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进了府里,众人喜气洋洋的进进出出,谢霖更是震惊,这年初三过的比大年还热闹了。 他向来不管府里的事情,心里虽然疑惑,但也只想着回房算了,还没走两步,却被一个小厮上来拦住。 “大人,王爷吩咐若是您回来了,请您去正殿去。” 谢霖已经头昏得看不清眼前的人,可是听见纪渊有事,依然强撑着直了直腰,问道:“什么事?” “今日宫里嬷嬷出宫团圆,正在大殿办席呢。” 这下谢霖想起来了,皇后走得早,纪渊一直由吴嬷嬷养大,算是当半个亲生母亲对待的,后来纪渊出宫立府,年初三宫人出宫都会相聚。 纪渊这样看重此事,自己总要出席,更何况纪渊还专门吩咐了。 谢霖揉了揉额角,忍着头痛,抬腿往正殿走去。 未进门便是欢声笑语,来去的丫鬟奴才都打扮了新衣服,隐约还能听见夸赞“宋公子”的谈论。 谢霖只懂政事,却从来不学驭奴之道,府里琐事从来不上心,倒是这宋梓明处理的得心应手。 推门进去,台上的戏目不断,一出《三娘教子》的老折子,咿咿呀呀叫的人头疼,谢霖扫眼看了一圈,乌木圆桌坐着三人,当中是红光满面的吴嬷嬷,左侧纪渊右侧宋梓明,几人正吃着开胃小菜,根本就没有他的位置。乌烟瘴气。 谢霖忍着胸口的抽痛,立在门口,坐在下首的纪渊冷冷扫了他一眼,冷哼道: “你来的倒早。” 谢霖僵立原地,走也不是站也不是。 席上诸人压根就没有给他留位子的准备,一对鸳鸯扮着孝子围着老人,宋梓明大概刚说了什么俏皮话,哄老人开心,三人都笑呵呵的,只是在自己进来之后,场面便冷了下来。 “需要我来吗?”谢霖看着纪渊,鬼使神差地说出这样一句。 “你自称抱病,缺席除夕夜宴,今日缺席又是因为什么?”纪渊没有理会谢霖的反问。 “霖身体不适。” “你又哪里身体不适!”纪渊大怒发作,他已经很久没在王府见到谢霖了,自从那天摔了他的本子,这人好像就搬到翰林院住去了,他是不乐意去管谢霖的,只是想到这事便会生气。 除夕他都做好准备要和谢霖好好聊聊,却收到这人抱病不去的消息,那天晚上他大发善心地拐到侧房去,却发现除了谢霖不在,阿福也不知道哪去了,整个侧房像是死掉了一样黑压压的。 如今再见,看着消瘦不少,纪渊心里又急又气,这人在堵着什么气,自己平时不回家也就算了,生病了也呆在外面,哪里能过好日子! 可纪渊心里急归急,即使知道谢霖就在翰林院,他也没想着主动去找人。 总不能死在外面。 自己快要死了,这人还问自己生什么病。 谢霖觉得有些好笑,硬邦邦地怼了回去:“不劳殿下费心。” 两个人都堵着一口气,场面一时尴尬起来,一旁的宋梓明或许想要缓和一下氛围,起身说道:“大人先来坐吧。” 谢霖斜了一眼过去:“我坐在哪?” 站在座位上的宋梓明立马笑着招呼旁边的仆人:“快,给谢大人看座。” 仆人都手脚伶俐地动起来了,缩着脑袋小心翼翼,就怕被战火波及。众人将位子安排在了纪渊身边,又新放了一副碗筷,做完便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可谢霖依旧站在原地。 他心里来来回回想了很多。 其实在回王府之前,谢霖就想过会有这样的场面发生,若是像往常那样看纪渊他们琴瑟和鸣,自己倒无所谓了,只是今日这样正式的场合,他骨子里那点骄傲又落不下去。 虽然是想和纪渊好好吃一顿饭,但总不能是这样的饭。 谢霖想着,又挺了挺腰背,冷然问道:“霖不知今日这饭,吃的是什么饭?” “你什么意思?”纪渊问道。 “今日若是王府体恤下人,无论是谁都能上桌,那不该只给霖看座,”说着他看向周围立着的仆人们,“大家都操劳一年,也该好好吃一顿。” 旁边的仆人们更缩了缩,装作看不见我的样子。 “但今日若是家宴,那霖不与外人同桌。” 他说的外人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 在场众人脸色都阴沉下来,就连一直笑脸相迎的宋梓明也收起笑容,唯一在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反倒是纪渊。 谢霖还能生气,看来那病也不是很严重。 可他依然犟嘴道:“宋公子是本王的客人,自然可以来本王的宴席,倒是你,连日的不归家,连过年也呆在外面,像什么样子!” 谢霖还要说些什么,却被旁边的吴嬷嬷打断了。 常在宫里的老人开了口,慢悠悠地说:“谢大人先请坐吧。” 适才嬷嬷一直沉默不语,现在却忽然开口,谢霖看着她有些浑浊了的眼睛,终于也明白,这样一个在宫里呆久了的老人,本因洞悉局面的老人,好不容易离开宫廷,自然不愿意再看这种争斗。 一人孤身久了,自然想体会一下天伦之乐。 宋梓明贴心地陪侍在她身边,自然比他谢霖更像个合格的小辈。 谢霖咽下喉中的腥甜,看着最边缘那个空着的位子,知道自己一旦走过去坐下,今日这一局便是他输了。 之前他在私底下一退再退,如今众人面前,也要撑不住了,看着眼前的锦绣荣光,谢霖只觉得疲惫。 当年他嫁进王府,为的是清楚纪渊身边的异心人。 