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还在,但是就是人不见了。 仿佛闹鬼了一般。 他下意识摸了摸马鞍,上面负着的刀还在,丢失的安全感总算是找回了一点。 “陆绯衣——” 他唤道。 回声飘荡在丛林里,很远很远,林子里仿佛突然变得空旷了起来,甚至有些不像林子了,更像是一间密闭的、宽敞的屋子。 似乎遥遥的听见了一点异响,很混沌,沉闷,好像是从前面传来的。 但陆绯衣离开时是往后走的。 秋月白猜测这或许与某种不知名的奇门遁甲有关,那些移动过的石头便有可能是为了布阵所动,然而奇门遁甲之术已从江湖之上失传多年,秋月白也不是很了解,不过他觉得应该是陆绯衣从他身边离开之后受到了干扰,导致行迹偏离,再加上林瘴太密视线不清因此走散。 他在想要不要顺着这条路走下去看看。 ——走,也许能摆脱现在的困境,但是也有可能走得更偏。 ——不走,万一陆绯衣他们真的走到前面去了怎么办? ……前面等着他的也有可能是什么埋伏。 经过了短暂的思考,秋月白抬起腿,往前面走去。 暂时还是走一步看一步。 泥土湿润到了一种粘脚的地步,再往前走,秋月白听见了哗啦哗啦的水声——似乎有一条小溪在附近。 水声,马蹄声,风声,叶子晃动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十分凌乱,忽而秋月白眼角余光瞧见寒芒,他立马拔刀,旋身将用刀灵活的将飞过来的东西打落。 那东西极为锋利,落在地上直接插进了湿润的泥土之中。 是柳叶镖。 未等他反应,又是一阵如梅雨一般的暗器袭来,直直朝着秋月白的面门飞去。 一阵“噼里啪啦”的金属碰撞声后,两匹马被吓得嘶鸣一声,忽然开始狂奔,眨眼间原地只剩下秋月白一人,然而此时也顾不得什么马不马的,他脚尖轻点就要朝着刚刚放暗器的方向飞身而去。 身子临空而起,一枚暗器已至面前,堪堪擦过秋月白的鼻尖。 林中瘴气多,是不好,也是好,限制自己的视线的同时也限制了别人的视线,即使要偷袭也可能瞄得并不准确——所幸秋月白听力视力都还不错,通过听声辨位也能找到方向。 树梢之上发出沙沙的声音,秋月白运着轻功追逐着那位阴险狡诈的偷袭者,当余光扫过身边白茫茫的空间时,他忽然意识到这里要靠瘴气与阴雨天加持是远不能达到这样的能见度的,非得经过人力干预才行。 前面的人似乎从树梢上跳下去了,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哒”的一声,然后声音就彻底消失了。 秋月白跟着他跳了下去。 四周太寂静,寂静到他可以很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心跳。 忽而林中悠悠的传来一阵凄怨的箫声,有歌女在雾中悲伤的唱着歌,歌声由远方传来,并且在逐渐靠近他。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歌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感情真挚动人,若是放在外面的话一定是难得的仙乐。 可秋月白却怔住了。 只因面前忽而出现两个人影,皆做女子装扮,一人吹箫,一人歌唱——想来那动静就是她们发出来的。 身影窈窕曼妙,渐渐走出林瘴。 秋月白看清了她们的脸。 他下意识就觉得不对,几乎是立马就想要跑,心中警铃大作。 但就在这时—— ——他的肩上却突然出现了一只手。 这只手就这样四两拨千斤般的挡住了他的去路。 轻易得就像抓住了一只弱小的蚂蚁,像已经赢定了的围棋落下最后一子。 与此同时鬼魅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似恋人之间不死不休的痴缠,又似仇敌之间咬牙切齿的低喃。 “阿月。” 有人在他背后含笑唤他,语气很亲昵。 “一别经年,别来无恙。学我《相见欢》,便不识此《相见欢》了么?” 那只手从肩膀上移开,转而用指尖去轻拂秋月白的脸颊。 “你欲与我相忘于江湖,可我……却十分的不舍啊。”
第032章 邀请你,来杀我 简直是……碰见鬼了。 面前那两道窈窕身影分明不是真人,而是两具穿着女人衣服、画着精致妆容的木头傀儡。 但就是这样的死物,居然能发出那样曼妙的声音,演奏出那样哀怨的音乐。 秋月白身后的人温声道:“喜欢么?特意为你准备的,但我总觉得,我的阿月值得更好的,所以等你回去后我会另外安排人为你接风洗尘。” 秋月白说不出话来,也动弹不得,这么多年过去了,背后的人仍然是他的噩梦。 “你在发抖——你抖什么?我又不会杀你。”背后的人缓缓走到他的身前,挑起他的下巴:“你毕竟是我的孩子……瞧瞧,你现在这张脸可太丑了,谁为你弄的这些?” 面前的人身着紫色华服,衣袂之上绣着蹁跹的祥云瑞鹤,从包裹严密的衣裳下露出的皮肤仍然是白皙细腻的,一如九年前——面前的人竟然丝毫未曾有过变化。 包括脸上带着的那张木头鬼脸面具,眼部像两个黑漆漆的漩涡,看得直要把人吸进去。 时玄兰“啧”了一声,他没有留指甲,因此要抓住某些细微的东西对他来说稍微有些费力。 