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书柔声问:“要紧吗,我瞧瞧。” 应清引忙说不打紧,这时外头声音响起来,说老爷的马车即刻便到府上,要他们快去迎接。 赵家少爷带着几个家丁等在门口,恭候父亲,清引和侍书站在另一边。等赵老爷的马车到了,家丁们牵马的、放车辕的,打帘子的各司其职,应清引站在马车旁边,恭请老爷下车。侍书则跪在马车前,给老爷请安行礼。 赵老爷一见着清引,一把紧紧搂在怀里。不过几天不见,已经十分想念,这个应清引在老爷眼皮底下长大,从小便是个俊俏小童,聪明伶俐,深得老爷欢心。如今长大了,愈发出落得长身玉立、一表人才。赵老爷收到屋子里,一味宠爱上了天,含在嘴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日日夜夜都要留在身边。这几日要不是两边都有些事务缠身,哪舍得放开。 赵老爷说今日乏了,不要儿子费心接风洗尘,凡事明日再说,便拉着清引要回屋歇息。老爷一颗心都在清引身上,竟然没瞧见地上跪着的侍书,抬脚走了。等老爷一行人走远了,侍书这才从地上起来,面上难免有些讪讪。 赵老爷搂着应清引进了屋子,说了几句私房话。老爷解开应清引的袍子,竟然瞧见背后淤伤了一大片,吓了一跳,又听说是坠马伤,担忧不已。应清引忙告诉老爷,已经请大夫看过了,又给老爷看常大夫开的方子。赵老爷见确实只是皮肉伤,这才略放下心来,拉着清引嘱咐了半天,又叫了下人过来,吩咐好生伺候应清引。 侍书留在书房里,正伏案处理公务,忽然听见窗外喊了一声“侍书”,是老爷身边的伴当,传话说老爷要在房里跟清引吃顿便饭,要侍书也去。侍书应了一声,忙收拾起书案,未完成的书信都收进抽屉里落了锁,这才起身跟着伴当去了老爷屋子。 屋子里止有老爷和应清引两个人,摆了一张小桌。应清引只穿着亵衣亵裤,被赵老爷搂在怀里,脸上红潮未褪,一看就是刚行完事的。侍书进去行了礼,拣了凳子坐在下首。赵老爷一路上坐马车困乏,专门吩咐只要点清粥小菜填肚,不要弄些油腻的。厨房揣摩着老爷心思,做的都是老爷喜欢的几样素斋。下人端了饭菜上来,侍书忙起身要给赵老爷布菜。赵老爷拉着侍书说算了,本来就一张小桌,一家人坐着随便吃两口,何必拘束。 等下人端了茶进来,侍书忙跪下来,膝行到老爷脚下,端着茶案,举案齐眉,请老爷用茶。这些做完,侍书才重新起身。 赵老爷看着桌上饭菜,想着应清引青春年少、半大小子,不能只吃这些没油水,专门吩咐点了样应清引爱吃的,又说要侍书再要一样。侍书忙摆摆手,说这些已经很好,他们做小官的,本应该主人吃什么,自己跟着吃什么。 等饭菜都上了,赵老爷让旁人都出去,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侍书起身给老爷倒茶,老爷瞧着侍书的腰身,伸手要把侍书也搂着,却被侍书瞪了一眼,只好收手回去。 赵老爷又瞧见侍书手上的祖母绿戒指,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不记得你戴过。” 侍书叹道:“十八岁那年跟老爷骑马上祁连山,夜里老爷赏的,老爷果然是贵人多忘事。” 赵老爷要握住侍书的手,又被侍书挣开。 侍书白了赵老爷一眼:“老爷还说过莫失莫忘,不过是长门一步路,不肯暂回车。” 席上停了片刻,赵老爷问起侍书:“濯墨如何了?” 