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序衡捧着杯子,下意识磨了磨手指,说:“确是最好的处理方法了。” 便又是一阵静默。 烛光昏暗,封戍望过去时只能看到因打了哈欠泛上些泪光的眼,下半张脸隐没在棕灰的影子里,竟显得有几分不真实。他无意识盯着看了一会儿,开口:“你......” “嗯?” “他还听话吗?” “嗯,”元序衡下意识抚上了肚子,答:“跟着一路都没有折腾过,倒是我身体算不得好,恐是拖累了他。” 封戍从未对什么人有过愧疚,此刻便有些别扭,开口却是带了点责备:“你缘何不早告予我?”
第18章 他出口便觉不太好,果见元序衡唇角微微落下来,说:“将军也知,信件多有不便,若路上被有心之人拦截下来,若是当笑话看便也算了,但若是碰巧知晓些传闻,你我处境将大不相同。” “是我考虑不周了。”封戍轻咳一声道。 “无事。”元序衡回了一句便没了下文,静静将水喝完。他见封戍迟迟不说话,便欲起身回床上,没成想刚站起身腰上便扶上一双手,他听见封戍轻声嘱咐:“慢点。” 他情不自禁顺着力道直起了腰,明明只几步的距离,他却浑身不自在起来,坐下后刚悄悄松了口气,便眼睁睁看着封戍拖了个凳子坐到床边,也不说话,只紧紧盯着他。 元序衡轻咳了声,往里面挪了挪,隐晦赶客:“将军睡吧,此时起床还早。” “不是。”封戍终于意识到自己有些冒犯,微垂着视线,道:“我是想问军师,可否预测战事何时结束?” 元序衡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本觉得这次不会持续太久,应当不会撑过五月,但这次突袭打乱了他的一切猜测及部署,于是他摇摇头,诚实道:“现下我也不知晓了。” “军中还有内鬼,那袁福江想来是留不到最后了。”封戍道。 “嗯。”元序衡低着头沉思状。先前他无暇多想,此时安安静静坐下来,却觉得此次突袭疑点重重。不说匈奴那边突然,就是封戍那天硬是要️闯敌营也处处透着古怪。封戍一个打十四岁便在战场摸爬滚打的常胜将军,按说就算还带着点少年人的闯劲,也不至于一时热血澎湃便领着亲兵去冒险。 他抬头看了眼封戍,对方正也望过来,因背着光,本就深邃的双眸便好似沉进松烟墨汁中,不见一丝光亮。 元序衡别过脸,未问旁事,只一手轻拽过被子搭在腿上,再次道:“将军睡去罢,我也有些困......” 他突顿了下,手捂上肚子,眉头皱成一团。封戍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忙问:“可是不舒服,我这就让人去请王大夫。” “不必,”元序衡拦下他,轻道:“是孩子......踢我。” 他情不自禁微微笑了笑,心下也松了一大口气。孩子此前都没有动静,此刻又活泼起来,想来是无甚大碍了。 他抬头,封戍还直愣愣站着,看着竟像是有些不知所措。元序衡有些不自在,脱口而出:“将军要不要摸下?” 此话一出,两人具是一愣。元序衡抿着嘴巴,恨不能把刚刚的自己掐死。一阵静默后,他轻咳两声刚想若无其事揭过去,封戍就在他身边坐下,朝他伸出一只手。 元序衡只觉自己脖子连带耳朵都烫得很,只好一手撑着床沿微微后仰,露出已经凸了不少的肚子来。封戍带着小心覆上去,只是他越是小心表情就越严肃,反而看得元序衡有些想笑。 封戍不知自己的表情变化,他此时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手下明显的蠕动上。这种感觉很是奇妙,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孩子,更未想过孕育他的会是元序衡。 “不早了。”他回神收回手,对元序衡说:“且睡吧。” “嗯。” 封戍看着他睡下,却眼尖地发现了床上人通红的脖颈。他在床边站了会儿,直到转身时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唇角一直未落下。 — 匈奴不知是否损伤惨重,在两人养伤养病期间一直未来骚扰。而元序衡身体渐渐好了许多,也搬回了之前的大帐。只是让他烦躁的是,近几天封戍几乎天天来找他。 “将军,今日又是何事?”元序衡放下碗,示意撷枝出去,封戍在桌子对面坐下,问:“孩子今日可有调皮?” 这种问题每每被他一脸严肃地问起,总是会让元序衡有些不好意思。他轻咳一声,答:“他一向很听话。” 两人这就没了下文。过了一会儿,元序衡实在受不了这种尴尬,忍不住道:“将军不去处理军务,倒日日往我这里跑算怎么回事?” 封戍表情明显一僵,放下茶杯,说:“我不过是担心孩子,想着多来看看,其他的事军师不必多管。” “再说了,”不等元序衡说话,他又道:“怎么说你也是我正经娶来的妻子,我怎就不能过来了?” 元序衡一时无话,只好转移话题:“将军从袁福江口中审出什么没有?” “没有。”封戍也正经起来,答道:“他拒不承认,我也不能拿他如何,毕竟是皇帝的人,还是不好引起注意。” “若是战事结束再押解回京,恐怕另生事端。”元序衡也拧眉思考,道:“不若将军先下手为强,寻个由头让他出个意外,也好过回京。” “此事再说。”