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半个来月的接触,江从鱼不说与里头所有新生都打成一片,至少也认识个三分之二。 只见他从本斋走到考场的路上就没消停过,见到别斋的新生他兴高采烈打招呼,见到来协助夫子维护考场的老生他也兴高采烈打招呼。 何子言咕哝:“你嘴巴就不嫌累的吗?”他感觉自己一个月说的话都没江从鱼这一早上说得多。 江从鱼不觉得累,他觉得这日子有意思得很。等坐到考场里头,他还忍不住左看右看,想看看四周坐着的是不是相熟的朋友。 这一看,还真看到两个认识的。江从鱼正准备和对方挤眉弄眼交流一番,就听前头传来监考学官的叱喝:“考试期间不要东张西望。” 江从鱼抬头望去,恰好对上了监考学官投来的警告视线。这学官瞧着还有点眼熟,他略一思量就想起来了,对方姓周,上回去拜见张老太傅时还紧跟在沈鹤溪身后喊“师祖”来着,应当是沈鹤溪的亲传弟子! 嚯! 还亲自来盯他考试,难道觉得他会在这种小考试上舞弊不成? 江从鱼顿时觉得自己被人给看扁了,坐得端端正正等着学官给自己发卷子。 经义题对江从鱼来说倒是不难,就是题目太多了,他提笔写了一早上都没写完。眼看自己的字迹有越写越潦草,江从鱼只能无奈地停下来,开始啃小九他们过来挨个给他们分发的馒头。 恰好是小九给江从鱼发馒头,小九特意给他挑了两个热乎的,有的人可就没有这个好待遇了,拿到手的馒头冷得发硬,咬上去感觉能把人的牙给崩了。 江从鱼不知内情,只觉国子监的伙食还怪好的,在他们村里都是逢年过节才能吃上白面,平时哪有这么喧软香甜的馒头可以吃?他一本满足地就着热汤吃完两个馒头,才静下心来继续写题。 就这么又写了一个多时辰,江从鱼才算是把厚厚一叠卷子写完。他将答卷收拾整齐,举起手问周直讲能不能交卷。 周直讲走过来收走了他的答卷,让他赶紧离开,别影响其他人答题。 江从鱼大摇大摆地离开考场,走过后排的何子言身边时还好奇地往人家卷子上看了两眼,见人家卷子上空着一片还面露同情。 何子言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江从鱼麻溜跑了,他赶着上茅房呢。 等到了吃饭的点,其他人才陆续交卷出来。 相熟的人纷纷跑来找江从鱼对答案,江从鱼来者不拒,谁问他都和人家聊得起劲。他浪够了与韩恕一同回斋舍,就见何子言正在那里偷偷抹眼泪。 江从鱼凑过去关心道:“你怎么了?” 何子言不吭声。 江从鱼白天见过何子言的答卷,瞧见何子言这模样已猜出了大概。他说道:“只是个分斋考试而已,考砸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往后可是每个月都要考试的,照你这么个哭法,我看一年考下来你眼都得哭瞎。” 何子言抿唇。 江从鱼就没见过何子言这么别扭的,忍不住嘀咕:“今儿考的都是经义题,自己记没记住你心里没数吗?总不能是考试前觉得自己没记住的这次肯定都不考,看到题目才傻了眼吧?” 何子言抹了泪,反驳道:“我就是考的时候没想起来,回来后一看书才发现我是会的。” 江从鱼道:“你这是一考试就紧张,还是考得太少了,以后多考几次就好啦!得亏你现在早早发现了这个毛病,要是等以后入了科场才发现岂不是白备考了?到那时你三年三年又三年地耗进去,都不知猴年马月才能为你家陛下效力去!” 何家有爵位可以给何子言继承,但爵位只能领俸禄和赏赐,不会直接给他授实职,他当真想要为陛下效力还是得自己去考。 何子言听江从鱼这么一安慰,心里竟真的好受多了。他挑起了江从鱼话里的毛病:“什么叫我家陛下!” 江从鱼往枕头一躺,笑眯眯地说道:“一提到你家陛下,你就支棱起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灵丹妙药呢。”说着说着他都好奇起来了,支起脑袋向何子言追问,“你经常见到陛下吗?陛下长什么样?” 何子言倒是想经常见,可楼远钧忙于国事、日理万机,哪里是他想见就能见的? 思及江从鱼平日里是什么德行,何子言又瞪了江从鱼一眼:“陛下的长相岂是你能随意议论的?小心你的脑袋!” 在他心里只觉旁人多提楼远钧几句都是一种冒犯,那可是他最敬慕的存在! 江从鱼哼了一声,没再多问。 他觉得何子言这个皇帝表哥肯定没有他楼师兄长得好看! 他楼师兄才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 第二日夫子们开始阅卷,江从鱼他们也没有放假,而是要参加骑射加试。 这一项何子言他们都是从小接触的,只有韩恕才刚学会不久,射箭的准头可谓是一塌糊涂。 江从鱼不免又要开导他一番,说是以后多练练就好。 韩恕没何子言那么别扭,点头表示自己会加把劲将骑射练好。他舅舅可是禁军统领,他勤加练习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江从鱼的骑射直接拿了个甲等,表现得与出身武将家的袁骞不相上下。 这得益于他以前经常跟着武师傅进山打猎,那时候他面对的可不是定在那儿不动的靶子,而是知道和人斗智斗勇的猎物。 