侍书答道:“好些了,已经起得了身,能略微走动几步。” 赵老爷道:“濯墨递上来一张小笺,说他身上好多了,如果想要听琴,仍然只管叫他上来。不知道他到底如何了。” 侍书听了,脸上露出不大高兴的神色,并不接话。 赵老爷握着应清引的手,吩咐道:“回去后,你去看看濯墨。” 应清引忙不迭点头,濯墨病了一些时,他一直想去看望,却不给见。 赵老爷和侍书聊了几句应清引正在长身子,一天一个样,又问到清引文章学问。侍书数落了清引几句,赵老爷却一味觉得清引已经很好,是侍书管得太严。 应清引夹在中间正准备说话,哪知道赵老爷话锋一转,却道:“我看清引不错了,侍书你身上事务太多,夜里又要去照顾濯墨,实在太累。我仔细想了几天,不如这样,以后私章都拿给清引保管,私信也都让他学着写,慢慢要将他调出来,公章公务那些,仍然是侍书你来做,你行事老辣,我处处放心。” 侍书大吃一惊,心里大为不悦,明面上不好违逆老爷,讪讪说了句“一切听老爷安排”,便低了头不说话。
第66章 番外之镜花水月(5) 那边赵家少爷因为老爷吩咐让明日再来请安,又不设宴席,便派喜宝送过去一盘绝精致的小点,略表拳拳孝心。喜宝回来后,绘声绘色地跟少爷汇报所见所闻。赵老爷留在房里只跟两个身边人侍书和应清引吃顿便饭,喜宝进去送点心,竟然觉得席上气氛紧张。 赵家少爷搂着四儿喝酒,阿阮在一旁弹琴,他听喜宝说什么侍书在劝老爷爱惜身子,噗嗤一声将酒都喷出来。往日赵老爷专宠侍书,三千宠爱在一身,自从得了应清引,半年来再未叫侍书上去伺候。凭应清引的身段模样,侍书年纪又大了,定然自此失宠,再无余地。赵家少爷却又想着应清引何等青春美艳,身段撩人,老爷一过来,便先将应清引细腰搂着,大白天进了屋,饭也不吃,忙着颠鸾倒凤。等明日见了,老爷必定又要把赵家少爷痛骂一顿。少爷花了大钱接连捞了四儿和阿阮两个人上来,这事情传到老爷耳边。老爷不大发雷霆才怪。 赵家少爷捏着酒杯,心里想着,家里倒是有人一个大子不花的,但又不肯给他。老爷奔五十的人,强收了才十六的清引,要脸不要。 赵家少爷心里不痛快,连带怀里的四儿也被捏得吃痛,他哪里不知道少爷心里所思所想,便问道: “这个清引和侍书,都是哪里来的?” 赵家少爷冷笑道:“都是家里养大的,你们俩遇到我爹身边人,最好都绕道走,一个个都是泼辣人物,高傲得狠,白眼翻到天上去。” 四儿又问:“还有吗?” 赵家少爷道:“还有两个,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旁边阿阮插嘴道:“我看侍书文墨功底练得狠深,清引文墨上也远比他年纪老道。” 赵家少爷笑出了声:“我爹、我太爷都是有名有姓的大儒,他们亲手调出来的,哪里有不好的。这几个都是从小入府充做家伎,供主人取乐,因此琴棋书画俱要习到精通。不然,生得再美,若是喝酒连一句诗也联不出,他们看也不看一眼。” 赵家少爷又道: “再说我爹,把个侍书、清引从小带在身边,宠爱非常,亲自教他们读书习字,养他们长大,不知道还以为侍书和清引是他亲儿子呢。哪里知道这不叫亲儿子,叫比亲儿子还亲多了,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我爹这个便宜爹倒是当得屁颠屁颠、乐此不疲。话说回来,这便宜爹倒也不便宜,黄鼠狼给小鸡当便宜爹,哪还有什么好心,不过是等小雏鸟长大,好吞拆入腹、吃干抹净罢了。” 赵家少爷此言一出,连下边端火盆的喜宝都掌不住笑出声。 