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当真半分怨怼都没有,常贵暗松了口气,心道果然是好拿捏的软柿子,连刚才出洋相的恼火都散了些,神态也变得颐指气使起来。 “那就好。不过您初来乍到,大概还不熟悉东宫的规矩。咱家虽然是个奴才,但也是陛下在太子爷开府时就派来的老人了。”常贵掸了掸袖子,不阴不阳道,“殿下忙于政事,抽不开身,那就由咱家跟您好好说道说道。” 说着,他挑剔的目光扫过屋内各处,本想挑个明显的错处来,环视了一圈,却发现这里的陈设简单,除了四角正在冉冉升烟的黄花梨火盆,没有分毫奢侈的装点,唯一的颜色还是窗外开得烂漫的腊梅,可谓清俭至极。 ——不是说殿下十分宠爱他,还往翠玉轩送了不少赏赐吗。 常贵心生疑窦,怀疑是小德子笨嘴拙舌,传递不清消息骗了他,但又不想失了脸面,于是假笑说:“宫里最是讲究礼仪规矩,各个身份有各个身份该用的东西,谁要是不小心逾了矩,往小了说是不知礼数没教养,往大了说,就是以下犯上。如果撞到了贵人面前,没准就要发卖和杀头了。” 他看了眼黄梨木盆里燃着的金丝炭,故意道:“公子是不知道。过去殿下还没开府时,身边也有一貌美宫女,还是皇后娘娘点来从小伺候的,本以为以后做个通房丫头是没跑了。可惜是个头脑不清的,没管住手拿了殿下不要的花瓶饰物,结果被娘娘发现,杖责后送进了教坊司,没多久就受不了磋磨,一根白绫吊在房梁上了。” 说完,才忽然想起来似的,装模作样地轻轻打了自己一巴掌:“哎!咱家这记性,忘了您也是倚红楼出来的了,奴才笨嘴笨舌,绝没有拿您跟那贱婢相比的意思,您可千万别介意。” “……” 这话一出,别说谢南枝,连书棋都听出他在拐着弯指桑骂槐了,顿时气得眼里都要冒出火星子。 “这金丝炭是殿下的人送来的。我们公子身体不好,冬日更容易受寒。”他气急道,“你少在这血口喷人!” “这屋子里点的竟然是金丝炭吗?”常贵故作惊讶,“咱家说话不好听,谢公子,这可不是您该用的东西,下人们不懂事,您可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说着,他的眼珠子骨碌一转,道:“不过,念在您是初犯……” 余音还未落,忽然听得清脆的一记磕碰,打断了他剩下的话。 谢南枝放下茶盏,从桌案前站了起来。 他坐时还不觉得,直到拢着狐裘站起,常贵才发现,对方其实身量很高,就算不及太子爷,在寻常男子中也算得上出挑。 垂下眼,没什么表情地看人的时候,那张艳丽的美人面自带三分冷意,甚至显出些居高临下的肃沉来。 “好吵人的狗吠。”谢南枝懒怠地一撩眼皮,看到原地愣住的常贵,牵了下唇角,道,“哦,没有在说你的意思。” “常总管的好意,谢某心领了。凑巧我也听过一桩闲谈,可说与常总管听。” 听他这么说,常贵心底霎时警铃大作,但还没来得及拒绝,谢南枝就已绕到了桌前,语调平铺直叙,像在聊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听闻南面有一有头有脸的富户,主家常年在外做生意,家中只留幼子与照看的老仆。” “起初少主年幼,需有人帮衬着,这般倒也行得通——只是时日一长,富户久不归家,老仆自视劳苦功高,成了半个长辈,竟对少主指手画脚起来,甚至对主家的生意动了心思,唆使管事偷工减料,中饱私囊,害得富户平白折损大半祖业,损失惨重。” 谢南枝顿了一下,饱含深意地抬眼问:“后来,常总管猜如何?” 常贵的后背逐渐浸上汗,心底反复默念,他是在编故事吓唬自己,面上仍嘴硬道:“我、我怎么知道。” “哦?我以为常总管见多识广,没准会听过呢。”谢南枝轻轻一哂,浑不在意地揭晓了答案,“少主长成后,头一件事就是将那欺主的刁奴活剐了,剁成数段,扔去乱葬岗喂狗。” 他用一种叹惋的语调道:“据说台阶上的血足足流了数日,怎么也流不尽。” “主家拿皂水草草冲洗了,直到数月后,还能从花圃里扫出人的碎末。” 常贵:“……” 他瞪大眼睛,恐惧地看向谢南枝,活像白日里见了鬼。 偏偏谢南枝似乎毫无所觉,走到老太监跟前,瞥了眼他腰上的玉带銙,状似无意道:“常总管这佩件倒是精巧,不过看着像是宫廷匠师的手笔。” 停了一息,悠悠笑道:“不会……也是从府库里偷拿了,中饱私囊的吧?” 常贵:“…………” 霎时间,凉气直从他的脚底窜上天灵盖,叫他生生打了个哆嗦。 最后一句话,谢南枝是压低了声和他说的。 院中的侍卫不知他们在交谈什么,频频投来怀疑的目光。 顶着初春阵阵的寒风,老太监咽了口唾沫,只觉得汗浸透衣背,悔不当初——这哪是什么软柿子,这、这就是活阎王吧! 他再也不敢跟谢南枝多话,含糊地说了句:“奴才还有事,这就告退了。” 然后,就把嘴闭得结结实实的,在书棋如见医学奇迹的震撼注视下,支棱起一条瘸腿,健步如飞地跑了——连小德子气喘吁吁地追在后头都赶不上。 【作者有话说】 书棋:我们公子妙手回春(崇拜)
