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轻轻的雪绒,在追兵到来前,多看几眼吧。 白行玉忽然举起手,放到脸前: 手指张张,开始展示那五个大金戒指。 古鸿意一拍额头,深深叹气,“怎么还戴着。”真成土匪了。 对方盯着他,得意哼了一声。 “下次,让老板娘给你做一身丐帮衣裳。” “好啊。” “那你再穿一次……在明月楼假扮……那时候的。” “你想看。” “我才不想看。”想再摸摸。 忽地,一支羽箭破开风雪,照着二人头颅而来。 锦水将双泪与霜寒十四州同时出鞘。 “走吧。土匪。” “哼。” 但他还是轻巧跃到古鸿意身上,乖乖勾住他的脖颈。古鸿意弹一下他的额头,一个箭步便冲出亭台,踏着碎琼乱玉错步行去,飞进夜空中。 “这当真是决战夜吗。”这也太……轻易。 没有生离死别,没有误会隐瞒,没有遍体鳞伤。 “临行前,我有好好拜神。”白行玉眼神亮亮,又搓起手掌。 “我师父又不带你学好……”古鸿意长叹一口气,笑出声来。 远处战场,袖玲珑十指夹着铁青暗器,挥手一发,又翻身堪堪躲过一阵刀戟进攻,“我不会死在决战夜吧!” “古鸿意那小子,师兄在替你负重前行啊——” 公羊弃望一眼苍天,又看一眼几个徒弟,深深叹了口气,衣袖一翻,便又变了面容,快步登去城楼。 “师父?”毒药师轻唤一声。 公羊弃回首,朝他温温柔柔笑了,皱纹沟壑都夹了雪。 即使不是平日的面孔,那样的笑容和哀伤的眼睛,一看就是师父。 “师父!” “照顾好小古小白啊!让醉得意少喝点。”师父快意的声音随风雪传来。“为师去去就回。” “会回来吗……”毒药师喘着气怔怔摇头。 “会。当然会!” * 汴京城门下。 古鸿意收住脚步,把白行玉轻轻放下地,两人的身影在巍峨的城楼下缩成两点。 汴京,回来了。 古鸿意扫一眼城楼下,并不如他预想,此地无一追兵驻守。 风雪中的大红城门下静立一人,一位老者。 他蒙着面,持一把看不出任何门派的铁剑,静静顿地。 古鸿意蹙眉。他警觉按一把白行玉的腕心,“快走。” 老者持铁剑如山般倾轧而来。 霜寒十四州剑出鞘。 寒光相抵,金红火花交错。 古鸿意咬着牙死死抵挡,一缕黑血从嘴角溢出。“小白,你先走!” 古鸿意回头,见老者沉肃一笑,“衰兰,倒是聪明。” 梅一笑加重了手腕力气,几十年习剑的力量与技法,都完胜一个青涩的衰兰,盗贼出身的半吊子剑客。他轻瞥一眼面前的青年,那手腕已然打颤,承不住自己的招式。 但衰兰面不改色。黧黑眼睛一挑,竟轻轻笑了。那是一个轻蔑的笑容。 “衰兰,你为何不惧?” 浓郁睫毛扇开般猛然抬起,鼻梁迎上风雪,“我为何要惧,”衰兰哈出一口血气,混着白烟升起,“我倒快活,山河一剑……今日我终于见识到了!” 梅一笑愣神。面前衰兰一口殷红血迹喷出,但仍在笑,笑声快意无比。 “我便知道,该是我,将盟主您与盗帮的一切了结。这个剑客该是我!” 眼眸明亮,声音骄傲。 “……你和公羊弃一个样子。”盟主冷笑一声,“一个盗贼,到底从何而来的傲气。” “盟主,你所为便是义么。你为了与我师父的私怨,把整个盗帮斥为异端……你为了我师父那所谓剑谱,那样害白幽人……你知道你最疼爱的小女儿,为何跟盗帮的贼跑了么?呃!……” 山河一剑剑气抵至胸膛,刺骨疼痛压住骨头,古鸿意喉结窜动,嘴角溢出一缕黑血。 “你不许再抢走他。……”沙哑嗓音含着气声,“我会再把那块玉偷回来。” 梅一笑冷眼看面前青年双眼通红,眉宇肃穆依旧。 “盟主。”另一道青年的嗓音。 雪色尽头闯入两道人影。白行玉和…… 残月握着双剑,轻笑着摇头,“盟主。……我终于明白,是因汴京城门捉拿衰兰那次第,与我随行的‘盟主’,不是您。您惧关门弟子我发觉蹊跷。……您便因此驱逐了我么!” 残月挑起剑,一指古鸿意,“那他……白幽人和我一样,都是您的弃子。” 山河一剑忽地收起。古鸿意失了重心,一个趔趄瘫坐于地,抹一把嘴角血迹。白行玉扑去随他坐下,指腹抹一把他脸颊血迹。 “脏。”古鸿意稍拉开他的手。 白行玉捧起他的脸,叮一下他的额头。 “没事了。”他一点点揉开古鸿意面颊的血痂。 月下梅花发的轻锐之气划破风雪。 “我的剑,是盟主您教的。我……能一战!” 残月怔怔望着盟主。又轻唤一声,“师父。” 山河一剑贯穿他的肩头。 “走。”残月双目收缩,哈出一句气音,对着那二人喊道,“快走!……” “月下梅花发……我能一战!三叠姐姐。你看清我……能一战……” 梅一笑将剑从残月肩头一拔,鲜血喷射淋漓。残月吃痛一声,紧咬牙关再不吱声。 “一群毛头小子,跟我比剑。”