封戍却没应下,含糊了过去。元序衡皱了皱眉,也不再说话,只是慢吞吞抿完一杯水后,突然道: “若是将军有旁的计划也无可厚非。毕竟将军天纵奇才,想必要比卑职这些高明许多。” 封戍顿了一顿,笑了笑:“军师想多了。” 他明显有事瞒着,但元序衡也无立场追问,便只好沉默。又呆了会儿,封戍起身告辞,元序衡坐着久久未动,等撷枝进来了才回神。 不知孩子是不是抗议前几日险些小产,这天早上起床,元序衡的腰便开始隐隐作痛,但并不明显。只是到了晚上,腰腹连带大腿处又开始阵阵酸痛,将前来蹭饭的封戍也吓了一跳,急急忙忙请来大夫后却被告知是正常现象。元序衡疼得不想说话,匆匆又吃了几口饭就要上床躺着。封戍找了折木进来,嘀嘀咕咕也不知说些什么,等元序衡迷迷糊糊快睡着时,却觉得后腰处有个温热的东西抵着,顺着疼痛方向缓慢揉捏,他艰难动了动身子,便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第二日下午,元序衡喝了药正准备睡,突然想起来今日一天没见过折木,便顺嘴问了一句,岁寒接过药碗,笑眯眯道:“折木今日一早便敢马车往南去,将军吩咐他去运些东西来,怕公子在西北吃得不好呢。” 元序衡没了话,只捶了捶腰。
第19章 折木过了三天才回来,先是喜气洋洋地找撷枝去了一趟,再跑到元序衡面前讨饶卖乖,最后又跑去找封戍,不知嘀咕了什么东西。 元序衡这几天越来越嗜睡,这天直到午膳时间才醒来,喝了药之后,岁寒扶着他到桌边坐下,脸上是掩不住的欢喜。元序衡瞄了她一眼,问:“是有什么好事?” 没等岁寒回答,撷枝也一脸喜气地进来了,手上小心翼翼端着个小碗,迭声道:“公子,快些喝了,这汤我炖了一个多时辰呢!” 元序衡进口才尝出来,抿了两口问:“哪来的鱼?” “这不是折木去南边买了些东西过来,说这鱼是将军特地吩咐要买的,其他的晚些等清点好了再拿给公子看。” “哦。”他捧着鱼汤不说话。鱼汤熬得奶白奶白,鱼肉几乎被熬得烂了溶进汤里,刺被一根根细细挑了出来,入口浓郁鲜滑,没有一丝腥味。 他本不觉得鱼汤有多好喝,之前这几个月没喝,反倒真想念起来了。 一口气喝完,撷枝还要再盛,元序衡摆摆手:“不喝了,剩下的晚上做些面吧。” “诶!”元序衡这几天胃口不好,常常吃了几口饭就再吃不下,如今竟主动要求吃饭,撷枝利落地收拾了碗筷,刚要走就又被元序衡叫住。 他脸上有些不自然,道:“若是还有剩,端给将军也尝尝罢。” “给我尝什么?”封戍恰巧进来听见,撷枝就拽着岁寒带着笑走了,留元序衡一人坐在桌前,强装无所谓道:“鱼汤。” “喝着可还好?”封戍在他对面坐下,兀自舀了一口尝了尝,点头:“虽不及新鲜的,但也算好的了。” “既然将军喜欢就都喝了吧。” “你现下说话怎么总喜欢呛人?”封戍又喝了一口把碗放下,说:“剩下的可以让撷枝做个面,留到你晚上再吃。” 虽说元序衡本就是这么吩咐的,但封戍也这么说时,他下意识嘴硬道:“将军若是想鱼味儿了,尽管端去吃便是,我晚膳吃鸡汤面也是一样的。” 封戍带着笑看了他一眼,说:“你当折木跑这一趟就只带回一条鱼来?” 他扶着元序衡起身,一路走到了军营后方,伙房的小兵笑得傻呵呵的,挠挠头道:“参见大将军,参见军师。” “一早得的鱼呢?” “回大将军,俺都看着呢,早上从好远处的井挑来的水,俺和两个兄弟一起去的,足足五桶。除了路上就死掉的两条,其余九条都跳得可欢了!” “你挑两条煮了分着吃了吧,”元序衡道:“这鱼就算好水养着,在西北也活不好几天,尽快吃了才好。” 小兵拿不定主意,转头看封戍的脸色。 “愣着干嘛,去挑鱼啊。”封戍觑了他一眼,说。 “慢着。”元序衡抬手叫住他,又道:“给你们大将军也挑一条,做好了送去,省得将军馋了鱼又不好意思说。” 封戍没有反驳,只稍稍用劲儿捏了捏元序衡的小臂。元序衡这才察觉到他一直扶着自己的小臂,下意识欲挣脱。封戍早有提防,用了点力气攥住,随后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可小心些,莫要摔了。” “你放开我便不会摔。”元序衡挣脱不来,顿时撒了气,小兵见他没再吩咐便就转身挑鱼去了。封戍这才将手放开,眼底带着笑意。 元序衡莫名觉得生气,冷哼一声:“将军这是作何,左不过三月孩子便能落地,将军的小心不如留待那时再予孩子便是。” “元世安!”封戍也气着了,元序衡被他一声大名叫得一震,反应过来后抿紧了唇。 任谁的真心被误解都不会不生气。封戍本就算不得好脾气,这会儿一腔怒气憋在胸口发不出,倒是自己在原地踱起步来。元序衡有些心虚,看着他转了一会儿,轻咳了声道: “别转了,再转就晕了。” 封戍板着个脸,硬邦邦道:“我送你回去。” 往常要再赖上个一时半刻的封大将军,今日把人送到了就走了。折木看得疑惑,将鱼汤面放在桌上,傻呵呵地问:“将军今日怎的不留了?撷枝做了两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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