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月来在钦天监的职位是春官正,过了年就该他当值,这会儿下了山就不再回去,一并住在他妹妹那将军府里头,等送走了赵棠宜,就再没旁的理由不入宫来了。 不过眼下还是他那同僚冬官正的主理期,他也没穿官服,趁着君主尚未入席,就跟萧珏坐在一块看人。赵棠宜在女官那边儿,不过没怎么与身旁人交谈,就抱着臂站着,稍显的有点心事的模样。 今年的琼林宴说起来还真是比往年要好看许多,那些寒窗苦读数十载的学子们大多求稳,还是要等来年春闱,是以眼下崭露头角的年轻人占了半数以上。在萧珏看来,至少这群人不比之前那些老学究们刻板,他们甚至已经开始吃桌上的果子点心了,着实是个好现象。这要放在以前,那可是要被同窗鄙夷的呀! 等天子入席,这群人已经吃了个半饱,答起问话来底气都足,萧珏愈发满意了,携着众臣遥敬诸位进士。 - 过了未时菡萏才领着人接到从宫里回来的马车,兰香打了帘率先下来,后头才是萧珏。他身上沾着点不算浓郁的酒气,兰香冲菡萏微微摇了摇头,便是说无甚大事了。菡萏上前给萧珏披上斗篷,一行人簇拥着他回了院里。 房内燃着暖烘烘的炭火盆,今日萧易折难得闲下来,守坐在小泥炉前温茶。听见脚步声,他微一扬头,就看见萧珏正边拆外袍边走进屋来。 “今日这么早便回来了?我还以为要再多待些时辰。”他下意识接过萧珏递过来的手,本想着是有什么东西要交给他,没想到那双冰冰凉凉的掌心里竟空无一物。 萧珏笑笑,挨着他坐下来,“好冷呢,哥哥快帮我暖暖。” “琼林宴设在园子里,走走场面便是了,没道理冻坏了这群未来的国之栋梁。”萧珏身子暖过来之后就软的像摊泥一样歪歪唧唧的沾在他哥哥身上,他脸颊红扑扑的,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在害羞,眼睛闭上了,口中还在喃喃的念,“落雪了……” 是落雪了,地上又是一层霜白,前几天积下的已经化了个干净,这会儿又添了新的上去。看着架势,应当是早就开始飘雪了,只是他在这窗前枯坐许久,竟对此毫无察觉。 萧易折端起茶盏送到唇边,虚虚萦萦的热气在眼前蒸腾,把四方一座院子溶成水面上的一层映画。他正任思绪渐飘渐远,谁知正安安静静躺在他旁边小憩的萧珏在睡梦中翻了个身,突然嚎叫一声,腾的坐起身来,按着腰侧疼得呲牙咧嘴。 萧易折被他这一惊一乍的声响吓了一跳,茶水洒出来少半,虚幻的景象破碎了,只余下萧珏真实且惊天动地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他赶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要去看,萧珏一连说了好几个没事,而后窸窸窣窣的从腰间解下来硕大一个荷包,那里头鼓鼓囊囊的,硬是把本来就有些体格的荷包再撑大了些。 “都怪哥哥这儿太舒服,我竟把它给忘了。”那荷包带子根本系不住口,刚被放在桌上就散开了,金灿灿的小元宝叮叮当当散落开,亮的刺眼。 “……啊。”萧易折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感叹。 “嗯……”萧珏嘿嘿笑了两声,把掉出来的小元宝都划拉到荷包里,伸长腿踢了一脚墙边的矮柜,吱呀一声翻出来个小抽屉,里头是漏斗状,深不见底,他把那一袋元宝放在两人中间,随手捻起来一粒啪的投进去,还招呼萧易折,“哥哥,来扔着玩!” “你先等等。”萧易折头有点隐隐作痛,“这些是从哪儿弄来的?” 他以前在宫里的日子虽然相比于其他皇子皇女要艰难些,但到底也不是贫苦人家,可像这样把金子掷着玩的事儿,却是怎么也做不来的。 “喔。这不是今日出宫前,皇姐传召我,说我这回差事做的不错。”萧珏摸摸脑袋,“恰好程君也在,她问我有什么真心实意想要的东西没有。” 说到这儿他还有点羞涩,“那我一看好机会啊,就说恰好今天得了个大荷包,不然皇姐就赏我点钱吧,我就喜欢这亮闪闪的小玩意儿。” 萧易折隐约觉得萧荆应当不是这么个意思,但她到底是个什么意识,自己也不是很好去揣测。 “不过都这么久了,我习惯了,她也习惯了。”萧珏颠抛着手里的小元宝,眼睑低垂着,唇角那点笑变得很柔和,“小时候宫里发的份例都被母妃掌管着,我想出去玩儿,就跑到皇姐面前撒娇耍赖,最后每每总是她叫人去变卖了金钗和宝珠才换些银钱给我。如此想来,其实我也亏欠她良多。” 从前的萧易折不能理解萧珏和萧荆这对姐弟之间别扭的情谊,现在却好像懂了一些,他们之间并非是在世人面前惺惺作态的虚情假意,萧荆对他的回护和疼爱都是真的,萧珏对他皇姐的敬重和亲昵也是,但他们两人都必须不断的舍弃些什么来换取这样的平衡。 也就只有萧珏了,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一直握着那根紧绷的弦,绝不让它断裂。 “你不必介怀这个。”萧易折宽慰道,“那些琳琅环佩于陛下而言或许不过是些美丽的枷锁而已。” “哥哥说得对。”他笑。 小泥炉上的茶水煮沸了,发出咕嘟几声轻响,萧珏细皮嫩肉的,腰间被硌到的那一块隐隐泛着点青,萧易折便唤他靠近些,借着炉火温了温手贴在他腰间慢慢的揉。 萧珏仰躺着,像只翻身晾肚皮的猫儿,从他的视角看过去恰好能对上萧易折的视线,他盯着瞧了一会儿,把人看的热了脸别开目光了,又抬手去勾人家垂在颊边的发丝,“还得是有哥哥疼最好了。”
