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慎思讲课有些古板,他最重礼仪规矩,讲课时多强调修养心性。 按往日的话,他的目光只会落在前排想学的人身上,后排迟到发呆的沈无霁是看都不看上一眼。 但今天沈无霁没有迟到,书童没到的情况下还主动铺纸提笔,而且明显是他讲一句就记一句,不像在写闲话。 章慎思边讲边往后走,对沈无霁那满满当当的纸起了兴趣 大部分人都在认真听课,没注意到章慎思那饶有兴趣的神情。 江敛往后瞧了眼,然后微微勾唇。 无霁不是自暴自弃,只是没人教他要好好学习,现在还来得及。 章慎思已经走到沈无霁身边。 沈无霁刚记完一句话,结果一抬头就对上了章慎思若有所思的打量视线,他猛地缩起肩膀,又缓缓放松下来。 因为章慎思朝他点了点头,明显和颜悦色了几分。 沈无霁仰起头,主动和章慎思对视,见章慎思对写了满满当当的纸感兴趣,便高兴地将宣纸旋转了几分给他看。 纸上到处都是黑色的墨点,想来是不会写的字被涂黑了。 将那些明显的错字忽略掉后,章慎思还是能看出沈无霁写的东西—— “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纇,上德若谷……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 是道德经的内容,也是他这节课的引入语,按照沈无霁的年龄应该是早就会背的文章,现在却还是错字连篇。 不过沈无霁前两年状态懒懒散散浑浑噩噩的,他身边的嬷嬷、下人没有劝诫之能,皇上和皇后放纵溺爱,别说道德经,就是三字经都不一定能背下来。 章慎思扫一眼纸后面的内容。 纸上都是他说的见解,沈无霁记得浅显,但却大意不差,也确实标注了疑惑的地方。 三皇子真的有在认真听课,仔细思考,真的是转性了? 若非要说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地方…… 这个字啊!不堪入目! 章慎思习惯性摇摇头,指一下纸上恨不得倒地上去的‘成’字,端着书走了。 沈无霁被他这副动作弄得有些忐忑不安,不过章太傅没有直接批评他,是不是默认了他可以继续这样做? 他打起精神,继续听写章太傅说过的的话。 就这样记完了又一张纸,成如林终于站完了时间,在章太傅的无视下进入大殿听课。 等到辰时,章慎思看一眼广场上的日晷,慢声道:“一个时辰已过,接下来是一刻钟的休息时间,诸位请便。” 闻言,正襟危坐的众人终于得以放松下来,不过碍于太傅在场,休息时间大家顶多私下交流几句,没有人肆意走动大声喧哗。 章慎思边说边走到沈无霁身边,朝他露出一个和善的、浅淡的笑容,微微点头道:“殿下今日表现甚好,往后也要如此这般才是。” 沈无霁愣了下,眼睛蹭地亮极了。 太傅是在夸他! “谢谢太傅!” 他连连点头,笑容要扬到耳边,高兴得像只疯狂摇尾巴的小奶狗。 章慎思失笑,补充道:“不过殿下的这字,还是得好生练着。” 他指了下桌上东倒西歪的字体,笑着走了。 沈无霁顺着他指的方向去自己的字,脸上顿时飘了抹红,羞的。 等章太傅出门休息去后,沈无霁再啪叽一下把自己摔到桌子上。 高兴劲儿散了,失了那种强迫自己记东西的精神头,困意瞬间就上来了。一般来说他是这个点才被嬷嬷叫醒,然后慢悠悠往太学走。 他打了个哈切,一遍揉着眼睛一遍盯着前方江敛挺拔但瘦削的背影瞧。 江敛刚刚叮嘱了三件事,第一件事,把他认为太傅说得对的话记下来。 现在是第二件事,说是要在人前暂时保持陌生关系,以前怎么现在就怎样。 沈无霁不懂,江敛解释:“若是你我现在相熟,嬷嬷定能猜到殿下的变化是由我而起,以钱嬷嬷的性子,殿下可能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江敛的解释通俗易懂,沈无霁顺着想一下就猛地摇头,不行!绝对不行! 于是休息时间沈无霁只能百无聊赖地发着呆。 他想了想,又向旁边不知名的贵公子借来书本,把太傅要讲的那一节抄在纸上。 一刻钟转瞬即逝。 沈无霁看着自己东倒西歪的字,突然有了种要写好看字的念头,他抬头偷瞄江敛桌上的纸。 大家都夸江敛才智双绝,字肯定也写得很好看吧…… 正想着,就听见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 沈无霁瞥一眼,做恍然大悟状,是他的书童,现在确实到了他往日上太学的时间。 估计整个开云轩的人都没想到沈无霁会老实地来太学,书童孟平也在情况外。 他立在门口又是惶恐又是紧张地说:“太傅安好,奴才来替三皇子请一天假,殿下病了。”