赵家少爷将个酒杯一搁,又道:“话说回来,我爹这便宜爹不当又不行,他贪恋美色,偏又有洁癖,生怕拿到别人开过封的二手货。因此,但凡有人向我爹或送或卖长大了的,他一律不要。女子你还能勉强验一验处子之身,小官儿你上哪儿验去?那只有家里养起来的,从小约束得紧紧的,多少双眼睛瞧着看着,等到长大了,送到他房里,才能保证一坛美酒酿就,是他亲手开封。” 应清引在赵家少爷别馆呆了几天,办完事回去后,他记挂着老爷吩咐他去看望濯墨,便忙忙过去。濯墨仍然住在府里,只是住处与府里隔开了。按赵府规矩,下人若是病得沉重,一律应搬出府外居住,怕突然死在府里不干不净,弄坏了风水。濯墨病来如山倒,没一些时日已经病到起不了身。老爷无论如何不肯赶濯墨出去,侍书便找到老爷,出了这个主意。 这事情说来话长,当初应清引被老爷收了,抬了地位,按名分应该与侍书、濯墨、秋砚他们一般待遇,也得有间自己的屋子,身边有个做粗活的小童供使唤。老爷问应清引想住在哪里,应清引年少不懂事,竟然随口答道,他从小住在侍书屋子里,仍然只想住在原处。 侍书听说了,找到老爷,大哭了一场,那哭得叫一个肝肠寸断,哭诉自己自小跟着老爷,如今颜色散尽,被老爷嫌弃,只闻新人笑,哪听旧人哭。老爷没法,只得全盘应允了侍书的一切主意。侍书将自己的屋子空出来给应清引,让府里给应清引配置了全套新家具,说是新人须配新物什。他自己呢,含着眼泪收拾收拾全部家私,搬去濯墨和秋砚那边住。至于濯墨和秋砚,他们本来就按规矩住在府里北面角落。侍书要求府里砌了一道墙,将这几个小官的院子跟府里隔开,只是隔而不断,让濯墨安心住在原处养病。如此,既不赶濯墨出去,又不明面上破坏赵府旧律。里头另外起了炉灶,请了厨师,给他们做饭和给濯墨煎药。赵老爷起初有些踌躇,欲言又止,禁不住侍书三天两头哭诉,少不了一一都允了,又专门拨了银两供他们支用。 赵老爷曾说要过来看望,濯墨不肯,侍书也不愿意。应清引想去瞧,仍然是不愿意,只好都作罢了。如今听说濯墨好多了,仍然要出来应局弹琴,应清引得给濯墨伴奏,因此,才放应清引进去练琴。 应清引穿过抄手游廊,去了府里北边。那里新砌了一道矮白墙,中间一道月亮门,紧紧闭着,上面写了“云深处”三个字。两边挂着木头楹联,刻着“山寒风起石径斜,闲为仙人扫落花”两句。应清引认得出都是濯墨的手笔,他过去叩了门。 一个小童开了门,见是应清引,便先指了指门口挂的牌子。 应清引已经听见里头传来濯墨的琴声,空灵悠远。他停下来,去看门口的牌子。牌子上写着几个斗大的字,“此处禁酒”,又写着一行小字,“始觉止为善,今朝真止矣”,都是侍书的笔迹。 小童道:“侍书吩咐了,这里不许见酒,莫说一壶酒,一杯酒,就是一滴酒也不许。” 应清引点点头:“我身上一滴酒也未带进来,一滴酒也不会在里头喝。”
第67章 番外之镜花水月(6) 吴举人从马车上下来,他与侍书约在城西茶馆里极僻静的一间雅座见面。原来吴举人想补松江县丞的缺,这在赵老爷处不过一件极细微小事,对吴举人却是一件极大事。松江县丞虽然只是个八品官职,但却掌着河道工程,其中大有文章可作。因此,一听说此处差缺要空出来,有资质补缺的哪个不心动眼热?更何况,如今处处僧多粥少,听说至今甲卯年举人还没有排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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