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多有得罪,望凌公子海涵。”乔珩抬手示意手下收了刀。 “亭砚,你真的要跟他们走?那座塔里可有鬼的!”凌世新脖颈上一松,整个人手慌脚乱的扑到齐亓身前,一把拉住他戴护臂的手。 “无妨,阎罗殿我都溜达过一圈儿了,还怕这些‘小鬼儿’么?”齐亓拍掉凌世新的手,摘了护臂递给他,脸上一副“弄坏了揍你”的表情,理了理衣袖恰到好处的遮住手腕上的伤疤,“劳烦大人带路。” “亭砚……”凌世新抱着护臂还要说些什么,齐亓对他摆摆手。 一语双关,乔珩闻言饶有兴味的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齐亓。
第三章 榫卯 正午日头很足,晒得齐亓睁不开眼。 那些沐着暖风艳阳,策马于长天之下的日子终归是前尘往事了,皆遥遥不可追。 少时满怀的壮志豪情就如同此刻头顶的日光一样,灼的他浑身发痛,仿佛随时要将他焚燃殆尽。 临到登穹塔前时,齐亓额头上沁满了细密的汗珠,里衣都被冷汗浸透了,脸上更是毫无血色白的吓人,整个人晃悠悠的,现在来阵风就能把他掀倒似的。 “齐公子身体不适?”乔珩瞅了一眼摇摇欲坠的人,心下一嘲:这还没开始干活儿呢,人就快不行了?方才还伶牙俐齿的,见真章了又吓成这样,真耽误工夫。 皇帝急召擎夜卫处理宝塔壁绘事宜,想必是一刻也耽搁不得,他随即下令道:“来人,送齐公子休息。” 如果画到一半中途换人,怕是又要横生出许多枝节。 “无碍。”齐亓轻叹了一口气,“有些年没见着这么好的阳光了,一时没适应,大人见谅。” 前些天听说皇帝重金募集画师的事儿,要不是凌世新拦着,齐亓当天就要去揭皇榜。 他苦口婆心好一番劝诫,这才让齐三爷暂且搁下了揭皇榜的想法。 齐亓总想着自己统共没见过几处山河远阔的风光,落笔绘作也总有神思枯竭意趣乏味的一天,到那时谁还会来买他的画? 就算凌世新销路再广,也没人乐意买一堆破纸回家吧?他这样的废人一个,又该用什么方法赚银两,支撑自己构绘出的那些天马行空的奇想? 如果这次差事办完满,得到的赏钱应该足够将他构绘的几样东西做出来了,齐亓没有理由推拒这样的肥差。 “既然如此,那公子请吧。”乔珩不再多说什么,在前面引路,心里却对这个齐三爷生出些许的鄙夷。 旁人口中的“风骨清雅之士”,也不过就是个为了赏金不惜铤而走险,要钱不要命的俗人罢了。 若是办砸了,这人恐怕也留不住了。 宝塔与皇宫比邻而立,高耸入云,塔身由金砖玉瓦搭建而成,塔尖嵌一枚硕大的白玉珠,乍看之下美轮美奂金碧辉煌,却与传统的佛塔大为不同,显得极为奢靡俗气。 皇帝得意的宝塔,富丽堂皇的丑物。 崇敬,本不在于形式,也绝非越铺张越显虔诚。 登穹塔周有侍卫看守,只有画师和督造才可进入塔中,见到乔珩和齐亓,侍卫恭敬的抱拳揖礼放二人进了塔。 站在塔殿中歇息了片刻,齐亓稍缓过劲儿来,他仰头环视烂尾的壁绘,常年苍白的脸竟然变了色。 这也太夸张了吧…… 壁绘上的神女们各个穿红着绿、浓妆艳抹,神态服饰描绘的有种说不出的轻佻,哪里是“神女飞天图”,分明就是“勾栏妓筵画”。 