第12章 偏心 访越的使团脚程慢,行列里又有几个老迈的官员,一路走一阵停一阵,梁承骁都回宫几个月了,一行人才拖拖拉拉抵达上京。 这日下朝后,总算安全归家的李同舟李大人就借口有要事回报,死乞白赖地挤上了东宫的马车。 梁承骁很是无语:“你没有自己的马车吗?” 李同舟振振有词道:“我这不是陪您去探了一次虎穴,走前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就给车夫放了个长假吗。这不,人现在还在乡下没回来呢,就来找您江湖救急了。” 纪闻倒是对他很熟悉了,笑眯眯地掀开帷帘,请他进去,又自觉地转去蹲车前板了。 等上了马车,李同舟的表情变得关切些许,问:“殿下的头痛最近是否又犯了?” 刚才在朝上,他就看梁承骁脸色不好,连带着周身气压也持续走低,左右朝臣以为他心情不佳,纷纷噤若寒蝉,没一个敢上前触霉头的。 “尚可。”梁承骁淡道。 他没打算和李同舟多说,屈指按压着太阳穴,问:“孤离开后,临安的状况如何。” 李同舟早就猜到他要问这个,事实上,他也是来汇报此事的。 于是拣着重点,正色道:“我们走后不久,高逢就劝谏越帝,将大巫从牢中提出来再行占卜,越帝也同意了。只是这事捂得很严,我们的暗桩也打探不到结果,不过想必与计划差不太多,把祸水引到了萧元景的身上。” “过了没几日,越帝急诏萧元景。而后就传出了震惊朝野的端王叛逃的消息。” 他顿了一下,不禁感慨:“殿下这一步棋属实下得狠绝,几乎将那萧元景的后路堵死了。大巫不明不白地死于天牢,大理寺缉获的凶手尸体上又带着十二部的印记——就算他有几张嘴,也洗不脱身上的嫌疑,何况朝中还有一个逮住机会就想置他于死地的高逢。” “这时候叛逃,反倒是唯一一条生路了。” 从万寿节宴到大巫之死,其间发生的种种,都在他原本的计划内。 梁承骁漠然听着,心中思索,到底是哪一环出了问题。 李同舟毕竟才回上京不久,一路上消息闭塞,不知道萧元景在涿县人间蒸发的事,还在兀自赞不绝口:“端王一除,越帝有如自断一臂,估计连沂郡都难以守住。下次殿下再发兵越国,就易如反掌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兴致勃勃问:“敢问殿下,暗部如今擒住萧元景没有?此人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若能以厚利相诱,为我大晋所用……” 梁承骁:“……” 什么叫哪壶不开提哪壶。 纪闻蹲在车前板上,将里头的对话听了个真切,不得不开始大声咳嗽。 李同舟听得奇怪:“纪右卫是嗓子不适吗?可要回去看看郎中。” 纪闻:“咳,大概是昨夜着凉了吧,不碍事。李大人,前头就到您府上了。” “今天怎么到得这么快……”李同舟没有起疑,跟梁承骁告退后,嘟嘟囔囔地去撩车帘。 纪闻生怕他还要回头跟太子爷唠两句,跟左右使了个眼色,立刻有随从会意上前,半搀半请地把人送走了。 等李同舟离开后,他才掀起帷布,腆着脸探进个头,试探性唤:“殿下。” 梁承骁睨他一眼,悠悠道:“你没什么要同孤交代的吗?” 这话一出,纪闻顿时夹紧不存在的尾巴,在心里打了两遍腹稿,才谨小慎微道:“暗部已将涿县周围搜寻了个遍,都没找到萧元景的踪迹,但根据密探回报,无论江南还是江北的十二部,似乎都停止了活动,像是——忽然失去了指挥者一样。” “我们猜想,萧元景很可能身受重伤,或者出了不测,此刻正藏在暗处休养。” 梁承骁听了,神情晦暗莫测。 纪闻拿不准他是否动怒,忐忑地低着头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平静的声音:“把纪廷叫回来吧。” “……”纪闻霎时惊愕地抬眼,无声表达疑惑。 梁承骁按着鬓角,缓解神经一阵阵的刺痛,眼神却是锐利的:“不必浪费时间,他早就不在涿县了。” — 等回到东宫,还没喝上一口茶,就听外面吵吵嚷嚷。 常贵尖细的嗓音混在嘈杂中,哭天抢地:“殿下!您可要给奴才做主呀!殿下……” 梁承骁本来就头疼,听了蹙起眉,吩咐身旁内侍道:“叫他闭上嘴,再吵把他的舌头拔下来。” 内侍瑟瑟发抖地应了是。 话带出去之后,不一会儿,外头就没了动静。 他没问发生了什么事,旁人也不敢多嘴。唯有纪闻是个爱凑热闹的,出去打听了一阵,最后神情古怪地回来了。 梁承骁没注意他的异样,头也不抬问:“外面在吵什么。” 纪闻道:“好像是翠玉轩的事。” 翠玉轩? 梁承骁顿了一下,后知后觉想起他那天从倚红楼带回来,安置在后院的人。 这段时日他忙着处理从临安回来的后续事宜,几乎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此刻听纪闻提起,才分出了一点注意力,问:“谢南枝把那味药材画出来了?” “噢噢,我正要跟您说呢。”纪闻挠了挠头,“画出来了。而且照您的吩咐,把于太医开的药和方子一并送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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