今年不过十五岁,又怎会知道这种旧事,怕是只听说过吴槐灭魏的事迹,却不知他屠戮我子民,火烧我河山!” 话至此,赵瑾便把前因后果理了个门清——王宸必然是个魏人,这也难怪他对燕国怀恨至深,而燕魏两国间的血仇,正是源于王宸口中的吴槐。 吴槐是父王手下的一名猛将,早年灭魏赵退山戎,为燕国打下半壁江山。可以说燕王如今能有此基业,吴槐有一大半功劳,但此人杀性极大,纵容属下抢掠,灭一国便要屠其都城,燕王多次劝诫都不管用。 灭魏时,魏都守将知其屠城之秉性,死守不出,城中百姓尽数参战,战争持续三月,到最后,已是无人出来迎战,吴槐命人开城,却怎么也撞不开城门,起初以为门后是山石,可翻过城墙,才发现是一具具尸体堆成的尸山堵住了城门,惨烈程度世间罕见。 可吴槐并未有一丝怜悯之心,直冲魏王宫,杀死了魏王不算,亦摔死了年幼的魏太子,之后嫌尸山太难清扫,直接一把火点了,魏都也在这火中付之一炬。 后来,燕王为平息众怒,罢了吴槐兵权,又怕他心有恨而叛乱,与当时的丞相合谋毒杀了他。赵瑾幼时没少听父王讲自己往事,可提及此,他却总是三两句带过,这段往事还是赵瑾自己去查到的。 时过境迁,吴槐火烧魏都已过了二十年,王宸十年前进入燕国官场,也就是说,他为了顺利混入燕国沉寂了十年,再用十年步步为营,官至相位。 赵瑾想到这,就已知道心智如此坚定一人,此时想劝降他是没可能的,只能与他拖延时间,道:“吴槐已然被我父王赐死,时过二十载,何必迁怒于如今当朝臣子?” 王宸却不与他多废话,当年守城战死里逃生,从尸山爬出来,多年隐忍,终于寻得一个乱燕国社稷的突破口。他一己之力定不能亡燕,但燕王子嗣不丰,除了赵瑾,也就只有赵渊一个。 赵渊无能,若即位,便是君主昏聩,在这三国相争的局面中,就是燕国必亡。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赵渊竟如此废物,大事将成而功亏一篑,如今只能退而求其次,杀了燕太子这一帮臣子,也算用燕人血祭奠当年魏国万千亡魂。 他举起火把,忽忆及当年魏都城墙上众人视死如归的场景,二十年,能将魏都土魏国城尽数换成燕人物,却难凉他心之热血,当年奋力厮杀时万人齐声大喊壮势,如今尽管只剩他一人,他仍旧拼尽全力道:“我大魏子民,誓死不降!” 赵瑾眼见他将火把砸向地面,一下抢过身旁钱渡手中冷枪,用尽气力对着王宸拿着火把的手投去,同时,得到赵瑾命令,事先躲去王宸一众身后屋檐上的李纪跃起,一箭朝着王宸首级便去了。 王宸武艺不精,堪堪躲过赵瑾的枪,却没注意身后的箭,当即头部中箭,跪地不动了,手中火把也自然往下坠去。赵瑾飞奔上前,在最后关头往前一扑,这才堪堪接住火把。 钱渡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要是没有接住,被火油沾了全身的赵瑾首当其冲,一瞬间就会淹没火海。 这太子殿下也太生猛了,钱渡擦了擦一脑门的汗,赶紧上前接过火把,将赵瑾扶起来,听人吩咐道:“去救人。” 钱渡于是转头将火把递给紧随其后的一个小兵,自己带人去行宫屋子里给被绑住的臣子们松绑去,堪堪解开最后一个被绑成茧子的大臣后,钱渡刚要感叹一声终于结束了,却听外面混乱一片,紧接着,便听到赵瑾大喊:“快出来!跑!” 就在几秒前,本跪在地上,赵瑾觉得已经断气的王宸,不知怎得突然暴起,李纪眼疾手快将赵瑾捞了过来,却发现王宸冲向的不是赵瑾,而是那拿着火把的小兵。王宸被箭穿头,此时满脸血,表情又狰狞,活像是地府钻出来的鬼煞,小兵吓得够呛,一不小心火把便脱手,这下众人皆无防备,火把掉落在地,火势一触及发。 赵瑾浑身都是火油,只来得及大喊众人快跑,便不得不退出去,所幸大臣们束缚已无,此时全手全脚,片刻后,便全数从行宫中脱出,钱渡出来便去招呼人手灭火,大臣们对赵瑾千恩万谢,百姓们见此大火,纷纷自愿加入灭火的队伍,这场叛乱到最后,仿佛就仅仅是蓟城中着了一场火。 只有葬身于火海的那个人知道,这场大火是一人背负着千万亡魂,二十年不遗余力点起的,虽没有焚毁仇国社稷,但也向天下人证明了魏人铁骨。 在退出火海的那一刻,赵瑾看到,王宸用最后一点力气挪动着身体,尽力朝向一方,那个方向,是他故国,魏都的方向,或许时至今日,除了复仇,他最大的念想,就是再看一眼故土,可惜此愿不能成,只能求己亡之时,所向是家乡,以得魂归故里。
第三章 燕惠王十年,王宸之乱止息,公子渊入狱,党羽尽数处死,燕王不置公子渊死罪,关于其居所,终生不得出。十五年,太子瑾及冠,赐字允祗,秦楚特使来贺,冠礼大行。十七年,惠王崩,太子瑾即位,是为燕明王。明王元年,于蓟都开招贤馆,广纳天下贤士。 正是隆冬,燕国偏北,此时大雪漫天,冰封千里。 大殿中炉火旺盛,赵瑾一身寒气进来,不到一刻便觉着热,将貂裘脱下丢在一旁,就伏案批奏折,意外的是,今天呈上的奏折大多与招贤馆有关。 自今夏初设招贤馆,燕国发下诏告,无论出身,只要参与招贤,就赏金十两,通过他亲自出题的招贤考试,便依据各自才能,即刻封官,官级不低于郡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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