连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他都一射一个准,再回过头来射箭靶那自然是一点难度都没有。 相较之下袁骞使起箭来反而有些呆板,与他本人的性格有点像。 江从鱼觉得若是两军交战的话,他有一百种法子可以阴倒袁骞。难怪袁骞会被他家安排来国子监读书! 骑射考完后江从鱼就算是放假了,还是相当难得的两天连放。他开开心心地挥别袁骞等人,一个人溜达去工部找他柳师兄。 六部衙署属于外衙,设在皇城外头。 江从鱼走到御街之上往尽头处一看,远远瞧见了巍峨高大的皇宫。 他停下脚步多看了几眼,有些想象不出当年他爹是如何出入这座皇城的。等他从国子监念完书出来,也要时常往来其中吗? 这么庄严肃穆的地方,一看就没什么意思。 江从鱼摇了摇脑袋,摇去了脑中那些无端的思绪。 他把各部衙署的门匾看了个遍,终于在最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工部。 凭着一身国子监监生打扮以及走到哪都管用的三寸不烂之舌,江从鱼大摇大摆地混入了工部衙署。 他直奔柳栖桐当值的地方,结果扑了个空,没见到人。 为了不给柳栖桐惹麻烦,江从鱼没有到处乱跑,而是自发地挪了张凳子坐下,随手拿了份桌上的公文百无聊赖地翻看起来。 好在柳栖桐没过多久就回来了。他面上本来有些忧色,见到江从鱼后怔了一怔,很快露出关心的笑容来:“你这么早就考完分斋试了吗?” 江从鱼说:“对啊,我们这一斋安排在早上考,考完就可以放假了。” 柳栖桐坐过去问:“考得怎么样?” 江从鱼道:“好得很,我骑射拿了甲等!经义还得等夫子们阅完卷我才知道,不过我全都答完了。”他信心满满地保证,“我绝对不会丢了爹和老师的脸!” 柳栖桐勉励道:“你只要尽力而为就好,不必太在意成绩如何。” 江从鱼一个劲地直点头,他也是这么个想法,所以沈鹤溪罚他降等,他也只是有点小郁闷而已。 眼下柳栖桐还有正事要忙,江从鱼也不拿私事烦他,只殷勤地在旁边给他打下手,时而去给他倒茶,时而又给他整理文书。 柳栖桐有心教导一下江从鱼,也没有赶他走,得空时还教他怎么看公文。 这些公文写起来都是有固定样式的,只要看个三五篇便能了解他的写法。 这也是科举要考的内容之一。 江从鱼在工部待了一下午,不仅蹭了工部两顿饭,还成功认识了工部上下大部分人。没办法,他这人特别能唠,跟谁都像是认识了十年八年似的,聊着聊着就真的熟稔起来了。 当然了,他主要还是殷勤地围着柳栖桐打转。 就连工部尚书都远远瞧了几眼,暗自觉得这师兄弟俩的感情好得很。 临近傍晚被召去议事的时候,工部尚书还与人提了一嘴,说自己看到江从鱼了,模样与江清泓还真有点相像。 正说着,楼远钧到了。 这位年轻的帝王坐下就问工部尚书:“你在哪见到他的?” 工部尚书没想到自己与同僚的闲谈居然会叫楼远钧听了去,忙回道:“在我们工部衙署里见到的,他去寻他师兄柳侍郎。”因着楼远钧向来对他们礼遇有加,工部尚书还笑着调侃,“他一下午都跟个陀螺儿似的,围着柳侍郎转个不停。” 楼远钧摩挲着手上的戒子淡笑道:“他与他柳师兄还真亲近。”
第14章 江从鱼去找柳栖桐当然不止是为了蹭饭和学写公文,傍晚他便邀柳栖桐去自己家,说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对柳栖桐说。 柳栖桐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都没腾出空来关心江从鱼,心中自是惭愧得很,哪里会拒绝江从鱼的要求? 两人一同回了江家,管家林伯远远见了他们就欢喜地迎上来,问他们晚上要吃点什么。 江从鱼道:“吃过了,林伯你不用忙活了。” 林伯有些失落,说道:“那我让人备些茶点过来。” 江从鱼知道不让林伯忙活,林伯反而会不开怀,点点头说道:“我想吃上次的茶酥,那个好吃,正好让师兄也尝尝。” 林伯喜笑颜开:“好好好。” 等林伯走了,江从鱼才凑到柳栖桐面前问道:“林伯是我爹的朋友吗?” 柳栖桐顿了顿,叹着气道:“老师他最后那几年没有朋友,许多人都不理解他的做法,以为他已经移心变节。那时候他有意与昔日知己好友断交,连收下我这个学生也是因为看我实在可怜。” 过去的事许多人都三缄其口,江从鱼只知晓他父亲当初孑然一身来了京师,而他父亲死的那一年却带走了许多人——除了朝中许多朝野皆知的奸佞与弄臣外,还有不少依附于他父亲的“党羽”。 从那以后,先皇失尽人心、逐渐失权,朝中终于有了许多新面孔,原本势弱的新帝羽翼渐丰。至于一度擅权的太后与外戚,回头一看也不过是为新皇准备的磨刀石而已。 只不过他父亲招人恨的时候是真的很多人恨他,连他老师杨连山都经常愤怒地写诗唾骂他。 像他老师这样在他父亲死后才看明白一切的人不在少数,林伯约莫也是其中之一。 江从鱼觉得如今那位陛下都对自己这么好了,指派到他府上的人总不会是什么坏人,所以也没再纠结这个问题。他拉着柳栖桐到自己书房里头,开始翻找自己整理出来的文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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