心里虽然秉持着这个理由,可谢霖知道自己怀有私心,想着多陪陪纪渊,日久天长总能让他心软,回到以前的日子。 可这份私心在时光的磋磨中消磨了,就连那个光明正大的理由,他现在也无力承受。 现在反倒是宋梓明立在纪渊身边,他谢霖在那二人的对立面。 这家宴,是纪渊的家宴,王府也是纪渊的王府。 他谢霖一人之力微薄,没有同心同德,怎么能继抵抗。 看着这令他无力的场面,谢霖第一次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大不如常日,已经是夕阳之躯,头昏眼花的症状愈发明显,刚刚喝下去的酸药汁更是在胃里翻涌。 谢霖终于沉默地走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台上大戏仍在继续,三娘教子,中第凯旋。 旁边宴席也十分热闹,宋梓明时不时三两句调皮话,引得众人开心。 纪渊一耳朵听着旁边人交谈,另一半心思全放在了身边的谢霖身上。 刚刚嬷嬷发话,谢霖没再坚持地坐了过来,刚一靠近,纪渊便闻到了谢霖身上淡淡的苦气。 这人总是泡在药罐子里,身上带有药味也是正常,但纪渊只觉得有些奇怪——往日没有这样明显的味道,也没有这样酸,竟然连饭香都遮盖不住。 他皱皱鼻子,小心地瞥眼看谢霖,离得近了,看的也更清楚些。 往日因为不晒太阳而形成的白皙皮肤,现在看来隐隐泛着灰色,一只薄唇也毫无血色,神态倒是无异,只是因为脸颊肉少,能清楚地看见那人咬紧牙关的样子,像是在忍耐些什么。 今日席面菜品按照常规是宫廷九肴,多的是鱼肉猪肘,不过府里大厨做的肥而不腻,也算是适宜入口,就连年纪较大的嬷嬷都对饭菜赞不绝口,可谢霖从头到尾都没动几筷子,捡着菜叶子吃了两口,便一直在喝茶。 谢霖在用茶水压自己的反胃。 药物刺激他食管逆流,只闻着荤腥就想吐,更不要说刚刚回来受了风,现在头脑昏沉,被台上的戏子一吵嚷,整个人都要倒过去了,现在还能好端端坐在这里,全凭一口气——他可不能倒下,那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不过这王府里也没什么亲者,唯一一个阿福被他放假回家过年了。 那更不能倒下了。 谢霖想着,又抿了一口茶水。 索性无人注意,谢霖用肘撑着椅背,闷声咳了两声,正想稍微合眼休息一会,却忽然听见宋梓明说话:“谢大人,我敬您一杯。” 谢霖只好强撑起精神,看向宋梓明。 宋梓明绕到他这边来,俊朗的脸上溢满笑容,看着无比真切。 “那日您说王府见,我们果然在同一桌席面上,我敬您一杯。” 尽管大脑像含了块铁一样沉,可谢霖还是想起来了,当日自己去城郊小院见到宋梓明时,自己说他不配与自己平起平坐,还说若是纪渊真的爱他,自会接他入府。 当时他信誓旦旦,却不懂宋梓明为何眼含悲悯,如今却明白了。 那是对他这愚蠢的一腔心愿最后的同情。 纪渊爱谁他不知道,反正不会爱自己。 敬酒的人还立在那里,谢霖晕乎乎地提起桌上的酒杯,他也确实想喝酒了,喝醉总好受一些。 斟满了酒,正要举杯,一只手却伸了过来,摁下谢霖抬起的手。 纪渊在谢霖左侧,此时凑过来,压着声音问:“你是不是刚喝了药?别喝酒了。” 谢霖反应过来是自己身上的药味冲到纪渊,往右边躲了躲,皱眉道:“抱歉,冲撞殿下了。” 说罢,他还想抬手敬酒,却又被纪渊压下。 谢霖不由火气直冒。 这些日子自己独自在外的时候他不管,刚刚自己无座受辱的时候他不管,现在喝一口酒倒要他管了! 许是病中人分外敏感些,谢霖猛地站起来,夺过酒杯一饮而下,接着就要推开人离去。 这屋里的空气腌臜难闻,他实在受不了了。 纪渊来不及阻拦,就看着谢霖推开宋梓明,没走两步便扶着墙壁开始咳嗽,撕扯的嗓子听着都令人害怕,纪渊终于有些信了谢霖“抱病”的说法,担忧地跟上前去。 却看见从那人嘴角溢出一层一层粉色的血沫。 【作者有话说】 纪狗:可以惹老婆生气,但不能把老婆气死,嘿嘿嘿(愚蠢憨笑) 谢霖:不用气也快死了谢谢您。
第36章 污渍 纪渊没见过粉色的血,一时竟有些愣神,等他要扑上去扶住谢霖时,却被那人向后一推。 瘦削的青衣人连连后退,用手帕捂着自己的嘴。 纪渊还想上前,却听见谢霖厉声道:“别过来!” 声音嘶哑如厉鬼,伴着止不住的咳喘。 背靠戏台的人深深地闭了闭眼睛,将手帕收进怀里,尽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胸口的闷痛一直持续,连带着心脏搏动如擂鼓,每呼吸一口都如刀割,逞强咽下的酒液在胃里翻滚,火辣辣地痛,谢霖有些支撑不住,因高烧而迷蒙的大脑已经无法清晰分辨眼前的景象,他只知道不能让面前的人再靠近。 不能被发现,他不要任何怜悯。 背后戏台上的戏子依然在敬业的表演,如今谢霖这样被众人看着,只觉得自己比那些戏子丑角还要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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