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和万岁爷不睦,这是整个东宫都知道的事,连带着于太医上门,也见不着太子的好脸。 常贵满心以为昨晚的寝宫估计少不了一顿打砸,没想到小德子摸了摸脑袋,结结巴巴道:“没有吧?殿下昨、昨夜去了翠玉轩,看望谢、谢公子。直到夜半,还没回来呢。” 小德子是常贵认的干儿子,平日里鞍前马后伺候得殷勤,可惜木楞木楞的,脑子和嘴都拐不过来弯。 常贵最看不惯他这副不成器的样子,嫌道:“把舌头捋直了说话。” 顿了下,又狐疑地问:“谢公子?” 说到一半,他自己也想了起来,前日太子从宫外带回了一个人。 彼时他自恃身份,心里很不以为然,觉得对方就是个供人亵玩的东西。虽然把人安置到了翠玉轩,却只点了一个下等仆从过去伺候,吃穿用度也给得敷衍,心想着等磋磨他几日,他就知道在这个府上该讨好谁了。 不曾想太子竟这般重视他,第二天就亲自去探望了。 想到梁承骁阴晴不定的脾气,常贵顿时打了个寒战,一时连参鸡汤都喝不下了,跳下榻有些焦虑地走动起来:“殿下昨晚真留在翠玉轩了?” 这些年太子的心思愈发难测,治下手段残酷,不留一点情面,连他这样伺候多年的老人都觉得胆寒心颤。 万一那谢公子怀恨在心,去太子耳边吹了什么风…… 常贵的心底瞬间升起危机感。 小德子本身就先天不足,遭了师傅斥骂一下就紧张了,脖子涨得通红,努力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是……是。用了膳,一直留到深夜,才走。不让下人靠近,听见,动静。” 他说话也不大喘气,每哆嗦出一个字,常贵的神经就跟着蹦一下,脚下的步子也不由自主加速。 小德子对此毫不知情,还在继续蹦字眼:“今早,殿下叫人去了翠玉轩,手上东西,应该是赏赐。” 他歇口气,特意强调:“还,专门请了大夫,去看。” 常贵背着手,不受控地越走越快,哐哐在屋里打转,靴面逐渐撩出火星子。 “不愧是殿下。” 总算把一句话完整说完,小德子心底暗松了一口气,竖起大拇指,真心实意地赞叹。 “龙精,虎猛。” “……” 最后只听哐当一声,常贵终于被板凳绊倒,摔了个狼狈的狗啃泥。 【作者有话说】 好好好,谣言的产生
第11章 立威 直到看医师提着药箱出去了,书棋才探头探脑,端着点心和热茶回到院子里。 晋地的早春还是冷,房间各处都摆上了炭火盆子,暖融融地冒着热气。 谢南枝畏寒,在屋内也披了大氅,衣领处镶一圈绒狐狸毛,更显容色稠艳,唇朱目秀,此刻正长身玉立,于桌案前提笔作画,偶尔蹙起眉,转过头低声地咳嗽。 不管看几次,书棋还是会下意识被他的容貌镇住,端着托盘有片刻的恍神之后,不由得感叹太子爷的好福气,有这般温香艳玉在后院,也难怪前几日留到了深夜再走,这些天连大夫往来翠玉轩都频繁了些。 搞得他最近一看到他们家公子,既觉得脸热,又隐隐有些怜悯。 他屏息在门口站了半晌,看谢南枝敛袖落下最后一笔,才清空了乱七八糟的想法,上前轻声道:“公子,歇一会儿吧。” 长时间凝神于画作,谢南枝也稍有些疲倦,他接过热茶,暖了暖冻得冰冷的手心,终于缓过来了一点,深觉北地的气候不适合他生存。 书棋把糕点放在边上,借此机会,看清了画上的图景。 出乎意料的是,谢南枝并没有像上京的墨客一样,附庸风雅作美人图。 只见雪白宣纸上,赫然横一段苍劲虬曲的梅树,交错如瀑而下,枝头梅花千条万玉、殷红繁密,一朵压一朵,张扬之态几乎扑出纸面,望之只觉幽香阵阵,心驰目眩。 “……” 书棋被这一树的红梅所撼,失语了好一阵,结结巴巴问:“公、公子,这是您画的吗?” 话才出口,他就后悔说了句蠢话——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屋里只有一个人,不是他们公子还会有谁。 谢南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饮了口茶,等身子暖和一些了,才吩咐书棋:“这幅画毁了,拿出去烧了吧。” 闻言,书棋面露迟疑,大为不解:“……啊?” 即使他是个不通笔墨的下人,也能瞧出这幅画的精巧绝伦,拿出去不知胜过外头那些自命不凡的才子多少倍,怎么就算画毁了呢? 他的表情就写在脸上,想不注意都难。谢南枝叹息着搁下茶盏,点了点画中的某处,示意他看。 梅树的枝干附近,原本应该延伸出花枝的地方,作画者不知为何,悬笔沉思了许久,迟迟没有下落,直到滴落的墨汁污染了宣纸,才惊倏回神。无奈之下,只好在墨迹上草草补一白头翁,作振翅欲飞之态,聊作弥补。 只是一点小瑕疵而已,这么好的一幅画就要烧掉,书棋可惜得不行,拢着宣纸,还想多劝几句:“好歹您也花了许多时间,不如拿给殿下看看呢……” 谢南枝垂着眼,回想那一方空荡荡的枝干,总觉得与模糊记忆中的景象相差了什么,而且是关键的一处,但到底是什么地方,他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这些天他尝试回忆过去,每一次都如这幅画一样,只能记起一个隐隐绰绰的轮廓,具体的人和事却像蒙了一层白纱,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想多了耗费心神,甚至会引起尖锐的头痛,叫他不得不停止白用功。 