秋月白感知到了他要干什么,双手抓住他的手,挣扎着想要摆脱他的控制:“不行,你不能这样……” 美丽的眼睛里霎时间充满了惊惧,如光华万千的琉璃盏被无情的摔碎——他在抗拒,可是似乎没有什么用。 “好孩子,别怕。”无声中什么东西被撕破了口,时玄兰的动作很轻,但也很强硬,“这样的丑东西,我不允许它还能继续依附在你的脸上……你就是凭借它躲了我这么多年,是么?这一笔帐,我会算的。” 他的声音一如许多年前那样温柔,可只有他身边的人才会知道,这人分明是厉鬼。 最恶毒的厉鬼。 他要做的事从来不允许别人拒绝,温柔的表皮下是全天下最狠厉的筋骨,一旦伸出爪牙,他的目标就必须俯首接受他的所有,无论是赏赐还是责罚。 此刻,他的手伸向了秋月白。 皮肤被撕扯着。 想象中的剧痛没有如期而至,时玄兰的动作确实很轻盈、温柔,但有什么比剥皮更恐怖的事情悄然浮现出来。 那些久藏的秘密从裂缝中悄然显露,时玄兰像剥蛋壳一样的慢悠悠的将那些本不属于这张脸的东西剥离,底下如珍珠一般的肌肤终于重见天日,直到全部剥完,他才满意的又笑了一声,怀念的摩挲着他的脸颊——那里有一颗很小的红痣,如朱砂又如雪中红梅,不在眼角,而在左眼下。 若是垂泪,想来更美。 “这样才是我的好孩子。” 秋月白脱力摔在地上,脸色已经苍白如纸。 他曾经对陆绯衣说,这张人皮面具是不能轻易摘下的,除非涌上特殊的技法或者药剂。 但此时此刻,那张人皮面具已经从他的脸上消失了,转而被时玄兰随意的丢在了地上。 秋月白抬起头,仰视着面前的人,声音带着极力克制却仍然泄露的颤抖:“你抓了她……” “嗯哼。”时玄兰悲悯的、居高临下的看着面前他这辈子最完美的作品,紫竹扇抵在面具之上,“这倒没有。” “若你没有抓她,那你怎知——” 秋月白急切的抓住了他的衣袍,攥住了他衣袂上那只生动灵活的仙鹤,几乎要咬牙切齿,“那你怎知如何剥下这面具……” “她已经废了,拜你所赐。”时玄兰笑吟吟的蹲下身子与他平视:“我没有必要再抓她——都是因为你有些人才沦落到这个地步,都是因为你,阿月。” “你会把你身边的人都害死,像当初害死你的母亲那样害死所有人。” 顿了顿,他张开手,很愉悦的补充道:“当然,除了我,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胡言乱语!!” “明明就是你害死了他们!”秋月白一把抓住他的领子,眼睛漂亮得像名贵的黑珍珠。 他将人拉得一斜,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人,恨意无声的从眼中传达出来:“你一直……一直都知道……全都是我的想法,你不能把他们牵扯进来……” 岁月没有将这位曾经名震天下的刀客的容貌折损半分,他仍然像许多年前那样美丽,优越的五官条件使他纵然没有这一身的好武艺,也能在众多人里脱颖而出——这样美丽的容颜,即使是单出也是绝杀,只要他一抬眸自会有许多人愿意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时玄兰端详着面前愤怒的青年,想。 足以祸国殃民。 那位春风殿的冒失的年轻殿主,也是为了这一抹人间绝色而来的罢? 然而自己的好孩子怎么能和那种人混在一起呢? 这样想着,他却淡淡的将秋月白的手掰开:“阿月。” 时玄兰的手冰凉,不似真人——秋月白的也是。 “身份。”他道:“从前的事我可以不和你计较,但你要记住你的身份。” 时玄兰的手摩挲过秋月白艳丽的眼角与漂亮的眉梢:“你总是这样,我知道你擅长利用别人的情感与你这张漂亮的脸蛋来达到你想要的目的,我也知道很少有人能抗拒你……这一点,你做的很好,你明白世界上总有一些东西是无法通过强硬的手段达到目的的。” 秋月白的眼睛很轻微的眨了一下,冷冷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我之事,不必牵连他人,你知道所有事都是因我而起。” “我不这么觉得,我舍不得罚你,但是其他人与我的关系却远不如你我。”时玄兰低低道:“更何况,你总归要得到教训。” 这句话一出,秋月白浑身上下的肌肉立马就紧绷起来,他一把抓住面前的人,急切的询问: “你要做什么?全部的事都是我一人所为!!” “做什么,你迟早有一天会知道的。” 时玄兰慢慢的将他的手再次掰开,又慢慢的站起来,垂着眼审视他:“阿月,我这次很生气。” 秋月白的睫毛颤动着,他露出一个很惨淡的笑,如即将衰败的月下昙花。 他也站起身来。 “我无话可说,得意楼对背叛者一向是杀之而后快,你不如就在这里杀了我。” 秋月白微微抬起头,露出纤长的脖颈——那是所有人的弱点,自然也包括他在内。 他柔顺的长发垂落肩头,眉尖微微蹙起,做好了引颈受戮的姿态。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而这种易碎感又造就了这样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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