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文凌轻啧一声,“都到这地步了,你还是总爱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可惜……”他顿了顿,有几分叹息,“二哥,保重。” 雕栏玉砌的大殿富丽堂皇,一砖一瓦写满了历代败者的血泪,蒋文峥抬头望着琼楼玉宇,垂眸转身进了殿内,似乎与新帝在交谈要事,迟迟不再出来。 秋日微凉,孟渔站在宫檐下,远远听见散朝的声音,站起身,等了小一刻钟,见着肩宽腿长的男子遥遥朝他走来。 五年多不见,蒋文凌晒黑了些,俊美的面庞多了些日月雕刻的沟壑,行走如风气势不减,他阔步来到孟渔跟前,眼中的情绪浓烈了些。 孟渔道:“五王爷别来无恙?” “都好。”蒋文凌竟有些哽咽,“当年我在华东听闻噩耗,惊讶不已,只是我爱莫能助,如今得见故人,乔云亦很是欢喜。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不再是乔奴,而是乔云,倒是个好名字。 “说来话长。”孟渔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说,“我今日找你是想提醒你,陛下已在盘查当年之事,想来瞒不了多久。” 蒋文凌眉头一皱,“你放心,若陛下召见,我会全盘将事情揽到自己身上,绝不会牵连刘翊阳。” 孟渔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和乔云得你们相助,才能在外过几年安生日子,如今必不能再让你们为了我二人背负罪名。”蒋文凌道,“再说,那毕竟是前朝事端,我远离朝堂已久,陛下未必会追究。” 话是这样说,可孟渔还是担心傅至景会借题发挥,又唯恐对方拿这些事来困住他——傅至景不是做不出来,但这到底不好对蒋文凌解释。 蒋文凌见他郁郁累累,不禁感慨人事沧桑,叹道:“你变了许多。” 他从前总觉着孟渔与在蒙古时的诺布有几分相似,时过境迁,如今孟渔倒变成了前些年诺布日日郁郁寡欢的模样,两人的命运也何其相同,都是金蝉脱壳、隐姓埋名才能重获新生。 孟渔很有些麻木的得过且过,勉力笑说:“我一直谨记五哥的劝告,再也不敢胡乱充当好人了。” 倘若孟渔不想做好人,今日就不会为了牵出往事而提心吊胆。 蒋文凌不拆穿他的口是心非,眼见时辰不早,正要告辞,却见得殿前伺候的小内监匆匆忙忙地往宫门跑。 蒋文凌拦住他,“何事如此慌张?” 小内监弯着腰行礼,“陛下口谕,传见飞云将军,奴才怕将军已经坐上回府的马车,这才加快脚程。” 孟渔和蒋文凌心中皆是一惊,对视一眼,后者放走小内监,道:“看来陛下已经知道了,见机行事罢。” 因着傅至景传见刘翊阳一事,一整日孟渔都坐立不安,生怕听见些不好的消息,但直到临近傍晚,前朝后宫仍是平静无波。 “少君,膳食已经准备好了。” 孟渔看了眼逐渐灰暗的天,想了想说:“先不要端上来,去光庆殿问问,陛下何时过来,我与他一起用膳。” 上一回少君给陛下送了两盘点心,当夜就闹出跟十二王爷的事,这回如此关切陛下,不会又要故技重施吧? 宫人面面相觑,孟渔见他们不动,心中奇怪,“怎么一个两个苦着脸,还不快去。” 内监这才提着裤脚往外跑。 孟渔惴惴地等了一会儿,听见外头传来声响,咬了咬下唇起身去迎。 他之前别说等傅至景用膳了,就连面对傅至景时都没什么好脸色,这回却站在殿门挤恭迎圣驾,当真是做足了少君的本分。 事出反常必有妖。 傅至景望着他并非心甘情愿的举动,心底微微发苦,几瞬,上前从容自若地牵住他的手往里走,“我在半路听下人说,你在等我用膳。” 他凝视着孟渔白皙的面皮,祈祷孟渔别对他虚情假意,可希冀落了空。 孟渔温顺地点了点头,“嗯,我在等陛下。” 陛下——帝王与少君,是傅至景亲自将彼此架到了这个位置,终其一生,不可扭转。 作者有话说 五哥,别来无恙。
第71章 太和殿罕见的一派和乐融融,宫人们却越发的诚惶诚恐。 谁不知道这些时日来少君总是故意和陛下对着干,眼下却乖巧地坐在陛下身旁,甚至堪称小意温柔地给陛下夹菜。 几双眼睛错也不错地盯着食桌上的一对璧影,心想,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莫不是又在憋什么招吧? 孟渔确实意有所图,既是有求于人,总不好在开口前再惹得傅至景不痛快。 他暂且地放下过往的嫌隙,小心翼翼地端详着傅至景的面色,看不出喜怒,也没有吃他夹的菜,不禁有些惴惴地瞄了福广一眼。 身为帝王的大内监,福广是最乐得见傅至景开怀的,但新帝不发话,他也不敢贸贸然搭腔,只好垂眼无视了孟渔的求助。 孟渔有些无措地抿住唇,如此,倒有几分从前满心满坏记挂着傅至景的样子。 傅至景这才慢条斯理地动筷,吃掉了碗里鲜甜的鱼肉,颔首道:“不错。”紧接着夹了一小块递到孟渔唇边,“你也尝尝。” 孟渔想了想,张开嘴含住傅至景送过来的筷子。 陛下和少君温情蜜意地互相喂食,众人喜闻乐见,提着的一颗心放回胸口。 一顿饭吃得很是和洽,堪称帝王和宠妻的典范,奇怪的是,本该因此开怀的新帝脸上的神情却始终都淡淡的,看不出满意与否。 