第6章 “三皇子?”章太傅一愣,下意识扫向角落处的沈无霁。 难不成今天真的在做梦? 章太傅暗自嘀咕两句,抬手指沈无霁方向,对门口书童道:“殿下不就在这吗?” 书童垂着脑袋,闻言猛地抬头往屋内看去,对上了沈无霁清澈无辜的眼睛。 “殿下——”书童眼睛瞪得极大,像是见了鬼。 章太傅挑眉:“怎么,做书童的居然不知主子已入太学?” 闻言,书童哆嗦了下,眼神左右飘忽,一时间不知道该看章太傅还是沈无霁。 书童不说话,大殿也沉默了。 众人看看书童再看看沈无霁,疑窦丛生,怎么主子来了,书童还一脸毫不知情? 章太傅还在审视书童,眸如猎鹰,令书童双/腿直哆嗦。 一片死寂中,沈无霁站起身来。 他回忆着江敛叮嘱的第三件事,尽量一比一还原道:“太傅,孟平昨天就有些不舒服,我早上睡不着就没打搅他,自己跑出来的,可能没人告诉他吧。” 书童孟平没想到沈无霁会给他圆场,他怔愣一下,然后疯狂点头道:“是是是,奴才醒来发现过了时辰急昏了头,没在院口见到殿下便以为殿下又病了,于是急匆匆来告假。” 众人:……? 章太傅皱起眉。 真是一个蹩脚的谎言。 沈无霁眨巴眨巴眼睛。 江敛说,如果孟平不应这个理由,那就不说话,让章太傅处理。 如果孟平应了,那就主动把凳子拉开,像往常一样招呼孟平坐到他旁边来。 说干就干,沈无霁把旁边的凳子拉开,高兴地朝孟平挥手:“快进来坐,太傅要开讲了。” 虽然殿下发话了,孟平还是偷偷看一眼章太傅,不太敢动。 章太傅瞥一眼还在打颤的孟平,心生不喜道:“进来吧,下次不可如此冒失了。” 殿下都发话了,他自不能当众拆台,但向皇帝禀明情况换一个书童还是可以的。 好不容易三殿下规矩了、一心向学了,绝不能留这等奴颜婢膝的书童在旁作乱——对了,殿下也到了找伴读的年纪,这事儿该提上章程。 章太傅捻着胡须如是想,然后拿起书册,继续讲学。 江敛看着孟平一路小跑到沈无霁身边,淡淡挪开视线。 他等不及了。 由太傅开口为无霁寻伴读的话,皇帝也无理由反对。 孟平好歹是书童,给主子请假也知道带着书来,有了书,沈无霁终于不用再搁纸上写写画画了。 于是孟平还未从刚刚的惊魂未定中回过神来,就见沈无霁鬼附体般听课写字。 “殿下——?” 孟平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他压着喉咙哈着气,“您、您听得好认真。” 他硬生生把‘听得懂吗’四个字给憋回去了。 沈无霁朝他歪一下头,咧齿笑笑不说话。 他刚从书上看到了好久之前记的规矩,比如:太傅不喜欢课上聊天的人。 所以不能和孟平说话。 被无视后,孟平梗着一口气硬生生捱到了第二次的休息时间。 “殿下,您早上闹那一通就是为了来太学?”孟平努力压着声音问道。 沈无霁:“不是啊。” 他是为了找江敛。 但江敛不让他说两人认识,那就不提。 孟平:“那您为什么会在太学!” 沈无霁实话实说:“到上太学的时间了呀。” 孟平:? 以前也没见你对太学这么热情! 孟平还想再问,负责武课的海隆便走了进来。 海隆今年三十有九,曾因伤引退,后再出山负责太学的武课,成天阴沉着脸。 他从战场死人堆里活下来的,腿上有伤心情不顺,看谁都阴恻恻地令人心悸,也就对太子和皇帝有几分和颜悦色。 大家都怕和海隆独处,沈无霁倒是无所谓,因为海隆从不管他。 “殿下。”海隆顶着张满是褶皱的厌世脸靠向沈无霁,淡淡道,“今日的课容易受伤,殿下请回吧。” 这句话海隆说了没一百遍也有五十遍了,原话来自皇帝的关心。 再次听到,沈无霁依旧有些不开心,但还是规矩地点头、道谢、起身,离开太学。 孟平连忙收拾东西跟着沈无霁离开。 目送着沈无霁和孟平离开,其余人都有些羡慕。有陛下的宠爱就是好,不用被海隆将军丢上丢下的虐待。 有明眼人偷偷指着三皇子跟身边人讨论:“陛下还是宠三皇子,都不舍得他受半点苦。” “说句大不敬的话,三皇子也就现在风光,往后指不定连那些平民百姓都不如。” “小声点,被人听见可就惨咯。” “……” 沈无霁听不到这些议论,他闷闷不乐地往长宁宫走,那一堆纸没来得及给江敛,他好像还是没能学到什么东西。 另一边,太学习武台。 海隆把皇家贵族子弟都打发去热身,自己坐在台阶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头顶的太阳。 “大人,三殿下天生神力,您不愿教他?”一道冷不丁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海隆怔了下,回头瞥一眼,见是江敛后冷笑道:“劳什子的天生神力,不过是个噱头,老夫最不爱这些花样。” 江敛负手而立,淡道:“如果任由三皇子就此荒废下去,才是真的如了陛下的愿。” 海隆眯起眼:“你找死?” 江敛:“实话实说罢了,如果大人想让陛下称心如意——” “世子看起来很想要被诛九族。”海隆凉凉地打断他。 江敛依旧平静,“平和村,黄龙庙,林二公,江闲。” 海隆的表情随着他吐出的词逐渐变得阴沉,他冷冷盯着江敛,似是起了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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