乔珩瞧见齐亓风云变幻的脸,觉得好笑,于是戏谑道:“齐公子终日寄情水墨,还没领会过烟花柳巷的趣处吧?” 齐亓打小在男人堆里长大,除了他亲娘,女人都没见过几个,这场合他上哪见过? 齐三爷生平头一回被噎的不知该怎么接话。 这反应完全出乎乔珩的意料,若不是要赶去向皇帝复命,他还打算再将这位小公子戏弄一番的,不过倒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毕竟一直到壁绘完成他们还有很长的时日相处呢。 简单的交代了几句,乔珩便动身前往皇宫。 修改壁绘的工程浩大,非一日之功,齐亓也不再耽搁,找来先前留下的色料调兑好,开始遮盖那些没眼看的壁绘。 向皇帝禀告了画师已经就位,最多两个半月便可完成壁绘,皇帝闻言龙颜大悦,当即对擎夜卫的办事效率赞扬了一番,又留乔珩多说了会儿话,他自皇宫中出来回到登穹塔时,天已经黑了。 塔中点着数十盏烛台,满室灯火通明。 画了一下午的画,齐亓累的靠坐在墙边睡着了,颜料沾了一身也浑然未觉,手里还攥着张画纸。 烛火铺在齐亓脸上,敛去他眉眼的三分清寡气,添了几抹柔和暖暧,像只酣然恬睡的兔子。 壁绘上的一位神女已经在齐亓的笔毫下脱胎换骨,只见她眉目流转着慈悲,衣袂纤然翩飞,用色简单却极具张力,神态动作悠然若生,细听仿佛可以听见她的温语呢喃,好似在下一刻她便会从画中飘然而出,莅临尘世。 这位三爷还当真是有点儿本事,也不全然是个棒槌。 齐三爷在乔珩心中的位置终于从地缝儿里被抠出来了。 看了一眼睡的正香的齐亓,乔珩伸手正要去拍他,一低头瞅见他手里攥着画纸,手改道便将那张画纸抽了出来拿到眼前一看,竟是一张设计图。 乔珩热衷收集新奇巧妙、匠心独到的物什是出了名的,当看清了齐亓手中攥着的画纸上所绘制的东西时,他心中三爷的形象瞬间高大起来,崇敬之心更是油然而生。 齐三爷当真是位妙人呢! 有时,对某人态度的转寰,本不需要什么长篇累牍的铺垫,只是一瞬间捕捉到他身上的一个星辉似的闪光点便足够了。 忽然,乔珩想到小院中初见齐亓时,依稀见他手上戴着的东西…… 他迫切的想将此物讨借来,若是征得齐亓同意,明日一早他便上门将它取回来。 “齐三爷,齐三爷,醒醒。”方才要拍他脸的手落到肩膀上,轻摇了两下,乔珩眼中闪过些许期待和崇拜。 素日“薄情冷戾”的乔指挥使竟会有这副模样,若要是被他的下属们看到,威信云云的恐怕就不必再有了。 摇了几下,齐亓没醒,他咂吧两下嘴扭头继续睡,乔珩又稍稍加大力度摇晃了两下,齐亓这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他一睁眼就被一阵“亮光”晃了一下:“什么、什么东西这么亮?” 那似乎是乔指挥使眼中闪烁的光…… “乔大人,嗯…有什么事吗?”齐亓推了推快贴在他身上的乔珩,有些嫌弃的说道。 乔珩举着那张图纸,满脸激动的说:“三爷,这是你画的?” 不是他难道是鬼? 齐亓不动声色的丢给乔珩一记白眼,说:“不然呢,莫非大人真的相信这塔中有‘鬼’?”