好在他本身就是个沉静的性子,即使对失去的记忆毫无头绪,也不至于慌张失措。 ——既然已经到了别人的地盘上,不如先安定下来,再走一步看一步。 听到书棋的咕哝,谢南枝暂时敛下思绪,淡道:“毁了就是毁了,留着也是占地方,没什么可惜的。” 他都这么说了,书棋只好遵从他的意愿,十分心疼地抱着画出去了。 只是没过几分钟,他又匆匆折返,扶着门板,慌慌张张道:“公子,常总管来了!” 谢南枝抬起头,蹙眉望过来,显然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书棋早在做下仆时就久居常贵的淫威之下,对此人既是畏惧,又是痛恨,想起刚才看到的画面,紧张地干咽了口唾沫,说:“他来肯定没有好事!” 说着,又小心地往外张了张,顿时睁大眼睛,磕磕巴巴补上了后半句:“公子,他……他还带了好几个家丁!不知道要干什么。” — 自打上次从小德子口中得知了翠玉轩的事后,常贵就有点没底气,生怕谢南枝在太子面前告他一状,叫他吃挂落。 然而他惴惴不安了许久,也没等来梁承骁的问责,如此几天后,终于心下大定,觉得那住在翠玉轩的美人就是个胆小好拿捏的,受委屈也只敢打掉牙往肚里咽,不足为惧。 弄明白这一层,他的心思逐渐活络起来,心想势必要找个机会,在那个谢南枝面前立立威,好叫他知道在东宫里生存,除了太子还有谁是不能得罪的。 而在今天,这个机会终于来了。 整日盯着翠玉轩的仆从来报,近些天西院向詹事府讨了许多金丝炭,用以在屋中取暖。 要知道金丝炭可是从南面进贡的雪天风干檀木,因产量稀少,燃烧时间长,火焰温度高,有一种特殊的清香,向来只供宫中的贵人使用,而且各人能领到多少份额都有规矩。 太子不喜欢这些有气味的东西,后院也没有妻妾可赏,因此每年的金丝炭就扔在库房积灰,常贵过去时常假公济私,偷偷私吞或高价变卖——但不管怎样,谢南枝作为一个没品级没名分的娈宠,是绝对没资格享用这金丝炭的。 常贵自以为拿住了谢南枝的把柄,顿时底气也足了,决心今天就教一教他规矩,于是带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气势汹汹地往翠玉轩去了。 只是刚走到院门口,就见两侧各杵着一个佩刀的侍卫,个个貌如凶神,不可接近。 常贵才走近了一步,侍卫就把腰间的长刀拔出了鞘,冷硬道:“殿下有令,闲杂人等不得靠近翠玉轩,违者立斩。” 利刃的寒光映在众人脸上,白惨惨一片。 其他人哪见过这种架势,立时腿都吓软了,两股战战就想往后退。 常贵同样心下大惊,没有想到梁承骁竟在翠玉轩留了侍卫,但他到底吃过的盐多,一边谨慎地重新评估起谢南枝在太子心目中的地位,一边强撑起架子,说:“你们不认得我吗,咱家是这府上的总管,有话要同谢……公子交代。” 刚才发话的侍卫皱起眉,显然是不买账,打算不客气地把他赶走,旁边的人倒是认出了常贵的脸,打量了他们片刻,回身和同僚耳语了一番。 见事情有转机,常贵心中一喜,暗道果然连太子爷的人都要给我几分面子,正要重新摆出倨傲的态度,就看那两名侍卫商量过后,手指一点他和身后的人:“你、还有你,可以进去,别的人现在就走。” “不然,别怪刀剑不长眼睛。” 听到这话,常贵顿时傻眼了,回头一看,见侍卫指的另一人,正是吓破了胆子畏畏缩缩,恨不得藏到家丁身后去的徒弟小德子。 “……” 他在心底暗骂一句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还想据理力争一番,侍卫却不耐烦了,干脆按刀上前,一人一个跟提溜小鸡仔似的,把人扔进了院子。 — 书棋很是如临大敌了一阵,人都挡在他们家公子面前了,结果就看侍卫拎着两个贼眉鼠眼的太监进来,一松手两人就摔在地上,狼狈得爬都爬不起来。 书棋沉默了一会儿:“……” 倒也不必行此大礼。 谢南枝也有点意外,略微挑眉,将作画用的笔晾在一边,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常总管今日前来,有什么事要指教谢某。” 他虽然不了解这府上的弯弯绕绕,但院外的动静太大,一点不知收敛,明摆着就是来找麻烦的,他想当作听不见都难。 常贵拍着身上的尘土,臃肿的腿脚在摔跤时扭了一下,靠小德子的搀扶才爬起来,脸色很是不好看。 借着屋里的光线,他看清了谢南枝的脸,初一怔后,暗骂果真是个惑主的祸水,面上却挂出一派虚伪的笑容,道:“谢公子安。咱家前几日忙着帮殿下处理内务,忘了来拜见您。今儿个忽然想起来,就赶忙来翠玉轩,问问您可住得舒心,有什么要添置的。” 这话纯粹是胡扯。对方若有心,早八百年就该来问了,拖到这时才来,恐怕关心是假,借机向人彰显太子的信重,给个下马威才是真。 谢南枝听出他的意思,只淡淡一笑,懒得去点明:“一切都好,不必劳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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