梅一笑扫一眼依偎在一起的古白二人,不解轻笑。 白行玉将古鸿意揽在怀中,静静望着盟主。 时间,差不多了。 千百条麻绳似从天而降,霎时绷直,只见其勾连错乱,将整个汴京串联包围。 纷纷的梅花落下。 梅一笑颔首,面颊承住一瓣白梅。 眉头蹙起,这一幕,似当年,小女儿随那个盗贼私奔时……满山的梅花落了下来,落在围剿大军的刀戟上。 小女儿快步跃进花影中去。 城楼,夜雪中。铮铮琴音响起,千里传音的武功,将剑门外的声响传遍整个汴京。 盟主自刎于剑门。 盟主登上高处城楼,忏悔,赎罪。 盟主宣告了一切真相。绣阁、盗帮、白幽人……都正了名。但盟主轻轻隐去了剑谱。 挥剑自刎前,盟主轻笑着说: 江湖不必要有联盟。 而后,鲜血淋漓如泉。 梅一笑愣神许久,伸手接住一片白梅。纸钱一样的漫天飞雪。 古鸿意粗重喘着气,强撑着站起身,便要抱起白行玉,“做到了。我们快走。” 城门大合。刚刚千里传音一役,那块江湖通行令,已不作数了。那只能绕路,走山路,回京畿老巢。 古鸿意咬着舌尖迫自己清醒,一时拿不准力气,满口腔血腥气。 城门大合。还能去哪。怎么逃…… 还是,只能赌,赌梅一笑先手杀了他们三人,还是先手去剑门战场,寻公羊弃…… 眼睫越来越沉。不能死在此处。 不能功败垂成。 明日就能过上和白行玉在一起的日子了……能和他一起种芍药……再无追杀……能看他穿各样式的衣服的模样…… 梅一笑提起了剑,迫近歪斜于地的三人。 古鸿意抬眼冲他轻蔑笑了一下,眼睛通红,满是不甘。 不能死。 不能死…… 鎏金溢彩缓缓渡出,由一道弦,宽至一片海,投在一步步走来的盟主身上。 香车宝马不夜天,在背后,响起。 汴京城门,开! 高高城楼上,一支羽箭射下,梅一笑分神提剑格挡,颔首看高楼 “何人?!” “走——”高楼处,一人官袍肃穆,虬髯美须,声音冷冽彻下。 官袍……古鸿意颔首,看那楼上的官袍身影。不是江湖中人,是汴京官府的人。 教头振臂一挥,对那昔日贼人喊道, “城门为君开,走!” 古鸿意对教头作一揖。 “你不是贼人。你到底是何人。”教头依栏轻轻问道。 “我是衰兰送客手。……我来此地,是为了寻一个公道……我是真正的侠。” 古鸿意仰头,霜雪压住面颊血痕,凝成一道道沟壑,本就粗糙的面颊皲裂成一块块唬人的痕。那双眼睛却很明亮,映着汴京城门溢出的万千灯火,静默燃烧。 “记住我!” 声嘶力竭却快意的声音。 “记住我……是衰兰送客手!!” 千山万山的肃穆听闻青年侠客宣誓。 教头声色一震,肃穆目送那衰兰打横抱起身边乌发雪肤的那一人,又拖着另一人的腿脚,转身入了汴京城中。 山河一剑顿入,城门刹那大合。 剑身夹于通天红门之中,持剑老者松了手,丢了剑,慢慢收手,去接住一瓣白梅。 纸钱般的漫天飞雪与白梅。 入城,蜿蜒游走几道街巷,确认安全后,古鸿意将残月扔在朱雀桥边,残月抹一把嘴角血迹,“你到底是何人。” “衰兰送客手。”沙哑嗓音重复一遍。 “我记住你。”残月轻笑点头,眼神间霜雪化开。 残月偏头看一眼白行玉,摇了摇头,“你,” “不必记住我。”白行玉轻声说,“残月,你并不欠我了。走吧。” 残月怔怔看那二人依偎着抱了一会儿,衰兰便打横抱起身边人,使轻功快快离去,身影消失在风雪中。 夜奔。 一重重山水,风雪砸入眼睫,沉沉。 “他们会记住我吗?” “会。” “万民会记住我吗?” “一定会。” 白行玉抬眼,看古鸿意喉结窜动,咳出血水来,但展开一个舒舒展展的笑。 白行玉伸指叩住他的唇,示意他噤声,节省体力。 古鸿意反咬了一下他的指尖,又伸舌□□一下。 几乎乐极生悲的有些哀伤的黧黑眼睛,挂着雪粒打颤的睫毛。 白行玉愣神,心头轻轻揪着。 “明日,全天下都会记得你是衰兰。” 古鸿意垂头吻他的指尖。含糊应“嗯”。 温热水滴落到他手背上,很烫,淡红的血泪。 “我们回家,好好治你的眼睛。……然后,要开春了,又该种芍药、葡萄、金围带。……我要说很多遍,我爱慕你。”白行玉一项一项数着明日起的事宜。 “仰慕你。也是爱慕。”仰慕的是衰兰送客手,爱的是古鸿意。 古鸿意睫毛再次重重折下。白行玉伸手按开他皱起的眉心。 “全天下都会记得你,仰慕你。” “从明日起。” 古鸿意心脏跳动如擂,猛然抬起睫毛,再不因雪盲避开风雪,任凭寒风重雪吹进眼中。目光中无边雪原依旧,第二次夜奔,大仇已报,真相尽出,远山踩于脚下,爱人拥于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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