有一瞬,齐亓觉得乔珩此时的样子比鬼吓人。 “实不相瞒,乔某有个爱好就是收集这些新奇物件,见了三爷白日里戴的那东西……觉得颇为投趣,三爷放心,在下从不夺人所爱,只是想问可否借来容在下欣赏推敲一二?” 乔珩态度的改变让齐亓一时有点儿转不过弯,却也让齐亓很难拒绝出口。 齐亓所设计的这些东西,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他自己都觉得是一堆没用的破烂儿。 就拿他头一次设计的“清凉自然风”来说吧,是件可代替人力扇风的榫卯器,某年仲夏夜齐亓热的睡不着觉,又懒得自己扇风所以设计了这么个东西,倒是不用自己费力持着蒲扇扇凉了,但是那“咔吱咔吱”的声音吵的他头更大。 后来齐亓又做了几样诸如此物的“破烂”,皆是留之碍眼,弃之却又可惜,于是本来就狭窄的小屋可落脚的地方又少了几寸。 虽然齐亓对设计这些物件的初心未泯,但是热情却早就不复初时了。 可当有人说欣赏他设计的东西时,他心底那正在渐渐消逝的热忱,好似又被星点的火光重新燎燃一般。 “家中还有一些随便设计的玩意儿,乔大人若喜欢尽管拿去。”送人总比扔了好,况且这人还挺喜欢这些,想必也会善待。 对于工器的设计者来说,每一件制作出的成品有用也好无用也罢,皆是倾注了心血的,自然不愿见它真的如同废铜烂铁一般随意而置,落土蒙尘。 齐亓乐于勾画这些设计图,其实都是自他爹那里耳濡目染来的。 老侯爷年轻的时候闲来无事时便会伏在案上画图纸,虽然字儿写的不尽人意但是画图却真真儿的一绝,画了图纸托人带回京中找昔日兵部的挚友制作,也就是那位王工匠。 不过齐亓那时尚且年幼,并未曾见过这位巧匠。 只是,冥冥之中许多事情,仿佛都是上天早已注定好的。 老侯爷所设计的物件都很精妙,起初只是在军营里盛行,后来整个北方边境都风靡了。 而老侯爷生前最后一幅未完成的图纸,齐亓一直悉心珍藏,他如此执着的坚守着,便是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实现他爹未了的夙愿。 听完这话,乔指挥使立即撤步抱拳单膝而跪,这举动把齐亓吓得不轻。 “多谢三爷割爱,乔某不甚感激!”乔珩激动的眼眶湿润,好似下一秒便要上演一出“感激涕零”。 齐亓吓得赶忙扶起他,受这种大人物一拜,他怕折了寿。 “三爷今日忙了这么久,还未用过膳吧?我带回了些糕点,您且先用一些,”撂下糕点,乔珩笑着抱拳揖礼,“我去备些热水,您待会沐浴更衣,早些休息。”说罢,便满面春风的走向后殿。 齐亓仍不太适应乔指挥使大人态度的突然转变,但他全然可以理解这种痴爱的心情。 在衣摆上抹了抹手,拿起一块糕点放到嘴里咬了一口,齐亓瞬间脸色一黑,忙不迭将口中的糕点吐了出来。 “呸呸呸……” 桂花糕,那是他心底至今无法迈过的一道坎儿。
第四章 无名 这一年,京城的三月比往年回暖的更早一些,几场春雪悄然压开了一树桃花。本该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的时节,已经是满城的积雪消化,丛丛春树抽芽。 街上穿着小袄的小孩儿三五成群的追跑嬉闹,小脸上挂着嫩红,像粉嫩圆润的小团子到处跑来跑去。 玩儿的欢了没刹住脚,两个小孩儿冲到宝塔跟前,小脑瓜一抬便瞅见了守门的侍卫,倒不是生的多凶神恶煞的模样,只是个个冷着脸,目中的凛寒仿佛能把人冻死。 俩小孩儿被吓得缩了缩脖子,嗷的一声转身就跑,其中一个刚扭头就撞在提着食盒的乔珩腿上,顿时眼冒金星,差点儿摔了屁蹲儿,乔珩一把抄住还没有自己腿长的小童的衣领,把人拽住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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