第30章 要说这全天底下最不缺钱花的人,撇开萧荆不算,那萧珏若是称第二,便不可能再有人敢称第一了。到了年根子底下,各个庄子铺子里的管事来府上报账,萧易折难免也撞见过几次,他一直不太理解萧珏要这么多银钱做什么,平日里的花销绰绰有余,他虽喜好玩乐,却也不是那散财童子。 许是这样缱绻的气氛着实令人放松,他不自觉的便问了出来。 萧珏闭着眼,这会儿酒劲儿上来,他有点昏昏欲睡。尽管他只喝了约摸不到两盏,余下的都叫兰香偷偷换成了糖水儿。 “这事儿就说来话长了。” 最开始是因为什么来着,他恍惚间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是个无风无月的闷热的夜里,母妃不知为何发了好大一场火儿,搞的整座宫里都死气沉沉的,宫人们大气儿也不敢出,走路时的脚步声都轻的跟鬼魅一样。 小萧珏踩着宫灯幽暗的影子跑回自己的寝殿里,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没被母妃发现他又跑去太子哥哥殿里玩,否则免不了又是一顿训斥。在门口焦急候着他的宫女是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小丫头,平日里总帮着他溜出去玩儿的,萧珏与她很是谈得来。 因着那件他想不起来的事情,在回到寝殿之后,他没急着歇息,而是与小宫女一起坐在殿前的石阶上等着那大片的黑云被风吹散,好放月亮出来。 过了一会儿萧珏问,“你说怎么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呢?” 小宫女并不能猜透他在想什么,只想了想,按照自己的直觉说,“有钱就好了吧,如果有钱的话,我就能有一间自己的宅子,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绫罗首饰也能有很多,不必羡艳其他官家小姐。” 萧珏对这小宫女的印象不怎么深,是因为她在某天突然就不见了,后来才听说是被流连宫中的亲贵折辱,自己一个儿去投了井,走的时候没名没姓的,还是萧珏去求了先皇,才让她得以在近郊山林里拥有一块刻着生平的石碑。 时至今日,他已经想不起来这宫女到底长什么模样了,却唯独对那天晚上听到的话印象深刻。 “后来我去找你的时候就带着一袋子钱去,我说……”萧珏合着眼,隐去其中那些不好的事情没说与他听,“哥哥是我最喜欢的人,是千金换不来的宝贝,我要筑一座金屋子来藏。” 萧珏道,“你应该已经不记得这件事了吧?” 萧易折挺久没出声,萧珏心想他大抵是真的不记得了,但这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遗憾的,毕竟他那时候的行径都荒诞怪异到让人觉得是小孩子的胡闹。 “我那时是不是说了……”萧易折突然开口,“藏我不用金屋子,有几片木板瓦砾用来遮风挡雨就够了。” 萧珏猛地支起身来,没给萧易折反应的时间,迫切的问他,“你,你记得,以前的事,你都记得对不对?” 这次萧易折没躲开他,那双平静的眼瞳中隐隐泛起一丝涟漪,他抬手摸了摸萧珏被暖炉熏得热腾腾的脸颊,道:“我没忘,或许你那时说的话只是一时戏言。” “可我却是认真的。” 尽管两人的心意稍有差别,但那是萧易折生平第一次仿佛拥有了可以不顾一切的勇气,让他不计后果,也不去看前路,只想着能跟萧珏一起走。 只可惜世事无常,最终萧珏向他递过来能拉他走出那一步的那只手,被他自己拒绝了。 他说他是认真的他说他是认真的……萧珏脑筋已经转不动了,脑海里萦绕的全是这几个字,他眼神黑亮,目光灼灼似乎是要燃起火焰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他肯定从小就很喜欢我,只是嘴硬不肯承认罢了! 萧易折叫他弄得摸不着头脑,问:“你又知道什么了?” 萧珏嘴巴列开很大,笑的非常张狂,“我才不告诉你呢,要哥哥自己去猜。” - 眼瞅着萧珏心情突然就变得很好,萧易折不明所以,但仍随着他去闹,两人下午歇了个晌儿,也没人打扰,等到了傍晚的时候写意才来敲门,问他们是否准备好出行了。 一般萧珏在的时候,伺候萧易折这件事上就不劳别人插手了。写意在门口候了一会儿,听见里面的人起身的声响,随后才是她们王爷轻快的语调传来,说叫人备好车马。 “爷,街上人可多呢,马车许是不大好走。”写意隔着块门板道,她也换上了艳色的袄裙,手上抱着个兔毛小毯暖手,看起来娇俏可爱,白丁这段时间与她混熟了,胆子逐渐大起来,问她能不能也给自己找一个来。 “我记得库房里应该还有几个,你自己去取来就是了,也给小主子再拿个手炉来吧,这天儿是怪冷的。” “得嘞。” 白丁前脚刚走,后头房门就从里头叫人推开了,里头暖烘烘的温度扑了写意满脸,她眨了眨眼,瞧见萧易折的模样便抿着嘴笑起来,觉得他们王爷大概是想着要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用在小主子身上才好。 “左右也不过就这几步路。”萧易折摇着头,叫人牵着手走出来,“怎么就能累着了?” “哼,反正我是说不过你的。”萧珏自己是个不讲道理的,却又不敢总拗着他,每每总憋着一口气自己往肚里咽,“但我们可说好,你要是不舒服立刻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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