就寝之前,宫人端来铜盆给二人宽衣梳洗,这等功夫按照礼制原该由孟渔动手,但平日孟渔对傅至景敬而远之,向来都是福广代劳。 傅至景刚脱下外袍就见孟渔磨磨蹭蹭地走了过来,从福广手中接过拧干的布帛,“我来吧。” 福广诶的一声,很是上道地带着一众宫人退到偏殿,还顺手将正殿的门给关上了。 傅至景没有阻止孟渔给他擦脸的举动,长眸微垂,望着一点儿心思都藏不住的孟渔,故意逗道:“今日是怎么了,这么殷勤?” 孟渔欲言又止,还未开口,傅至景抽走他掌心的湿布,牵着他走到半人高的桌旁,用双手托着他坐了上去。 “坐好,我给你擦身。” 孟渔两掌撑在桌沿,飞快地扫一眼兴致盎然的傅至景,拒绝的话涌到喉咙又生生咽了下去。 傅至景却似乎感知不到他的紧张,大掌握着已然冷却的布帛顺着衣摆往里伸,一下一下仔细地擦拭着,已是九月中,夜晚微凉,他的皮肉像被碎冰触碰过,泛起了一层又一层的小颗粒,肩膀紧紧地绷住。 布帛很快换成温热的掌心。 傅至景一点点把冰凉的孟渔揉热了,捏软了。 他的动作亲昵至极,神情却很淡漠,仿若在一步步地试探孟渔的底线,看孟渔究竟能忍耐到什么地步。 孟渔的额头抵在他的胸口,两只手不自觉地从桌沿抬起来攥住他寝衣的两侧,越收越紧,十指都绞得发白。 他有种自己要被傅至景吃掉了的恐慌。 终于,在傅至景的动作过火得可以称得上过分时,他才忍无可忍地抬起头,“疼……” 傅至景迅速抽离,仿佛方才陷入情潮的并不是他,退开两步望着脸上红白交加、眼里已经有泪花的孟渔,轻声说:“我还以为你不会喊停。” 孟渔在他面前无所遁逃,两只手绞着放在膝盖上,局促得像犯错的小孩,嗫嚅道:“我有事要问你……” 傅至景眼神锐利,直白地挑破他今日的反常,“你要给刘翊阳求情。” 尽管孟渔的所作所为都在傅至景的意料之中,但孟渔的默认仍在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为了刘翊阳,孟渔竟然甘愿“以身饲虎”。 傅至景可以肯定,倘若他只要他肯松口,无论现下他提出多么过分的要求,孟渔想必都不会拒绝。 这些年来他一直对孟渔给刘翊阳寄信一事耿耿于怀却始终无法排解,直到近日蒋文凌回京,他探查到对方身旁有个叫乔云的知己,一番串连,才咂摸出几分真相。 他急召刘翊阳入宫,费了些功夫,如愿坐实了自己的猜想。 那封信里的内容十有八九是求刘翊阳瞒天过海留诺布一命。 怪不得蒋文凌会请旨前去监修水坝,迟迟不肯回京,原来是怕事情败露。 比起这些,傅至景更难以接受在很早之前孟渔就已经对他有了戒心,纵然没有往后的事情,他们看似坚不可摧的关系实则已然出现裂缝乃至岌岌可危。 孟渔望着两步开外的傅至景,烛光水一样披在对方身上,镀了一层毛绒绒的光晕。 离得这样近,傅至景的五官却变得有些朦胧,他用力地眨去眼底的湿意,缓缓开口,“你都查到了,诺布的事,我才是主谋,你若真要降罪,我绝无怨言。”他跳下高桌,仰面道,“事情已经过去许多年,蒋文凌和诺布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威胁,你能不能不要追究?” 傅至景抓住他话中的漏洞,深深地看着他,“过去的事就可以不计较吗?” 孟渔噎了一下,竟无法回答。 傅至景近乎是逼问,“按你的意思来说,你跟我的事也可以既往不咎了?” 孟渔急道:“这是两码事,你不要混为一谈。” “既是两码事,你又何必因此对我低三下四、做小伏地?”傅至景面有愠色,不自觉拔高了声调,“你想要给他们求情,大可直爽地说出来,难不成你以为看着你故作开怀我会畅快吗?” 孟渔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以往都是有什么说什么,但他确实也无法单纯地只将对方当作傅至景看待,这才拐着弯曲意逢迎。 天底下的帝王不都最爱此道吗? 孟渔茫然若迷,有口难言。 “国无明法,不肖者敢为非。赏罚分明才可治天下,不瞒你说,朕已经拟好旨意,只待明日就将一干涉事的人等问罪。” 孟渔面色骤变,傅至景握住他冰冷冷的手,话锋一转,“但你是朕的少君,朕想问问你的意见,该如何判决是好?” “朕”之一字无形地加重了孟渔面对傅至景时的压力,可与此同时,新帝也将选择权交到了他手里。 傅至景真的会听他的吗? 孟渔对上寒光乍现的双眸,忐忑不已,豁出去了咬牙道:“无罪。” 傅至景勾唇一笑,竟应了他的话,“好,朕听你的,无罪。” 孟渔难以置信地瞪大眼,傅至景已经高声道:“福广,去光庆殿。” 已是入眠的时辰,新帝与少君却重新穿戴整齐浩浩荡荡地在深夜摆驾光庆殿。 两人共承一架步辇,孟渔还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他坐在傅至景的腿上,望着星月交辉的苍穹,只觉得天地如此辽阔,他比蚍蜉还要微渺,风一吹,就被卷到天上去,只有与天平齐的帝王才能将他收拢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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